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楚麟番外——成劫

醫生給出二十四小時的限制時,季揚一臉茫然地把目光移到了安淺身上。

那孩子睡得安穩,是一種打算就這樣睡到地老天荒的形容。

安姝木然地站在旁邊,眼睛盯着腳下的地面,像是能從潔白的地磚上看出花來。

——這次,你認為小淺還能熬過去嗎?

安姝很擔心,因為這一次,楚麟的緊張程度超過了上一次。

而如果,連他都這麽沒底的話……

——安姝,你說,如果淺淺知道,我一直在她身邊……

——那她也許會立刻自殺吧。

——你可真夠狠心啊……

——我狠心?比得上你?

對于安淺在那邊的七年,安姝聽楚麟說了個大概。以安姝對安淺的了解,看似乖巧實則決絕,如果安淺知道楚麟的威脅只是空口白話,确實很有可能因為生無可戀而自絕。

這一點,楚麟和安姝都清楚。

總不能告訴安淺實情,讓她知道其實自己已經不能再幹擾那個人的生死,然後看她心無挂礙地死去吧?

楚麟承認,他的選擇,一開始就存有私心——私心裏想借此将安淺永遠留在身邊。

只是,沒想到,季揚——或者說,張良——居然會出現。

坦白說,楚麟不恨張良——但他厭惡這個人。

Advertisement

如果沒有這個人,安淺不會成為陰陽家的棋子。

如果沒有這個人,安淺不會背叛他。

如果沒有這個人,他不會被逼着放棄安淺——更不會,眼看着安淺死在他面前。

**

安淺總以為,在給予了溫情後,選擇決然松手的人,是楚麟。

楚麟不能怪安淺這麽想,因為一直以來,他把她保護得太好,好到讓她以為,他擁有掌控她的自由和生死的絕對權利。

甚至,好到讓她完全覺察不到,他已經動了情。

不幸的是,最不該知道這件事的人,卻洞穿了這件事。

東皇太一給了楚麟兩個選擇——廢了安淺的一身功力,或者給安淺下蝕心蠱。

楚麟別無選擇。

中了蝕心蠱的安淺,只要不出意外,還有足夠的自保能力,還能有命活到他為她解除危機的時候。而一旦一身功力盡去,不管是陰陽家的人還是誰,對安淺而言都是不小的威脅。

只是沒料到張良會替她擋了那一劍。

只是沒料到安淺會選擇渡蠱。

**

安淺把自由看得多重要,沒有人比楚麟更清楚。在最初的三年裏,安淺就是為了能有足夠的生存自由,才那麽賣力地學習用以保護自己的陰陽術。而那一年得知自己是被掌控了自由和生死的棋子之後,她能立刻就翻臉不認人,毫不猶豫地出逃,一而再再而三,受多少警告懲戒都不在乎,矢志不渝花樣百出。

那麽不聽話的一枚棋子……偏偏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嵌進了他心裏,根深蒂固,連筋帶血。他在她的每一次掙紮裏疼着痛着,卻不願意拔除。

更,不能說。

陰陽家利用二十八星宿對應的帶劫之人來轉移命盤,而楚麟正是預備接受房宿命盤的那個人。

而當命盤被轉移,命定是房宿死劫的安淺,依然是房宿的死劫。

只不過,會從張良的死劫,變成楚麟的死劫。

東皇太一知道,楚麟也知道。

所以安淺是計劃中會被犧牲的人。

但楚麟卻在計劃外生出護佑之念。

他親眼看着她從手無縛雞之力的懵懂少女歷練成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女子,以為多年的感情是如計劃之中的鏡花水月,卻驀地被安淺心灰意冷時打落的幻境碎片戳得一顆心血肉模糊。

從陽武回來後,看她為了能離開而自傷,他既怒且痛,到最後無法自已,為阻止她終于妥協終于承諾,才知執念已深。

那個時候開始,他一邊按照原計劃訓練安淺,一邊暗中尋找化解命盤死劫的方法。但諸般小心行事謹慎克制,瞞過了安淺,卻瞞不過東皇太一。

那個人說,趙安淺,可以不必死,前提是,他能完全掌控她。

于是不得不給她下蝕心蠱。

知道張良替安淺擋了那一劍的時候,楚麟的心情有些複雜。幾分歡喜——畢竟一旦安淺中了蝕心蠱,生死自由都被陰陽家操縱;幾分苦惱——畢竟這件事未成,東皇太一不知道還會提出什麽要求;幾分惱火——畢竟張良和她才認識多久哪裏輪到他為她擋劍;幾分失落——畢竟那個保護了她的人不是自己。

種種情緒在得知安淺渡了蠱之後,盡數成了驚怒。

還是那句話——張良算老幾?他們相識才多久!

而後是不安——信奉自由至上的安淺沒道理踩着步子往陷阱裏跳,除非有什麽東西被她所看重,重于自由。

再想到唯一生還的人說的安淺不留餘地滅了其他那些殺手的事情……

楚麟坐不住了。

然而安淺如此輕描淡寫,笑得仿若無所謂,虛假得楚麟一眼就能看出她在生氣。

是為了別人,還是為了自由?

楚麟能放到最低的姿态,也只是沉着臉問安淺,為什麽動怒,而已。

她說她為的是這場戲能以假亂真,她說想确認事成後他會還她自由,眉眼間淡淡倦意和疏遠,一如陽武之後的幾年來經常在她臉上看到的一樣。而他潛意識中不肯相信那個人的三個月能抵得過他和她的七年。

淺淺,再等等……等這件事結束,等危機解除……

話盤桓在心底,到嘴邊只剩下“自然”兩個字。

**

東皇太一把楚麟召過去,丢出一列安淺背叛陰陽家、為張良做事的鐵證之前,楚麟才剛剛找到解除命盤劫數的方法。

突然間那般的歡喜被穿堂而過的風吹成了雪,落在人的心上,凍得生疼。

淺淺,淺淺……

他看着那些證據,腦子裏盤桓的只剩下她的名,如想要抓緊卻抓握不住的風,而東皇太一的聲音從殿上傳來,落不到實處。

“到底該怎麽做,你自己決定。”

——怎麽做?

——淺淺,你想我怎麽做呢?

但她只是低眉順眼,連看他一眼都吝啬:“信與不信,阿淺聽憑尊上處置。”

——那麽,能否給我一個理由,告訴我應該怎麽做?

**

張良是值得安淺把她的命連同自由一起托付的人嗎?

不是。

——設計讓陛下賜婚,本不必有征求那邊意見的這一節,但他不怕麻煩地加上這個,想要驗證的只是如此而已。

然而那邊的答複讓楚麟的盤算都成了為人作嫁的笑話。

于是,淺淺,你到底對他有多好,好到能讓他冒險答應這門婚事?

心腔半冷半熱,推開囚室的門時,他的理智剩下不到一半。

剩下那一半在一刻鐘後徹底被抛諸九霄雲外。

後來他用手掌蓋住了安淺的眼睛,不去看她絕望心冷空洞成灰的目光,一遍遍吻着她臉上的淚。

終究舍不下,放不開,丢不得。

楚麟在心底嘆息,想的是,要用多久的時間,才能抹掉那個人留在淺淺心裏的痕跡。

好在,他會有足夠的時間——只要,能控制住張良,他就能利用陰陽家的上古秘術,解除安淺原有的命盤。

那之後,一切按照計劃順利進行。他在迎親隊伍到達桑海的那個晚上出其不意地将安淺掉包,在榻邊站了一夜,看着安淺沉靜莞爾毫無所察的睡顏看了一夜,等待着黑夜的終結。

卻沒料到,黑夜過後,不一定是晴天。

**

“滿意了嗎?”她的手抓緊了他的衣襟,上揚的唇角諷刺刻骨,鋒利尖銳,戳破了他所有的僞裝。

怎麽能滿意?怎麽能?!

他死死抱着她,多希望能将她迅速流失的生命一起困住,而她卻轉過頭,看着張良,笑容蒼白而雀躍,帶着計謀得逞的小小狡黠與得意:“用我的命,換來的……敢浪費,試試……”

那一刻,楚麟想笑——用你的命,換了他的周全嗎?可是淺淺,你的命,又是誰保住的?

是一個解決張良的絕好機會,但楚麟終是放棄。

因為安淺等不了了。

**

楚麟帶安淺回了骊山,耗費半生修為吊住安淺最後一口氣,拿出他在陰陽家積累了二十多年的籌碼,從東皇太一那裏換來一個讓安淺死而複生的方法。

但是,安淺的魂魄通過時之獄被送到未來的過程中,她的魂魄會有損耗,結果就是她重生後會被時間鎖住,在時間裏不斷循環。

楚麟知道安淺有多厭惡被抛棄,因此不得不隐瞞,同時用張良的生死來牽制她——盡管內心的一半多希望她對此嗤之以鼻。

之後的幾年,風雲際會,但和他已經無關。他活着,只為了等待時之獄的生門開啓的時機——只有在那個時機,他才能準确地找到安淺所在的時空。

自然,他一旦從原本的時空脫離,安淺原來身體的最後一口氣無憑可依,便會散去,而張良手裏的蠱蟲,會同時死去。

**

借用安姝的身體,是楚麟留在安淺身邊的唯一辦法,同時也為了魂魄不被時空流攪碎——雖然以女人的身份活着,對曾經的東君而言,是一種莫大的恥辱。

但他不能“死”得太早。安淺在時之獄中遺失的魂魄碎片會陸陸續續被時之獄抛進時空,只有讓那些碎片回到安淺身上,安淺才能從時之獄的禁锢中解脫。

年複一年,楚麟一邊看着安淺逐漸适應時之獄,一邊小心翼翼地收集魂魄碎片——當然,這件事,他沒有讓安姝覺察到。

只是忽然開始猶豫,是否有必要讓安淺從時之獄中走出。

她适應得很好,盡管過得并不開心,卻因為記憶會被清除的緣故,活得越來越随意。而七年來,只有他一直記得她。

這是獨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東西。

當真,要放手嗎?

楚麟想要守住現在的平衡,但宿命一般,在他收集完了安淺的魂魄碎片,開始猶豫的這一年,轉世的張良以季揚的面目出現。

于是,他親眼看着安淺失去了所有的灑脫随意,丢盔棄甲。

既痛,且怒。

安姝将一切看在眼裏,一天嘆息不下百次。

但他還是抱着希望不肯放手——季揚遲早要離開,而只要安淺能熬過這次……

但天意陰差陽錯,它傷了安淺,困住季揚,最終,把楚麟逼到絕境。

他的淺淺,總說自己惜命的淺淺,在那個人将她遺忘将她遺棄後,果斷地放棄了生機。

幹脆得和兩千年前如出一轍,快到完全沒有給他留下反應的時間。

于是,他又能怎麽辦?

**

——安姝,或許你說的不錯。所以,淺淺醒來後,別告訴她實情。

楚麟在安姝的怔然裏淡淡地笑,輕輕彎腰,把掌心擱在安淺頭頂,最後一次,揉了揉那丫頭的腦袋。

淺淺,我最後能送你的禮物,也只是一個合适的身體了……算是我拿命換來的,但望你,無論如何,不會浪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