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死局
偶爾回想時,安淺是很無奈的。
似乎她費盡心機,總是在和天意人意角力,還常常在放棄原本的主意後,突然遭到致命一擊。
例如,她本想在嫁進小聖賢莊之前,“安全”地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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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麟說過,星辰命盤與人相系,除非發生意外狀況,否則生死相成。
換言之,她死,則房宿之劫從世間隕落——其實最安全的解除方式是由張良親手殺了她,但她的時間,所剩無幾。也沒有太多選擇,除了在上花轎之前的一小段路可以利用。如果趙安淺沒有在大庭廣衆之下死去,帝國可以再炮制出一個趙安淺。如果趙安淺在張良迎親後死去,帝國可以把罪名栽贓到小聖賢莊頭上。
多用心良苦啊……
她一次次地說,她是惜命之人——坦率真實得童叟無欺。
看不夠鬥轉星移繁花滿枝,聽不夠風起天闌鳥啭莺啼,踏不夠山明水秀紅葉鋪地,說不盡喜怒哀樂生有知己。
若非存有向往,穿越後所遇到的黑暗足以讓她徹底放棄。
她視之為信仰、為目标的,自由。
但,人間再好的四月天,也抵不過一個活蹦亂跳的張良。
不為他淺笑時眉眼間輾轉的流雲溢雪,不為他籌謀畫策時步步為營的從容睿智。
只是為那個失了冷靜失了謀劃也要把她拉出黑暗的張子房。
也許其實不是什麽掉落人間的星宿——卻實實在在,是安淺此生遇到的絕無僅有的神祗。
因此,不得不冒險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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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偏偏張良一眼識破她的打算,并且制住了她。
而同歸于盡并非安淺想要的結果。
他在身邊,安淺就無論如何不能出事,否則勢必給帝國一個借口将他扣押。
她苦思冥想着要給自己安排一個死局,而他用那樣決然的姿态表達了不離不棄要死一起死的決心。
“阿淺,你曾說過,信我。難道,只是戲言嗎?”
語氣裏的委屈失望沮喪惆悵不一而足,輕易地鑽進了安淺心底最深處,如螞蟻在啃咬,刺痛細密。
怎麽可能是戲言……
比真金還真的好嗎……
安淺彎了彎唇角。
視線漸漸地有些朦胧,眼前的路和景都變得模糊,但這實在不是什麽大問題。
張良的手死扣着她的掌,契合得像兩塊榫接在一起的木板,卻有着死物不能有的溫暖,源源不斷,直抵心防。
安淺帶着一絲報複意味用力地回握,而後後知後覺想起,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手指肯定紅了——安淺淚流滿面。
好吧好吧,那就這樣吧,看看我們到底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她終于決定抱着一絲希望繼續活,不料四天之後,被楚麟親手掐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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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昏迷中醒來時,周圍的光線有點昏暗,安淺的神智有點混沌,第一眼看到的是床邊背光而立的一個身影,長身玉立,淡淡打量的神情讓人看着眼熟。
安淺定定地盯了他半晌,而後,開口,清楚地問道:“尊上,請問這是什麽時候了?我這又是在哪?”
楚麟神情微變。
不過,安淺的實際心情,遠遠沒有像她表現出來的這麽鎮定。剛才意識到楚麟在這裏不是夢境時,她确實吓了一跳,而後迅速反應過來——楚麟其實一直在送嫁隊伍裏,只是隐藏了起來。
但是,現在是什麽時候了?她為什麽會在這裏?楚麟想做什麽?張良……怎麽樣了?!
短暫靜默後,楚麟輕輕地笑起來:“淺淺你不是很聰明嗎?不妨猜猜看?”
猜你妹……
安淺壓制着自己的恨意,用力到渾身的骨頭都疼了:“弟子愚笨,猜不出尊上的無上智慧。”“淺淺,你真會開玩笑。”楚麟微笑,“但,你在急什麽?”唇邊的笑意如一彎殘月,冷冽當面。
安淺一遍遍地在心裏告訴自己,要冷靜,要冷靜……
“怕我已經對他動手了嗎?”楚麟自言自語一般說,“不過,淺淺,你知道摧毀一個人最有效的方式是什麽嗎?”安淺悲哀地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心無外物凝神靜氣。在她爆發之前,楚麟終于說了一句比較靠譜的話:“現在是巳時。”
巳時……
安淺努力讓自己想明白這個時間意味着什麽。
“新娘也該下轎了。想來,這一次也只有新郎适合将新娘抱下來了。”
“什麽?!”安淺終于裝不下去了,霍然擡頭,盯住了楚麟。
“淺淺,你看,他很快就要牽起另一個人的手,許下白首之約了。”楚麟微笑着伸手,撫過安淺的鬓角,但那張妍麗的臉上全是安淺看不懂的表情,“那你呢?是不是也該回來了?”
安淺渾身發冷,開始微微地抖起來。
親迎的流程中,本該有一個娘家的人把新娘抱到新房裏,但随嫁的一幹人中,護衛沒有這個資格,那八個侍女雖然有這個力氣——但,如果有人誠心要讓新郎來做這件事呢?從小聖賢莊大門到新房,那段路,絕對不會短……
是她太天真了。在發生那件事之後,楚麟怎麽可能還會讓她真的嫁給張良!
如果他們通過這種方式得逞,也算是安淺間接害死了張良——這也是當初楚麟警告安淺,“這世上不是只有一個趙安淺”的用意。
帝國說嫁過去的人是趙安淺,那就是趙安淺。小聖賢莊憑什麽說是假的?
“不信?”楚麟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帶着一種萬事盡在掌握中的從容,“那,我帶你去看,如何?”
安淺死死地看定了他,雙手攥得死緊,半晌,終于僵硬地松開。
“好……”
——然後,一腳踏進了楚麟設下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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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假安淺自己給了自己一刀并且揭開□□的那一刻,安淺突然覺得有一股寒氣從後背直直地竄了上來……
但楚麟控制着她,她無法再往前。
“張良先生……我按照你們的吩咐,假扮安淺殿下,如今,事情敗露,你們……你們竟要殺我滅口嗎?!”
“來人!儒家涉嫌謀害安淺公子,速将他們收押待審!”
——淺淺,你知道摧毀一個人最有效的方式是什麽嗎?
那句被安淺忽視的話忽然在她腦子裏清楚地響起。
她扭頭,看到除了伏念三人及小部分儒家弟子是臉色鐵青地壓抑着什麽之外,大多數儒生都是一臉茫然,毫無反抗意識。
而張良望着她,眼神可怕到安淺不敢再看。
這是,死局。
安淺死死咬着唇,臉色煞白。
這樁婚事,從一開始,就是個騙局。誰都覺得有貓膩,但是誰都料不到帝國會選擇這麽陰狠的方式。楚麟沒有對她說謊,卻也沒有告訴她全部真相——趙安淺确實什麽都不必做,她只需要扮演好大秦公子的身份,而後被牽引着出場;那個侍女确實是楚麟的人,但她的任務不是潛伏進小聖賢莊,而是幫助楚麟換走新娘,并且在親迎時發難;楚麟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把她直接帶走,不過是要她在這時候以“人證”的身份出現,再趁着所有人反應不及時,讓衛兵拿下毫無防備的儒家弟子。
而她……終是成了那個人的死劫,終是……不能再被儒家接受。
但即使早料到這是陰謀,她卻也,不敢不來。
“我多希望你剛才能對我說,他娶的是哪個趙安淺,都和你無關。”楚麟淡淡道,“而趙安淺無論做什麽,都是為帝國而活。”
潮水沒頂的窒息感遽然而來,痛入肺腑。
無關……怎麽能呢?
如果不是自己,他,和他們,何至于斯?
那是曾經不問情由地承諾了自己自由的人。
自己卻害得他要再一次面對這樣的慘烈抉擇……
心念一至,一恸,轉瞬間又是一定。
他承諾了信任與自由。
而自己呢?
——有朝一日,定當報之。
“我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安淺無奈地嘆息着,在楚麟染了霜雪之色的眼神裏,微微苦笑,“尊上,我棄暗投明,可以嗎?我現在過去,殺了張良,換回我生存的自由,可以嗎?”
她賭着楚麟的心意——雖然在陰陽家的七年裏她心心念念着生存自由而忘了兒女情長,也從來想不到楚麟會喜歡她,但那天他的所作所為,再明顯不過。
最好,楚麟是希望她能拿出理由讓他放過她的……
“好。”
他終于松手。
安淺釋然一笑,轉身。
——于是,巧笑倩兮地,朝鬼門關一步步走進。
**
但……地府裏會有消毒水嗎?
飄在鼻端的氣味,刺激着安淺的腦神經——對于一個常年保護自己避免受到任何肉體創傷的人而言,這實在是一種很不習慣的感覺。
眼皮很重,但她總算睜開了眼。
一睜開眼,看到的就是滿眼的雪白。
雪白的牆,雪白的窗簾,雪白的天花板。
和夢裏和回憶裏截然不同的光明亮麗。
安淺遲鈍了幾秒鐘,終于想起,自己早已離開了秦朝,回到了現代。
而失去意識之前……
心髒忽然抽緊,目光緩緩下移,從病房裏一一掃視過去——林曉抱着林辛窩在椅子上,而在他們旁邊,還有一個人。
安淺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個人身上——那個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的、臉色憔悴的人身上。
真的是他。
安淺輕輕地笑起來,心被豐盈的幸福感撐得發脹發酸,讓她幾欲落淚。
仿佛有所感應一般,季揚突然動了一下,接着,慢慢睜開了眼,那情狀難得懵懂,看得安淺唇邊笑意又盛了幾分。
他目光略略一掃,安淺的目光便落進他眼中,濃烈到無法直視。季揚一愣,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從椅子上站起來,一邊活動着酸麻的手腳,一邊走到床邊,微笑着俯身,客氣地問她:“小妹妹你醒了啊?要不要喝水?”
話音剛落,季揚就看到,眼前的小姑娘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臉上的笑意寸寸石化,目光寸寸凝凍成冰。
作者有話要說: 假如看過原版,應該是知道發生了什麽的。假如沒有……嗯,下一章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