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道別

——有時候,我真想不通……

——如果你真的愛着小淺,怎麽能忍心這麽做。

——但是……如果不是,或許也做不到,以這種方式活着了……

林辛從病房裏沖出去的時候,安姝正提着皮蛋瘦肉粥站在病房外,滿心驚恐的小丫頭沒有注意到她。

但是,剛才安淺和林辛的對話,安姝聽得清清楚楚。

于是,不由得在腦子裏如此嘆息。

——有些事,不必說與人知。

另一個聲音在腦子裏說道,語氣波瀾不驚。

安姝的心情很複雜。

這個聲音,已經在她的腦子裏存在了七年——七年前,安淺以九歲孩子的身份回來,而前一天晚上,安姝睡着前并沒有發現任何征兆,然後……

然後她身體的控制權就和她沒關系了。

七年裏她唯一可控制的只是意識,唯一能做的事只是和另一個意識對話——其他人聽不到的對話。

那意識的主人自稱楚麟。

如果不是意識交流所獲知的那些故事真實而具體到不容置疑,安姝大概會懷疑是自己年紀大了腦子出問題了——就像小淺離開前跟她說過的,叫什麽“老年癡呆症”?

所以,這家夥真是個壞孩子——一點都不懂得尊老愛幼。

不過,安姝的腹诽于楚麟無異,她只能由他淡着一張臉,提着粥,推開了病房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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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安淺已經冷靜了下來——雖然冷得有點過,魂不守舍,眼神渙散,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連有人進來都沒有反應。

安姝記得,安淺上一次這樣,是在回來後的第二年。而這七年裏她在楚麟的控制下窺視着安淺,目睹了那孩子在砭骨的孤獨中如何一點點地把心埋到誰也碰不到的地方。多少次,她想把安淺拉到懷裏,但楚麟控制着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陰影中,腦子裏的聲音淡漠如水——不想她死,就冷靜點。

——我不冷靜,又能做什麽?

安姝恨得牙癢癢。

唯一的好處,大概是她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把安淺一次次忘記。

這會兒,“她”已經慈祥溫和地開口了:“小淺,該吃午飯了。”

安淺終于有了反應,木木地轉動眼珠,視線落到她身上,輕得不能再輕地“嗯”了一聲。

安姝不得不承認,楚麟擁有的演戲天賦當真無與倫比。

像這樣幾近天衣無縫地扮演了她,有時連安姝自己都會懷疑自己的存在。

“她”從容不迫地開始喂安淺喝粥,即使那孩子從頭到尾都心不在焉。

大約過了十分鐘,敲門聲響起。“她”轉頭,看到那個俊美的男人背着登山包出現在門口,臉上還帶着客氣卻疏離的淡淡笑意。

那張臉确實和她在楚麟意識中“看到的”不差分毫。

看到安姝轉頭,季揚禮貌地笑了笑。

本來他今天就打算離開這個小鎮,但想到昨天救的那個小學生,季揚覺得還是順便再來看一下比較合适。

昨天賓館停電,他外出散心,沒想到會在路上遇到一個小女生倒在路邊,左胸上還插着一把菜刀。現在想起那一幕,季揚還是覺得心有餘悸——是哪個禽獸不如的人居然連這麽小的孩子都下得了手!真是泯滅天良喪盡人性!

而後季揚又想起了今天早上那個小女生醒來後看着他的眼神,心底那種古怪的隐含不舍的憐惜之意又浮了上來。

——那種乍然歡喜,又在一瞬間跌進冰谷的眼神,透出的讓人心驚心惶的絕望……

據說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剛來這裏不久,名字叫安淺?

但看到季揚,安姝面無表情,只掃了他一眼,就轉過了頭。

季揚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只當是寡居老人脾氣古怪了……

安淺似乎沒發現有人進來,季揚一直走到病床邊,才發現安淺正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口。

——這孩子不會是被吓傻了吧?

季揚略有幾分擔憂地看了一眼“性情古怪”的安婆婆,心想這孩子要是真有心理創傷,讓這樣一個老人來照顧好像不妥……

“小妹妹。”季揚清了清嗓子,微笑開口,“今天感覺怎麽樣?”

聽到他的聲音,蒼白臉上那雙黑幽幽的眼珠子一動,渙散的目光重新聚攏,接着,落到了季揚身上。

沒等季揚再次說話,安淺突然瞳孔一縮,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小小的身體顫抖得像風裏的落葉。

季揚吓了一跳,安姝已經眼疾手快地放下碗勺,撫着安淺給她順氣,同時狠狠地瞪了季揚一眼。季揚被瞪得手足無措,傻站了兩秒,才後知後覺地倒了一杯水,遞給安姝。

安淺臉上帶着潮紅,垂着眼睑,但安姝還是能看出她神情痛楚。

——真是造孽啊……

安姝在腦子裏嘆氣。

“阿婆,你們先忙,我先走了。”季揚打算離開,但他話音剛落,兩個截然不同的聲音同時響起。

“慢走。”“等等!”

季揚愣了愣,而安淺已經止住咳嗽,擡眼看着他,眉頭緊緊皺着,眼神意味難明,落在他肩上的背包帶上:“你要走了?”

“嗯。”季揚點頭。

安淺的臉上出現短暫的茫然。季揚正在想接下來自己是不是該說什麽道別的話,安淺的眼神忽然灼灼逼人,說出的話讓季揚和安姝都徹底被吓到了:“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走?”

……

片刻死寂後,季揚僵硬地笑了笑:“這個……”他支支吾吾,眼神不斷地朝安姝這裏飄。安姝則皺起眉,十分不悅:“小淺,你在胡說什麽?”

“可以帶我走嗎?”安淺垂眼,聲音苦澀而帶着疲累,“你不需要照顧我,不需要管我,也可以不理我,只要別丢下我就好。”

季揚徹底傻了——什麽叫“只要別丢下我就好”……她根本輪不到他來丢吧??丫頭你哭什麽啊我才該哭吧……

安姝在腦子裏替季揚默哀了一把。

過了幾秒鐘,季揚終于找到了合理的借口:“小妹妹,你的傷還沒有好,你需要好好休息,我先走……”“那你可以等我傷好了再帶我走嗎?”安淺再次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在這種目光下,季揚顯然很難說出拒絕的話——但顯然,也不想答應。

“你先養傷,我以後再來看你。”季揚撂下這句話,匆匆轉身。

安姝擡頭時,看到的就是季揚急不可耐奪路而逃的姿态——想必,是把安淺當成驚吓過度精神不正常的人了。

她不由得替安淺感到難過。

安淺卻很安靜——安靜到……連呼吸都快感覺不到……

幾乎同時,安姝感覺到楚麟的情緒有些失控——這是七年來的第二次。

安姝迅速轉頭,看到那孩子閉着眼靜靜躺着,蒼白的唇輕輕勾起溫和釋然的弧度,胸口沒有一絲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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