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怪有意思
怪有意思
官師銜出去的時候帶上了房門。
房間裏很靜,空蕩蕩的屋子有些黴味,只剩下了兩個人,一個趴着仰頭任人打量,一個站着居高臨下俯視。
“大……”
炆池吸了一口鼻息,待到吸了一些進去後,才緩緩說:“大人,我可以穿上衣服了嗎?我……有點冷。”
輕佻的指尖抽回,“去吧,別着涼了。”
炆池立馬雙手撐着從檀木桌上起來,由于自身的溫度,檀木桌上有些水汽,有點滑,他撐起手後不敢站立,摸索着順了下去。
找到了衣衫,他跪坐在衣衫旁邊,匆忙的尋找裏衣,一層一層按照規矩穿好,這人并不清雅,也沒太多規矩,辦事也同樣笨手笨腳,折騰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把衣衫披上了身子,将頭發從衣衫裏撩出來。
他轉過身,準備給雲鏡行禮,誰知雲鏡一直負手看着他,并沒有離開。
意識到自己被她全程注視,炆池低下了頭,“大人。我……奴好了。”
“我方才一直在打量你,你不會穿衣,辦事也笨手笨腳,實在不像是個供人取樂的玩物,可你這張臉,又逃不開這樣的命運。”
“你今年多大?”她繞開話題。
“十九,”他回答,又意識了什麽:“才剛到十九歲。”
“已經不小了,”雲鏡走上前去,帶着鐵片淩厲的步伐,讓炆池更為緊張,想要後退,又不敢後退。
雲鏡難得伸出手來,蹲下身替他解開衣裳打起的死結,重新系了一個漂亮的活扣,悠悠說:
“死結,一般只有奴隸才會打。貴族不太珍惜衣物,壞了就壞了,一般都打活扣。”
打完了扣子,雲鏡給他的衣衫隴了攏,擡手就撫摸起了那張絕色的臉。
有些冰涼的手撫摸着他的鼻梁,感受到了暧昧的氣息,炆池有意識地加重了呼吸聲,微張開了自己的唇,眼神迷離,含情脈脈。
頭向着那手蹭了蹭,示意讨好。
“沒在暗娼院裏呆過,卻有暗娼的心思,谄媚,讨好,浪蕩,用身體求生換錢,但十九年以來,你太過仙品,世人都想把你送往上級,為了維持你的完美舍不得碰你。最後反而樹倒猢狲散,讓你淪落為俘虜。也算是成全了我,撿了這個便宜。只可惜,我不太滿意你。”
她站起身來,背過去:
“太下賤,太蠢,太有奴性了,看不出來像個人。”
說到這句話,炆池也聽出了雲鏡話語裏面的不滿意,立馬跪身上前,扭捏着姿态讨好雲鏡,雙手環抱着她的腿,蹭了蹭。
“奴……身子弱,不這樣活不下去,大人……奴什麽都不懂,奴可以改的,求大人憐憫奴。”
“奴……身份卑微,不敢奢求別的,只心意裏想為大人當牛做馬,報答大人恩情,求大人不要嫌棄奴。”
雲鏡被他環抱着腿,挪動不開身子,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他已經無可救藥了。
方才他對自己是那樣恭敬畏懼,害怕得直打哆嗦,只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如今卻敢突然間抱上她的腿,撒嬌乞憐,肯定是因為以前經常使用這一招,并且屢試不爽。
從今以後,只要一遇到問題,他就會撒嬌乞憐,換得他人施舍。
他已經将自己都視為了玩物,沒有自我,沒有自尊,不懂自愛,只能任人作賤。
要知道,梁洲刺史雖然愛好美男,卻不意味着喜歡這般類型的奴隸,上位者最不缺的,就是臣服。
一個從骨頭裏面就已經軟了的人,除去皮囊之愛,剩下的只有上位者對他們的厭惡和嫌棄。
她們既需要絕對的臣服,又嫌惡絕對的臣服,實在是一個矛盾的結合體。
梁洲刺史絕對不可能願意施舍自己寶貴的愛,給這樣一個毫無自尊之人。
但偏偏,他又有着世界上難得找尋的容顏,如果悉心培養,一定是可以勾引梁洲刺史,為他們的作戰拖延時間的。
“放開。”她冷聲。
“奴……不放……大人……求求您了……憐惜憐惜奴……”他聲音微弱,帶着微喘息,哭唧唧一副勾人心魂的樣子,若不是雲鏡定力極強,能做到在三聽青樓之聲而繼續飲茶看書,只怕此刻已經忍不住要與炆池暧昧一番。
“你挨過板子嗎?再不放,我就拖你出去打板子。”
“嗯……對不起……奴不想挨板子,奴怕疼,奴身子弱,禁不得打。”
他跪在地上,賣乖地放開了手,跪着往後退了幾步,跪着的身子癱軟,雙手扣着膝蓋,一副認錯領罰的乖巧樣子。
雲鏡長嘆了一口氣。
雖然盡力想要維持自己的高冷形象,正在為煩心事所惱,但也不自覺心裏被氣笑了。
見過賤的,這樣賤的,還頭一次見。
心裏的那股征服欲望忽然間熊熊燃繞,世上很多上位者都很奇怪,他們不喜歡聽話的人,卻喜歡把不聽話的人征服成聽話的人。
夠變态,夠壞,以玩弄人心為樂事。
“逼良家子為娼,救風塵人從良”便是這種變态的寫照,較之梁洲刺史的逼良為娼那種高高在上,她更喜歡引人從良的挑戰方式,第一,她還不算太變态,第二,她沒太多時間跟無關緊要的人耗着玩,她有霸業未成,第三,亂世中,她不是純善之人,但也勉強算個……好人?
裝成聖人,或許終有一天,真能活成王兄口中所說的“不被诟病之人”。
“你叫什麽名字。”
“炆池。”
“怎麽寫?”
“一個火一個文章的文,另外一個是池水的池。”他乖巧回答,解釋的很清楚。
“很矛盾的名字。”雲鏡淡然說道。
“嗯……我沒有名字,是一個侍衛大人給我取的。”炆池扭扭捏捏,說不出太多話來,聲音嬌弱,惹人戀愛。
“收掉你那從鼻息裏面發出來的嬌吟聲,嗯嗯啊啊的,聽着起雞皮疙瘩,我們是在說話,不是在床榻上切磋武藝,不需要你放肆承歡。”
她皺眉,言語間有了怒意,整個人如同冰山一樣,冷得瘆人。
炆池一擡頭就對上了那狠戾冰涼的眼睛,低頭顫抖:
“奴……知道了。”
“收掉這個稱謂,從今以後,以我來做代稱,不要說話都帶着鼻息的悶哼,聽明白了嗎?”
“奴……”
“嗯?”她挑眉,看着他。
“我……知道了。”聲音仍有微微顫抖,還帶着溫柔造作的聲音,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忽然一抿嘴,正準備磕頭。
頭被一雙冰涼的手掂量住,“也不需要扣頭認錯。”
他擡起頭,看着雲鏡,不明白這位兵長大人究竟要幹什麽?
自從他鲛州被占領之後,所遇到的無論是士兵,還是平民,還是官員,都喜歡讓他跪着,讓他卑微稱呼自己為奴,在衆人面前賣歡,以此為樂取笑。
衆人觥籌取笑,他也只得在臺下跟着擠出笑容,不明白他們為什麽笑,只知道自己越笑,他們越開心。
還是頭一次有一個人,告訴他,她不喜歡這樣。
“既然都認識到了自己犯的錯,就重新來一遍,你叫什麽名字,名字怎麽寫。”
生怕觸怒了雲鏡,他這一次不敢有差錯,可是養成的習慣讓他出口仍有沙啞,他長大了嘴,準備出聲,卻不敢。
“用喉嚨發聲,不要帶有悶哼。”她蹲下了身子,離他很近,很溫柔。
“我……”
“別緊張。”
他害怕的點頭,深吸了一口氣,“我叫炆池,炆是一個火一個文章的文,池是池水的池。”
說話語氣端正,雖少了中氣,卻也音正了。
他看着她,眼睛不再濕漉漉,而是巴巴地望着,祈求認可。
投其所好,是他最擅長的。
她不喜歡,他就可以改。
“嗯……不錯。”
炆池的眼神溫柔似水,又無比真摯純粹,這樣的眼神,讓雲鏡血脈偾張,壓抑下了自己的澎湃的心情,她淡定起身,說道:
“從今往後,你就留在刺史府,由我親自教導你,你跟着我學習詩書禮儀,我禁足時長有三個月,這三個月,我有信心把你教導成一個謙謙君子,給你一個新的人生。”
“事成之後,幫我辦一件事。辦完事過後,我就可以放你自由。”
聽到了自由二字,跪在地上的男人忽然間顫抖了一下,有些驚慌失措,雲鏡巧妙的捕捉到了這一點,說道:
“如果你不渴望自由,我可以答應幫你辦一件合理的事。榮華富貴,一生無憂,我一定可以許得出。”
“不說話?”她挑眉怒意,試圖威壓他。
“沒有沒有……我只是,不明白,有些愣住了。大人恕罪。”他立馬道歉。
“哦?”她不想去關心他為什麽愣住了,平淡地笑了笑。
這天家的榮耀,上位者的恩賜,沒有人可以不為之感動涕零,尤其是這類漂泊之人。
這一切,對他來說,已經是足以肝腦塗地的,而對她而言,不過是順手之物,不值一提。
“那你答應嗎?”
她轉身俯視他,離得很近,那威嚴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炆池雖然還在驚訝當中,卻也知禮節地點了點頭:
“答應。謝謝大人。”
“不問是什麽事?”雲鏡蹲下身子,半蹲着的身子與跪下的炆池一樣高,倆人貼得很近,鼻息都能互相觸碰。
“我……不敢問。”炆池擡眼,對上眼神,又立馬收回:“大人既然收留了我,為大人辦事是應該的,什麽事情,都可以,我不挑的。”
原本陰森得有鬼氣的臉上忽的綻開一抹笑容,雲鏡氣笑了,忽然間想要去逗逗他。
他太乖了,明明不懂這些事情,卻把人際關系處理的極好,說什麽都服從,生怕觸怒了上位者。
故作聰明的笨拙,倒有一絲……可愛?
雲鏡半蹲着的身子往前靠了靠,與他的距離不過一拳,炆池吓得連忙往後縮,卻又不敢有大動作,只有強裝冷靜,任憑着雲鏡侵略。
距離越來越近,她精致高挺的鼻尖慢慢從額頭而下,到達了他的鼻尖,沒有挨着,卻靠得很近,呼吸聲此起彼伏,雲鏡就在那一刻,停下,眼神打量着炆池。
一個坐懷不亂,一個心潮澎湃。
意識到炆池的耳根通紅,她也不多做逗樂,嘴像是要吃了炆池一樣,在離他唇不過一指的距離輕聲說道:
“什麽?都行嗎?”
那威嚴的臉,就在眼前,唇就在呼之欲出之地,侵犯意味遠大過了直接接吻,炆池抿緊了唇,點了點頭。
“說話。”冰冷的唇,彎起戲谑的弧度。
“嗯,都……都……都行。”他更乖,眨巴着睫毛,随時準備着下一步,可那人沒有繼續,抽開了身子,站立了身子,如松柏一般筆直,雲鏡忽然開始爽朗的笑了起來:
“你真有意思。”
“啊?”
……
“能讓我說出這句話,你就已經不是一般人了,我忽然對你越來越有信心了。”
他還是不懂,眨巴着眼睛看她。
知他不懂,雲鏡也不過多解釋,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去吧,回去收拾東西,我給你安排間在主殿的側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