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降溫
第1章 降溫
入了秋,氣溫仿佛一夜之間驟然降到零點,教室前後門關的嚴嚴實實,漏不進一絲風。公共選修課還沒開始,學生們在教室裏凍得瑟瑟索索,或埋頭趴着補覺,或縮着脖子玩手機,愣不見一個埋頭學習的人。
雖然這堂課的任課教師是大名鼎鼎的‘滅絕師太’楊雪楊教授,但因為期末是開卷考試,大家的态度都不怎麽認真,能按時來點到就已經很給面子了。
教室後門打開,一股冷風瞬間湧入,有個身材纖細的女生抱着搬磚厚的課本進來。她站在最後面,眯着眼睛努力搜尋朋友的身影。
何皎皎摘下耳機,沖她揮揮手,做口型:這兒。
南詩快步過去。
“今天怎麽來這麽晚,你睡過頭了?”何皎皎小聲問。
南詩來的路上跑的太着急,額上出了一層細汗。她攏起頭發,撸下手腕上的皮筋,簡單紮了個丸子頭,露出白皙的脖頸。緩了半拍,她不緊不慢地回答:“昨晚看電影一不小心睡着了,忘記設鬧鐘...”
何皎皎無語:“幸虧沒遲到,不然你回家又得被楊教授批一頓。”
令人聞風喪膽的歷史系楊教授,是南詩的媽媽。這并不是什麽秘密。
南詩和楊教授長得太像了,但凡眼神好使的人都能看出來,她倆眼角眉梢的情韻簡直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都屬于生得不怎麽漂亮,但勝在氣質出塵。
何皎皎還記得第一次見她,正值盛夏,南詩穿了一條綠色雪紡裙,坐在床上挂蚊帳,她背影裏透着一股古韻,好似從畫裏走出來的仙子。
南詩的名字起的帶有書卷氣,性格也是。
何皎皎認識她三年了,從沒見過她對任何人紅過臉,平時被逼急了,也只是溫吞地抱怨一句“你不要欺負人”,簡直把家教嚴格刻在了骨子裏。
說難聽點,她就是一副軟骨頭。
何皎皎下定決心:“我還是搬回來吧。”
南詩不解:“你工作上遇上麻煩了嗎?”
“不是,”何皎皎鄭重其事地說,“我怕沒人叫你起床。”
南詩:“……”
兩人住同一個宿舍,卻是不同的專業。何皎皎讀商貿,這學期課少,提前從學校搬出去實習了,她前腳剛走,另一個室友也以同樣的理由申請校外住宿,所以宿舍現在只剩下她一人。
從前她們在學校裏形影不離,何皎皎剛離開的時候,南詩形單影只,确實覺得渾身不舒服,不過慢慢的也習慣了。她不想總是麻煩何皎皎,更怕耽誤她的正事。
南詩委婉地拒絕:“學校離你的實習單位還挺遠的...”
“沒事兒,這樣我也能省下一筆租房費。”
“……”
南詩沒再幹涉她的決定,戴上耳機看昨天‘景川市大學生冰球聯賽半決賽’的賽事回放。正到精彩的地方,何皎皎也湊了過來。
誰能想到南詩這麽恬靜的妹子竟然喜歡激烈的集體競技運動,從不落下一場比賽,有時間還會去現場觀看,俨然到了癡迷的地步。
何皎皎是個門外漢,不過她一向好學,看不懂就問南詩。
第一局比賽結束,雙方分數持平。
中場休息十五分鐘。
趁這個空檔,南詩認真給她講解。
“冰球是冬奧會的傳統項目之一,又叫冰上曲棍球,是相互對抗的集體性競技運動,危險性比較強...”
因為她親眼見過,比賽途中雙方選手對視一眼就丢掉球杆和裝備扭打起來了,那個又壯又高的後衛生猛的把對手掀翻到替補席。南詩猝不及防被吓得一激靈,僵在位置上一動不敢動,而場館內,不管是觀衆還是選手的精神都在那一瞬間變得極度亢奮,扯着嗓子為打贏了的人歡呼吶喊,氣氛被烘托到頂峰。
後來,有人告訴她,冰球比賽中,允許雙方選手進行一對一的适度切磋。有些球隊中也有專門負責打架,保護得分球員的人,叫做‘行刑人’。
故而,冰球也被稱為是最野蠻的運動。
南詩咽了口唾沫,将話題扯到正軌上:“昨天半決賽,是咱們學校的冰球隊對戰臨川大學...”
何皎皎迫不及待地問:“誰贏了?”
南詩:“Aurora.”
“...誰?”
“咱們學校冰球隊的名字,Aurora,曙光,意思是破曉時的日光。”
隔着屏幕,她指了指11號,“他是mvp.”
何皎皎仔細一看,頓時瞪大眼睛,壓着聲音驚呼:“哎,這個我認識,計算機系的陳嘉佑。”
南詩颔首:“是他。”
經常看冰球比賽的人必然會認得陳嘉佑。他五歲開始接觸冰球,十五歲之前随父母在國外居住,參加了國際上大大小小的冰球比賽,拿獎拿到手軟,被譽為‘冰球場上難得一遇的天才後衛選手’。
上個月,陳嘉佑剛剛通過了國家隊的考試,等今年年底的‘全國大學生冰球聯賽’結束,他就該正式去報道訓練了。
至于何皎皎不看比賽也認得他的原因,無非是他在校內同樣出名。
撇開陳嘉佑帥到慘絕人寰的一張臉以及令人垂涎欲滴的身材不談,就憑他在保持着超高水準的競技實力的同時,學業也沒落下,連續三年期末總成績排系內第一,忙中偷閑參加了全國大學生編程大賽,最後輕松拿了個亞軍。
這些足夠他成為令無數人膜拜的大佬。怪不得計算機系的學弟學妹們每回期末周都要到他宿舍樓底下拜一拜,企圖沾上點學神的好運氣。
中場休息之後,選手們重返賽場。
哨響球落,在他們一次次激烈的碰撞、敏捷的閃躲、飛速的射門中,何皎皎逐漸産生了興趣,拉着南詩再多講一些。
南詩像個半路出家的解說員,盡力用通俗的話給何皎皎說明,臨川大學的85號進‘小黑屋’,是因為他剛剛用球杆勾人了,兩分鐘之後才能上場。現在四打五的局面,對‘曙光’而言是個結束比賽的絕佳機會,可惜臨川大學的防守做的太出色,他們一直找不到突破口。
已經知道比賽結果的何皎皎絲毫不慌。
“三場比賽結束,兩隊比分持平,該進行五分鐘的加賽了。雙方各派出四人,采用突然勝利法...”南詩頓了頓,說的更直白一些,“一旦有一方進球,比賽即時結束。”
何皎皎入迷地道:“我還是不太懂,但能看得出來,這個11號,陳嘉佑,真的很厲害。”
很多次對方已經把球帶到了門前的危險區,都被陳嘉佑飛快截斷。他抓住對方漏人的時機,給了一個長傳球,邊鋒立刻靠過來配合,第一杆沒進,陳嘉佑看準時機補門,一記穿裆球終結比賽,引t起全場的歡呼。
進球的剎那,陳嘉佑單膝跪地滑行,做了個拉弓的慶祝動作。
“天吶——”
何皎皎眼冒紅心,一時沒控制住音量。
南詩趕緊示意她,不要吵到別人。
何皎皎難掩激動地小小聲尖叫:“陳嘉佑要不要這麽帥啊,完了完了,我要徹底入坑了...”
“你不應該關注他的實力嗎?”
南詩收起耳機,沒什麽脾氣地反駁:“陳嘉佑技術很好的...”
一旁何皎皎犯花癡的聲音立刻消失,南詩還以為是老師來了,定定神準備進入學習狀态。
忽地,一襲風刮過,有人落座。
男生的存在感太強,他一出現,輕松掠奪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南詩心跳驀地停滞了一拍,難以控制的雀躍起來。
早上打電話的時候,他不是說下午才回景川麽...
桌子底下,陳嘉佑用膝蓋親昵地蹭了蹭她,僅一下,立馬就收斂了。
南詩捏着書頁的手指收緊,紅暈一點點爬上耳尖。
這人怎麽...
不分時間、地點的作弄她。
他似是發現了她的變化,狎昵地笑了聲。
氣息像輕飄飄的羽毛撫過她耳畔。
南詩癢得厲害,不自主地聳了下肩膀。
陳嘉佑難得出現在學校裏,階梯教室內大部分的位置都空着,他偏偏坐到了自己這一排,何皎皎興奮的不得了,可惜她所在的地理位置不行,不然高低要偷拍幾張,造福另外那個沒在現場的室友。
南詩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拿起手機翻群裏的消息。
何皎皎正在發揮無限的想象力,猜測陳嘉佑怎麽不挑‘數據結構’課程選修,與他本專業相關,選課的競争力不大,老師管的寬松,拿分簡直輕而易舉。
為什麽呢...
南詩羞赧地垂下眼睑,想,大概是前一晚上,陳嘉佑不知道發哪門子瘋,非拉着她在新買的布藝沙發上鬧騰,導致他們都忘了正經事。
第二天,南詩從夢中驚醒,才記起選課這件事,卡着時間登入學校教務系統。
她将長發撩到另一側,俯身去親他,“醒一醒,今天選課,錯過了,這學期學分就沒了...還是,我幫你選了?”
陳嘉佑條件反射般翻身摟住她,眼睛都沒睜開,含糊不清地嘀咕:“随便,和你在一塊兒就行...”
南詩被他一句話哄得心花怒放,她雖然願意陪他去修枯燥無味的‘數據結構’課,但考慮到他隔三差五就得請假去訓練,老師遇上總是缺課的學生,就算知道他有不得已的理由,時間長了還是會有怨言。
權衡之下,南詩選了她媽媽的課。
楊雪脾氣古怪、要求嚴格,可遇上正經事反而比其他老師更好說話,而且有自己這層關系在,還能幫他在媽媽面前說一說好話,保住他的平時分。
陳嘉佑聽說她選了楊教授的課,笑得混不吝,“等不及想帶我見家長啊?”
南詩無語,她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那會兒陳嘉佑剛下冰場,紅黑色的冰球服襯得他膚色白了好幾個度,他是濃眉大眼的純正國人長相,正氣中帶着幾分讨喜的少年頑劣,完全是意氣風發少年郎的最佳模板。
見南詩不吱聲,他沒個正經地咬她嘴,調笑:“說結婚早了點,我還沒到法定年齡。不然,我跟你爸媽商量一下,把你拐去國外領證算了。”
南詩愣住:“……”
結婚。
他們大學還沒畢業,他想的可真夠遠的。
吐槽完,南詩到底還是禁不住他這句話的誘惑,泛起了不切實際的幻想。
如果他真有這個打算,等到了年齡再提,她也,不是不願意。
南詩沒忍住偷瞄他一眼。
陳嘉佑低頭翻書本,他太久沒來,不知道課上到哪兒了。
明明,她每節課結束都會給他發筆記...
他從沒打開看過麽。
南詩抿了抿嘴,在他嘩啦嘩啦翻書的動靜中,忍不住提醒:“第96頁,十九世紀二十到七十年代的改革與革命。”
陳嘉佑揚眉,“謝謝。”
他聲音實在好聽,沒有矯揉造作的壓低聲線和氣泡音,十分幹淨利落。用景川當地方言表達,一聽就知道他是個敞亮人。
何皎皎立刻通過微信向她表示:女人,我要陷入愛河了。
南詩不置可否。
來遲的學生一進門,看見陳嘉佑,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确認是他,後者毫不掩飾驚豔地低嚷:“早知道陳嘉佑也選了這節課,我好歹得早起化個妝...”
同行的朋友不遺餘力地打擊她:“你清醒點吧,他不會談戀愛的,音樂系的系花齊若涵追了這麽久,照樣被毫不留情的拒絕了。”
女生死心地嘆:“唉,很能理解。畢竟他是明星選手嘛,到哪兒都被人盯着,私生活肯定不能出岔子。”
“……”
她們的話一字不落地飄進南詩的耳朵裏,轉變成無數根尖刺,紮破了她周身的粉紅泡泡。
南詩捏緊了筆,失落地抿緊嘴角。
談一場不公開的戀愛是他們當初達成共識的事情。
起先是陳嘉佑提出的,他沒有解釋原因,南詩猜,他大概是擔憂外界過分的關注會影響兩人的感情。她之所以這麽輕易就同意了,是怕戀愛的事被爸媽發現。
不過,當看到其他小情侶大大方方牽手走在校園裏、一起吃飯逛街、一起在圖書館學習... 她還是忍不住失落。
這些稀松平常的小事,對她皆是奢望。
譬如此刻,他們在其他人眼裏和陌生人沒兩樣,只是為了上課臨時拼個座的普通同學而已。
講臺上,楊雪正在用慷慨激昂的語調講‘靖康之亂’,底下的學生有的戴着耳機玩手機,有的幹脆趴下繼續補覺...
環視一圈,唯有南詩在認真聽講。
她專心做事的時候最漂亮,陽光灑在白皙的側臉,鼻尖小巧,紅唇微張,出水芙蓉似的。
陳嘉佑克制地收斂目光,抓起桌上的手機,從教室後門出去了。
他一起身,南詩手中的筆緊接着停下來。
怎麽走了...
是隊裏有急事嗎?
可他課本還在這裏,待會兒要不要幫他拿着...
手機‘嗡’得振動一下。
屏幕亮起的瞬間,南詩看見對方的備注,做賊似的急忙把手機蓋在書本下面,生怕被人偷看了去。
【阿佑:三樓活動室見】
南詩用食指慢吞吞地敲鍵盤:待會行不行,現在還沒下課。
如果她擅自離開教室被媽媽看到,回家肯定不得安生。南詩一想到楊雪陰沉着臉的場面就感覺無比的窒息。
下一秒,他回複:不行。
...到底什麽事,這麽着急?
南詩不知道他賣什麽關子,扣了個問號。
隔了一會,新消息彈出來:
【不是你說我技術好麽】
【給個機會,向你展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