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除夕

第23章 除夕

◎小兩口參加宴席◎

江柍是在沈子枭走後才知他去了安陽, 為鹾政而去。

她已命段春令去查過,因那貪官污吏身後千絲萬縷的關系,牽一發而動全身, 朝廷甚難下手, 可鹽稅歷來又是國庫最為重要的收入, 毒瘤雖長在險要之處, 卻不得不剜。于是崇徽帝這才派沈子枭親自前往。

沈子枭走後那日宋瑾來扶銮殿坐了小半天,原來府中人還是知道江柍與沈子枭鬧不愉快了,雖不知因何事而鬧, 宋瑾既已知曉, 身為江柍陪嫁媵女, 免不得來勸解。

江柍只敷衍幾句就讓她回了,因為宋瑾規矩做得全, 反倒讓人也小心翼翼, 不得自在。

加之她身份為假, 雖說宋瑾身份低微,從前并未見過真正的迎熹幾回,她還是會有所謹慎,故而不敢和宋瑾有太多交流。

随後她只在屋裏和霧燈墨雨她們打骨牌、下棋, 只覺獨身一人過得真是神仙日子。

可兩日之後,她便又忙活起來, 不是去宮中陪謝輕塵說話, 便是去郡主府或骞王府上作客,與這些妃嫔诰命交好,于她而言有利無弊, 加之處處找她麻煩的沈妙儀仍然在被沈子枭禁足, 她想“打入敵人內部”便更容易了。

幾次茶話雅集下來, 她已名揚赫州,被人稱之為“唯一堪配當今太子之人”。

索性最後誇的還是那沈子枭。

除茶話雅集外,江柍還去逛了一回廟會。

那日是霧燈的生辰,她便只帶了霧燈出去。

為免多生事端,二人均打扮成男子模樣,也不敢走得太遠,只在玉清觀附近轉悠了一番就回去了。

不過時間雖短,卻也十分盡興。

江柍自己沒怎麽花錢,主要是給霧燈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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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燈第一次來逛廟會,街井小吃自是每一樣都想嘗嘗,最後吃得都走不動道了。

江柍便笑:“你何時變得這樣嘴饞。”

霧燈掩嘴打了個嗝,又歉疚又羞赧地笑道:“奴婢只是想和公主多待一會兒。”

江柍伸手去刮她的鼻子:“我們每天都待在一起啊,傻丫頭。”

霧燈微愣,只在心裏說“那不一樣”,面上卻撓撓頭笑了一笑。

日子如白駒過隙。

江柍料想的不錯,沈子枭忙完政事再回赫州剛好半月,回朝那日恰是除夕。

沈子枭匆匆回東宮換過衣裳便離去了,彼時還未天明,江柍是醒後洗漱時,方知他回來過。

她便喚來段春令來問話:“你打聽過了嗎,他差事辦得如何?”

大晏朝中自是也有大昭的勢力,有些暗線,便是直接與段春令聯系。

段春令笑說:“公主放心,太子爺雷霆手段,不過五日便把爛賬查得一清二楚,殺的殺判的判,處置的幹脆利落。”

江柍點頭:“既如此,我便能安心過個好年了。”

段春令又遞上一封書信。

江柍意會,打開來看,正是太後親筆,其中內容簡潔,只說了一件事

江柍把信丢到炭盆裏燒了,心口亦有灼痛之感。

除夕這日陛下賜宴,她要去宮中守歲。

換了翟衣,梳雙環望仙髻,髻上绾雕镂比目玫瑰的煙羅絲帶,又綴以雪柳,除此外再無釵環,只以前額挂上一條銀鏈綴蝴蝶抹額。

她這樣的姿色,無論如何都會豔壓群芳,不若天然去雕飾,如此裝扮,既不繁瑣,又顯輕盈靈巧。

她乘車從東宮出來,只見街上車馬盈市,羅绮滿街。

俗雲“月窮歲盡之日”,謂之“除夜”,士庶家不論大小,俱灑掃門闾,淨庭戶,挂鐘馗,訂桃符,貼春牌……熱鬧非凡。

江柍看着這一切,卻莫名想到她及笄前一天,太後帶她出宮去。

她們打扮成平民人家的女子,坐一輛翠幄青車來到街頭,二人撥開窗口簾角往外看,很是繁華熱鬧,只是街角巷口随處可見衣衫褴褛的乞丐,往人煙阜盛處走,只見天橋下一排全是賣兒鬻女,以及賣身葬父、葬母的小孩子,還有那被賭鬼父親拉去青樓賣錢的女孩……這些人像是姹紫嫣紅的花園裏的雜草,密密匝匝從地上冒出來。

江柍去看太後的神色,太後只是不語,仿佛已經習慣:“看見了吧,這就是大昭,一襲華麗的錦袍,上面全是被蟲蝕的破洞。”

“為何會如此?”

“因為哀家和皇帝無能。”

江柍只覺惶恐。

太後卻語氣如常:“愛愛,看看你的國家吧,看看這個生你養你的地方,這裏的人民和土地都如此需要你,你不是為哀家效忠,你是為國家奉獻。你若能得到沈子枭的心,哪怕最後我們的籌謀無用,哀家也有信心沈子枭也會看在你的顏面上,免讓我大昭百姓受屠戮之苦。”

“……”

江柍進宮後,先到謝輕塵宮中略坐了片刻。

謝輕塵依舊是淡淡的,倒是她身旁的掌事宮女青雲,見江柍打扮的很是與衆不同,便問道:“太子妃娘娘是哪裏來的奇思妙想,怎地打扮的如此清麗脫俗。”

江柍淺笑,說道:“本宮也只能靠打扮才清麗脫俗一回,不像貴妃娘娘舉手投足皆是如此。”

謝輕塵聞言,便看她一眼:“太子妃娘娘真會說話,怪不得太子殿下如此寵愛于你,聽聞殿下今日回朝,急匆匆便往東宮去了,可想他無時無刻不挂念你。”

江柍心頭劃過幾分異樣。

謝輕塵很少說這麽一長段話,且她提到的事情,實在不是一個深宮婦人能夠知曉的。

青雲看了看江柍的臉色,便回話道:“太子妃娘娘不知,今兒是除夕,陛下特許我們娘娘的母親進宮來了,我家公爺跟随太子殿下去往安陽,今日回朝,許多事是公爺告訴我家夫人,夫人又說與我們娘娘聽的。夫人只道,殿下與娘娘鹣鲽情深,乃是大晏夫妻之表率。”

江柍話聽到一半,便知青雲是個會說話的,既道出謝輕塵知曉東宮之事只是偶然,又告訴她話雖謝夫人和謝緒風所傳,卻非妄議,而是稱許。

只可惜她心裏的異樣并未消失。

謝輕塵冷傲孤僻,滿宮皆知,江柍每次見她,都覺她的态度太過冷淡,卻從未懷疑什麽。

可她剛才驟然提到沈子枭,就像一個火引子,把那煙火點着了,一個念頭猝不及防在腦海裏炸開,連江柍自己都始料未及。

江柍自小被養在宮裏,有些事只要深想一分,便察覺到了

又不僅僅是芥蒂。

甚至還有幾分輕視又夾雜羨慕的複雜。

是因為沈子枭嗎?

“青雲姑姑不用解釋,本宮怎會多想。”江柍笑道,“時候不早了,想必宮中夜宴也已備好。”

“那便一同前去吧。”謝輕塵又看她一眼。

這一次,她從謝輕塵那一瞥裏捕捉到了那淡淡的輕蔑。

她有點納悶,又有點生氣。

虧她以前還傻兮兮地對人家的冷臉陪笑。

這個謝輕塵都是怎麽對待她的?

除夕夜宴設在瓊樓。

江柍和謝輕塵乘肩辇出行,前頭有八個小黃門手提金紗貼金燈籠導路,另有八個手拿琉璃玉柱掌扇燈的宮娥緊跟其後,隊伍後面另有手捧唾盂、水罐、果壘、掌扇、纓绋等用品的宮娥,迤逦好長一支隊伍。

瓊樓早就裝扮得如天上宮闕。

缤紛彩緞紮成的彩燈全都點亮了起來,層層堆疊的燈火,如海浪般湧出汩汩璀光,照亮了大片夜空,殿內亦是五顏六色的光彩交相輝映,連燃燒的蠟燭都如粗大的椽子一般,遠看近看皆是一片錦繡斑斓。

江柍與謝輕塵進到殿中時,席中幾乎滿座,連被禁足的沈妙儀都來了,江柍與謝輕塵品階不低,她二人還未走到席間衆人便已烏泱泱跪了一地。

謝輕塵拂袖落座,讓他們平身,江柍亦言,無須多禮。

話剛落,只聽一聲:“皇上駕到,太子駕到。”

衆人剛坐下,紛紛又起身行肅禮。

江柍跟在衆人其中,只道:“臣妾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都起來吧,今日過節,無需多禮。”

崇徽帝看了一眼江柍,很快收回目光,又走上前來,親自把謝輕塵扶了起來。

謝輕塵淡淡說道:“臣妾多謝陛下。”

江柍沒想到她對崇徽帝的态度也是如此冷淡,莫名想起周朝時那不愛笑的褒姒。

這麽想着,不由又悄然瞥了眼謝輕塵,呼吸卻猛地一滞

雖是一眼,且是極不容易察覺的一眼。

但江柍這個自小便要練習如何虛與委蛇之人,自然能讀透了,謝輕塵對沈子枭的這一眼,露出了極其不易察覺的小女兒情态。

江柍一時不知謝輕塵究竟是天生便不愛笑,還是把笑意都留給了一人。

更不知謝輕塵與沈子枭是否有什麽過往,對沈子枭的在意是出于男女之情還是別的什麽。

她暗自思忖着,起身落座皆心不在焉。

“喂,父皇喊你呢!”

沈妙儀把江柍的游思喚了回來。

江柍只見衆人皆望着她,不由臉熱了一下,忙向崇徽帝請罪:“請父皇恕罪,兒臣失儀了。”

崇徽帝穿一襲朱紅色團龍窄衫常服,手裏把玩一串小葉紫檀念珠,髭須比上回見要短了些許,或是因家常打扮的緣故,看着比往日要親切不少,他問:“想什麽如此出神,不妨說與朕聽聽。”

江柍大腦一團亂麻,恰好瞥見沈妙儀,便說:“兒臣方才見撷華公主鬓邊的梅花不俗,在想是什麽品種。”

衆人聞言便都瞥向沈妙儀。

沈妙儀微愣,撫了撫鬓旁的梅花,似有些不好意思,強撐着裝不在意,說道:“這是玉蕊卻綠梅。”

崇徽帝便道:“你們女兒家都是愛美的。”又看向沈妙儀,說道,“朕只當你平日只愛穿紅着綠,喜愛的也都是轟轟烈烈的花朵,不想你雅致起來,竟也有幾分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味道。”

沈妙儀得到崇徽帝如此誇贊,臉上的笑已藏不住,忙起身謝恩:“多謝父皇誇獎。”

崇徽帝又道:“可見你七哥讓你在宮中看書繡花是正确的,你理應繼續保持。”

沈妙儀的笑意頃刻便僵在臉上。

她從前也有被沈子枭禁足的時候,崇徽帝只當是尋常事一樁,卻不知背後還有江柍的緣故,這才稀松平常講出來。

沈妙儀只覺心肝脾肺都郁結到一處了,偏看向江柍時,只見這人輕挑了眉心,遙遙一笑,別提多得意,她更是氣得眼冒金星,無處發作,只好喝悶酒去。

江柍也不是故意挑釁沈妙儀,只是沈妙儀看她那一眼實在無禮又怨恨,她輕輕回擊罷了,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何樂而不為。

收回目光,江柍不由瞥了沈子枭一眼。

他自來後便沒正眼瞧她,這會兒亦端坐着。

他這樣的人,笑與不笑總是自帶三分威嚴的,今日偏生穿了公服出門,委貌冠玄衫朱衣,愈是成熟穩重,愈顯疏離不可攀。

大殿內響起《傾杯》之曲,崇徽帝舉起第一杯禦酒,衆人飲畢,宴會正式開始。

殿內設有樂棚,最前面一排樂器方響,往後則排列簫、笙、埙、篪、觱篥之類的管樂器,兩端亦設琵琶和箜篌,最後一排便是鼓。

《傾杯》過後,教坊司的人戴着傩舞面具,上殿跳起傩舞。

江柍下首坐着骞王夫妻二人,舞跳得正熱鬧時,王依蘭雙手高擎玉斝向江柍說道:“臣妾祝太子妃娘娘新歲萬福。”

江柍便端起桌上的白釉鹦鹉紋茶盞:“本宮以茶代酒。”

王依蘭疑問道:“娘娘怎麽不吃酒?”

江柍只笑:“還望王妃恕罪。”

沈子杳聞言,便笑說:“此刻酒肴羅列,金樽滿泛,人人都吃酒,怎麽娘娘不吃?”

江柍悠悠瞥了眼沈子枭,說道:“還要守歲,恐不勝酒力。”

沈子杳卻注意到她低下了頭的眼神,笑道:“莫不是有人下了禁酒令吧?”

作者有話說:

俗雲“月窮歲盡之日”……除夜這裏是出自《夢梁錄》。

樂器排放那裏是參考的《東京夢華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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