第17章 ☆、夢魇
如果說,楚麟教會了安淺如何在黑暗裏行走,張良就是牽着安淺的手,告訴她前路有光的人。
但,她終于抓不住那道光。
夢裏光影飛逝,最後停下時,安淺看到的是灰色的天空背景下,有一株桃枝遙遙從院子裏伸向高高的陽臺,粉色的花瓣已經褪去最初的鮮豔,憔悴地,一點點飛落。
是暮春了。
當時自己在想什麽呢?
哦……她在想,她多半是等不到下一次花開了。
**
腳步聲自身後傳來,安淺懶懶地不想回頭,繼續睜大了眼望着桃枝。
那個人在她身邊站定,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你什麽時候喜歡桃花了?”安淺不回頭,只是淺淺地笑:“最近。”不等他再次出聲,安淺又開口了:“這次,尊上打算在阿淺身上下什麽東西?蠱,還是咒印?”
楚麟沉默不語。
七天前,她突然被楚麟從小聖賢莊召喚,甚至來不及告訴張良。而剛一回到骊山,踏進陰陽殿,安淺立刻被埋伏在四周的衛士擒住,押送到了東君閣。
月神、星魂兩大護法及大司命、少司命、雲中君、湘君、湘夫人都在,而楚麟擺出了證據——這段時間裏她暗中為張良做事,背叛陰陽家的證據。
看到那些東西時,安淺一顆心直直地沉了下去,下意識地擡頭去看衆人的表情,然而上首八個人的臉色如出一轍地淡漠。
到底,是誰?
那些證據讓安淺無所辯駁,除了一句“信與不信,阿淺聽憑尊上處置”之外,她什麽都說不了。出乎意料的是,楚麟沒有當場殺了她,而是鎖住了她的內力,将她軟禁了起來。
七天。
Advertisement
七天裏她沒事人一樣地該吃吃該喝喝,腦子裏卻在飛快地想着所有可能脫身的方法,然而總是無果——何況,到底楚麟打算怎麽處置她,依舊是個未知數。
一直到這一天,楚麟終于再次出現在她面前。
“淺淺,以大秦公子趙安淺的身份下嫁張良,如何?”
聽到這句話,安淺渾身都是一僵,擡頭時望見楚麟眼底的嘲弄之色,稍稍穩了穩心神,問:“尊上想讓阿淺做什麽?”
“這次不要你做什麽。”楚麟淡淡地笑,“不過,陪你嫁過去的侍女中,有我們的人。”
要借她的身份,将更為忠實的心腹安插進小聖賢莊裏嗎?
安淺彎了彎唇,淡淡一抹譏诮:“尊上果然不信阿淺了。”
“是,不信。”楚麟接得自然而然,安淺心中微緊,但是不等她反擊,楚麟忽然傾身靠近,開口:“陛下賜婚啊……你說,他會不會答應?”距離太近,楚麟眼底的刻毒與諷刺如此不加掩飾,一清二楚。
她心底狠狠地一疼,卻笑得明媚燦爛:“尊上這招似乎有些欠妥。這麽明顯的陷阱,他們怎麽可能坐以待斃?”
而且,他那麽聰明……怎麽可能料不到這是個陷阱……
那麽聰明。
肯定,也猜得到,她的處境吧……
“是啊,這麽明顯的陷阱。他又是挺聰明的一個人。至少,是讓淺淺你把命交出去了的人。”楚麟微笑着,伸手,替安淺将一縷發絲攏到耳後,動作親昵,說出來的話卻讓她心底發冷,“但若是他們不同意……淺淺,你還剩下什麽價值呢?”
價值……
安淺心裏的不安越來越濃。
“如果你不能再接近他,你還能有什麽價值呢?”
她的價值……陰陽家用以轉移房宿命盤的人……
安淺瞳孔皺縮。
“命盤生變,她身帶異數,可成房宿死劫,逆星軌,換星命……”
七年前,她無意中觸碰到的秘密——陰陽家一直在收集二十八星宿所應的帶劫之人,目的就是利用他們将原本屬于旁人的星宿命盤轉移到陰陽家的人身上,而趙安淺便是其中一人。
而那麽巧……那麽巧……
“他是房宿………”安淺試圖掩飾自己的恐懼,然而這念頭一經浮出便如附骨之蛆,啃咬得她心底發麻——子房……子房……她怎麽會到現在才意識到?難怪楚麟會要她進小聖賢莊!
楚麟笑得溫柔:“淺淺,你一向很聰明。”
安淺委頓于地,目光一點點地灰了下去——她是他的死劫……
怎麽會這樣……
天意終究不肯放過她嗎?
在她以為終于在絕境裏找到了光的時候,又來告訴她,她與那道光只能背道而馳嗎?
那既然如此,我憑什麽,要如了你們的意?
安淺的目光越來越冷銳,如凝冰,沉默了半晌的楚麟卻再次開口,只是語氣陡然沉了下來:“趙安淺,你最好安分一些。畢竟,這世上可以不止一個趙安淺。”
她心中一驚,再次擡頭,只看到深藍色的影子消失在門口。
呆坐了半晌,安淺微微笑了——怕什麽啊……他們怎麽可能答應這婚事呢?就這麽結束了也好。反正一路走來,真是太累了。小聖賢莊那邊……肯定會拒絕這門婚事的。這樣也好……雖然明知那個人以後會過得風生水起,但歷史這東西實在太難說,誰知道史書上明明白白寫着的就是事實的原貌呢?
至于自己……逃不過就逃不過吧。也許死了以後,就能回到現代了呢?
**
但兩天後,楚麟卻陰沉着一張臉地摔門而入,那種欲食其肉啖其骨的眼神讓安淺難得地又嘗到了恐懼的味道。
“他,答應了。”一字一字從齒縫間迸出,帶着凜冽寒意。安淺還沒來得反應,那張俊美無俦的臉已經逼到了眼前,目光刀割一般:“趙安淺,你們到底做過了什麽?連陛下允許他不必來鹹陽親迎的好意,他都拒絕了,信誓旦旦地說定要親自從鹹陽城将安淺殿下一路護送到小聖賢莊。”
安淺被他的話震得大腦一空,繼而滿心滿腔的酸澀并着甜美一起爆棚,然後一點點溢出,像控制不住地往下掉的眼淚。
——這次,你真的,沒有選擇離開啊……
——未來的謀聖,也會有犯傻的時候啊……
可是她的表情刺痛了楚麟的眼。
當安淺反應過來時,濃烈的男子氣息帶着遮天蔽日的氣勢吞沒了她……
——是她曾視之如師如父如友的人……
記憶如同被人狠狠摔碎的玻璃,淩亂不堪,一觸即痛,安淺再也拼不出完整的事實,只剩下幾乎被溺斃的意識緊抓着殘存的心念,痛恨和恐懼席卷一切。
但彼時她不知,一切不過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