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擾人之事
擾人之事
冬日的雪很靜,一連下了好幾個月,整個雀臺城,都已經被雪光染成了慘白色,刺史府內,倆個老婆子正在叽叽喳喳,讨論着東西。
“給殿下的主殿旁的房間,收拾出來?誰住?”
老嬷嬷正在議論,端着盆交頭接耳,手上也沒有停掉忙活。
“誰知道呢?岑大人都已經有住處了,官大人也是,難不成真是給那個鲛奴?”
“鲛奴低賤,殿下留鲛奴在主殿,怕是……哎喲,聽聞那鲛奴真如傳言那樣,膚若凝脂,口若朱砂,是個實實在在難得一見的大美男,美得不可方物。”
“有多美?你有見過嗎?”老嬷嬷一下子提起了好奇心,連忙附耳去聽,“比咱們殿下,還要好看嗎?”
另一個老嬷嬷連忙掌着嘴巴子,示意她說話注意尺度,提醒着說:“這話虧你也說的出來,咱們殿下那鐵定是一等一的美人兒,又是一等一的尊貴,豈是誰都有資格來比的?不過啊……那鲛奴……确實。”
“還要美?”老嬷嬷眼睛裏忽然有了光,思考一下,這雲鏡已經是大楚數一數二的冰山美人,長得精致冷豔,能比雲鏡好要好看的人,究竟是怎樣的美貌。“真的啊?”
“美得很,美上許多呢?那鲛奴長得無可挑剔,聽說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會喜歡,皇親貴胄,還是平民百姓,上至老,下至小,無論審美是不是一樣的,都不會對這個鲛奴,說出半個不能欣賞之字。”
“這得有多好看啊?”老嬷嬷忽然驚訝了,只顧着聊八卦,絲毫沒注意到王娘已經站在了面前。
看到王娘的時候,幾人齊齊行禮,害怕道:“王管家,右侍衛。”
“主子的事,下人不要交頭接耳,咱殿下禦下極嚴,當心禍從口出。”
王娘提醒道,“男奴之事,也記得不要亂傳出去,沒有殿下的命令,誰也不能多說一個字。”
“是是,老奴知錯了,老奴肯定把嘴巴子閉嚴。”
“準備得怎麽樣了?”王娘走到內務的地方,打量了一下準備的床單被褥,又看了看茶盞妝臺,以及一些日用的東西。
當真是準備得極其細致,蠶絲鵝絨輕軟柔膚,日常用品的用度與雲鏡都已經基本持平,顯然不是一個男奴該有的規格,王娘心裏一喜,只感嘆:
香雪美人,心尖之物。
“準備齊全了,管家早就囑咐過了,我們這些老婆子都記着呢?要準備上乘的東西,郎君嬌弱,我們準備得都是細致穩當,保準讓郎君滿意。”
王娘眉頭一緊,瞧了老嬷嬷一眼,“不是郎君,改改口。”
思考了一下雲鏡的用意,她也不敢過多揣摩,看了一眼右缇,右缇點了點頭,示意她猜想沒錯。
“叫公子吧,殿下給炆池公子賜了姓氏,方便外人稱呼,你們叫他冉公子就好了。以後別讓我聽見鲛奴鲛奴的稱呼,怪刺耳的。”
“是是是,老奴知道了。”老嬷嬷連忙應答。
“冉公子?還賜了姓?雲鏡倒也還上心?”正在說話的空閑,身後忽然傳來響亮的聲音,中氣十足。
王娘和右缇轉頭看去,就看見風雪中,沈都尉一身铠甲,凜冽寒光圍繞,眼裏頗有怒意。
他在軍中巡視回來,到達刺史府的時候,看見下人們忙忙碌碌,全都往內務堂走,一時好奇,便跟來了這裏,誰知道,便聽到了這碼子事。
王娘屏退了下人,說道:“見過沈都尉。”
右缇立馬呈着警戒狀态,将手裏的刀攥得更緊,沈都尉不管,嗤笑了一聲,說道:
“我就過來看一看,準備一下雲鏡禁足的事情,沒想到還聽見了這個?岑玉京果然有些本事,這都能找到。”
“那個鲛奴現在在何處?”
王娘長吸了一口氣,躬身回答道:“老奴不知曉。”
沈都尉嗤笑一聲:“怎麽?你們刺史府一個個奴婢都是串通好了嗎?當我是什麽人?任你們欺瞞?”
說罷上前,準備掐緊王娘的脖子,右缇上前攔在了王娘面前:“沈都尉,既是奴婢,主子的事情我們沒資格知道,你何必為難一個老婦?”
王娘也應聲說道:“沈大人,你別為難老奴了,老奴橫豎都是辦差事的人,你若是有什麽氣,可以找殿下去說理,老奴也拿不出決定來。”
“她?”
沈都尉點了點頭,壓抑住了自己內心的氣,“今日就放你們一馬,下次可就不饒了。她人在哪兒?”
“殿下在主殿處理文書。”
得到了地址,沈都尉哼聲,怒氣沖沖就出了內務堂:
“我這就找她!我倒要看看,雲鏡是不是有翻天的本事?”
*
“岑大人,老奴可找上你了,官大人也在,你快去主殿裏面看看,估計沈都尉要和殿下起沖突了。”
王娘找到岑玉京的時候,她正在水廊旁支了個架子,和官師銜圍爐煮茶下棋,倆人一人一個位置,旨不在下棋,而是在八卦上。
聽到了王娘的聲音,倆人的談笑聲還沒斷,卻見王娘一個人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官師銜拿着剛沏好的茶遞給王娘:
“怎麽了?慢點說。”
一面上拿手摁住暴躁的岑玉京,示意她冷靜。
“殿下收了冉公子到主殿內居住,被沈都尉知曉了,沈都尉之前就與殿下有過節,這一聽,立馬炸開了火,眼下正往主殿裏想要找殿下要個說法。右缇侍衛和左伶侍衛已經到了。老奴想着,兩位大人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過去打打圓場,事情也好有個臺階下。”
“我還以為多大的事?他能鬧出些什麽?”岑玉京看了一眼官師銜,倆人相視一笑,慢悠悠的起身,說道:
“行,我倆跟你去,但我們也不着急,慢慢走,你也好緩緩氣子,在雲鏡身邊做事,多沾沾光,別大驚小怪的。”
“老奴一時心慌,畢竟這沈都尉是當朝皇後的胞弟,老奴也拿不準殿下對沈都尉的态度,難免失态了。”
王娘有些舒氣,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汗,聽到岑玉京和官師銜的意思,心裏的驚慌少了一半,才淡淡緩氣。
“你還不了解雲鏡?”
“了解的,殿下向來說一不二。”王娘繼續回答,又加了一句話:“說來是殿下的逆鱗,老奴本不該多言,但兩位大人都知道,殿下對陛下言聽計從,陛下又獨寵皇後娘娘,這沈都尉是皇後家的,老奴真不敢拿以往的行事作風去揣測殿下對沈都尉的态度。”
“确實是,雲鏡對皇帝,一直很溫順。但說到底,雲鏡也是皇女,也不是誰都能吆五喝六的。你放心,除非禦駕親臨,雲鏡絕不會落于下風。”
“有大人這些話,老奴就放心了。”
*
“鲛奴呢?我問你,鲛奴呢?!”
沈都尉厲聲呵斥,整個人如同鬼魅一樣,散發着駭人的氣息。
大殿本就空蕩威嚴,這厲聲的呵斥在大殿裏面卷起陣陣回音,讓冬日裏面增添了陰涼,連房間裏面的小炭火都炸開了花。
雲鏡正在案板上,寫着字,聽着這些嘔啞嘲哳之聲,只當是狗吠,繼續寫着字。
她不理他,不說話,就想看看這沈攸究竟能在這裏嘶吼到什麽時候?
“雲鏡!”
“別吵。”她淡然說。
“雲鏡!我問你,鲛奴呢?”
雲鏡停了筆,擡眸看他,清冷的眸子多了絲輕蔑。
她不理他,繼續寫。
沈都尉,和雲鏡,說來有些淵源。
沈都尉本名沈攸,是當朝皇後沈婉的親弟弟,沈家家大業大,借着皇後沈婉之名成為皇親國戚之後,家族更為顯赫,沈攸也由着家族的勢力護航,升任都尉。
沈家在京師一路青雲直上,一時間風光無限,為了維持家族榮光,竟然把主意打到了雲鏡身上,想要讓沈攸迎娶雲鏡,親上加親,鞏固家族地位。
王兄亦是糊塗,自從娶了沈婉過後,整個人如同被下蠱了一樣,事事都聽從沈婉的意思,居然借着敘舊的名義,辦了場家宴,實則是為了勸說雲鏡,嫁給沈攸。
雲鏡自然不從,倆人一路争吵,一路起沖突,直到現在,都沒有個緩和的意思。
雲鏡倒也不為這些事情煩心,她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比如攻打州域,比如收複天下,反正兵權在手,再去找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遠離這些宮中糟心事。
誰成想到,自己剛拿下了邴州,王兄就找了個由頭,把自己□□了,還讓沈都尉來親自當這個□□人。
說着□□,實則給他們創造機會培養感情。
這不是純純來惡心人嗎?
她當然不幹。
終歸是欽差,她也不好意思正面與沈攸對着剛,便找了個更惡心人的事情,讓大家都不得好過。
沈攸怒氣正盛,她倒也不急,慢條斯理地寫完了文書,才放下了筆:
“吵什麽?哪兒還有個貴族的氣質?行為端正知禮,你是全忘了?”
雲鏡冷着臉,淡定地放下了書,冷笑了一聲,說道:“終歸是個粗鄙之人,規矩學的不太好。”
“雲鏡,我只問你,鲛奴在哪兒?”沈攸咬牙切齒,只恨不得把炆池撕成碎片,一雙眼睛通紅。
“你可以去找,這邴州這麽大,随便找,我又沒攔着。”雲鏡走下臺子,淡定的一步步往着沈攸走去。
“而且……不要再刺史府發這個脾氣,沈攸,本王告訴你,你目前還沒有這個資格同本王這樣說話,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她覺得又好笑又惡心。
自小的時候,她便與王兄一同長大,倆人相互扶持直到現在,整個天下有一半天下是自己的。
可所有的變故,都在王兄娶了沈婉開始,不,具體來說,不是娶了沈婉,而是沈婉生下了王兄的皇子,雲乾開始。
王兄有了自己的繼承人,便開始忌憚雲鏡,他與沈婉成了一家,把雲鏡抛棄在了家人之外,處處忌憚,聯合着沈家想要算計自己,奪她的兵權,拿着親情綁架她,惹得她不得不離開京師,長期留宿在軍營。
好在她實力夠強,一直控制着兵權死不撒手,京師那群豺狼虎豹雖恨她,也奈何不了她,才姑且在亂世中得以容身。
沒想到王兄仍然不死心,還繼續讓沈攸來到邴州,想要倆人成就一番佳話,如此,便可以自然而然地把“外人”的兵權收回。
沈攸敢這樣和她堂堂裕王說話,一定是有王兄的暗示,篤定了未來有一天,雲鏡一定是她的妻子。
想到這兒,她就來氣。
“本王是什麽身份,你又是什麽身份,來我這兒吆五喝六?注意你的言辭,如果和禁足有關,你是欽差,本王也不好說什麽,那就聊禁足有關的,如果無關,你,本王可以不見。這樣大聲說話,那叫以下犯上。”
“我是你姻兄。”這話怼的沈攸無法反駁,沈攸吸了一口氣,惡狠狠說。
“哦?姻兄?”雲鏡走到了沈攸面前,打量了一眼,“本王不認,本王只有一個兄長,其餘的,本王一概不認。”
知曉雲鏡一直都是這樣目中無人,拿着兵權當着楚國的無冕之王,沈攸也不想繼續争辯什麽,他死死地盯住雲鏡,試圖同她好好說話:
“雲鏡,我只問你,你明知道我來到邴州是為了什麽,當着我的面納下男奴,你是在打我的臉?”
呵,打他的臉?至于嗎?沈家雖然有些許兵權,也有未來的繼承人雲乾,可這一切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又算得了什麽?
她何須和他們計較。
“打臉?我不屑于同你計較,也不是在打你的臉。”
要說真是打臉,那也應該是要打王兄的臉才是。
“你現在只是個都尉,不要把自己放到你不該有的地位上,這樣不好,容易被羞辱。”
“如果你覺得不滿,你大可以把我圈養男寵一事回禀王兄,我相信,以王兄的性子,一定會為你做主的。我也很期待,王兄的下一步文書是什麽錯處由頭?行事乖張我認了,這三月禁足我也認罰,如果下一步錯處是圈養男寵的話,你記得告訴他我的争辯,我是在為皇家,開枝散葉。”
她把開枝散葉四個字,說得極其地重,每一個字,都正中下懷,沈攸氣極,手指着雲鏡:
“你!”
“我怎麽了?”她掰開他的手,輕蔑地看着他,像是欣賞一個小醜。
本來她為梁洲一事就煩,如今更是煩上加煩,她早就已經沒有好脾氣了,要不是顧念着王兄的親情,她真想直接把沈攸給弄死在這兒,換個清淨。
“你……你是我的女人……你怎麽可以圈養鲛人!賤人!你個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