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降溫
第3章 降溫
因為這句話,南詩百分百确認他是故意把皮筋弄丢的,後來肯定也沒聽她的回去找。她氣悶,拿着手機在被窩裏輾轉反側,把洶湧的睡意一點點給折騰沒了。
左思右想之下,還是忍不了,擁着被子坐起來打電話。
嘟音響了好久,沒人接。
南詩挂斷,又打了一回。
這次很快就通了。
陳嘉佑喘着粗氣,聲音像在砂紙上打磨過一遭,性感中又帶着幾分玩世不恭,“是不是後悔約了別人,覺得大好的時光還是應該浪費在我身上?”
他這麽嬉皮笑臉的态度,搞得南詩不知道該怎麽發火。
陳嘉佑摘了手套,坐在等候區的長椅上,沖季爍擺擺手,示意自己休息會兒。
季爍沒留心。
他被賀然激起了鬥志,兩人正在賭,待會兒誰進的球少,誰請客吃晚飯。
冰球場內回蕩着他們打鬧的聲音,陳嘉佑摁了幾下音量鍵,才發覺不是手機的問題,是她一直沒開口。他不解:“南詩?”
“嗯,在呢。”
南詩做了半晌的心理建設,調整好狀态,以自己認為最兇的語氣質問:“那個皮筋,是我和皎皎買的限量款,我沒舍得戴幾次呢...你是不是故意的?”
然而,毛用沒有。
她天生就不是适合發火的一把嗓子,剛開始還算有氣勢,結果說着說着調子就軟下去了,與其說是發火,更像是撒嬌。
陳嘉佑聽得心裏發癢,之前在活動室硬生生壓下去的躁意毫無征兆的發作,渾身火燒火燎的難受。
他徹底坐不住了,起身背靠防護界牆,聽聲音猜測他們的進球,轉移注意力。
一心二用,絲毫不耽誤他信口胡謅:“不是啊,下課之後我回去找過,真沒找到,活動室裏面的東西太多,我不敢亂翻,萬一碰壞了什麽又得麻煩季爍處理。這樣,我待會兒訓練結束再去一趟,如果實在找不到,我想辦法給你弄個一模一樣的。”
他說什麽,她就信什麽。
為一個皮筋,陳嘉佑應該不至于撒謊。
“沒事,丢了就丢了吧,你別去折騰了。”南詩善解人意地道。
她現在注意的是另一件事。
“總決賽前,隊裏不給你們放幾天假調整狀态嗎,怎麽一回學校又練上了?你們的身體吃得消嗎?”
南詩指腹還殘留着撫上他面頰的觸感,包括後來,他親她親到亂了神智,攏着她的手指往衛衣帶,半強制着她感受...
她甚至能摸到他肋骨突出的弧度。
快心疼死了。
“不是隊裏組織的。賀然腿傷好了,過來冰場練一練手感,我和季爍閑着也是閑着,索性陪着他一起。”
陳嘉佑聽到季爍響徹冰球場的哀嚎,還有賀然幸災樂禍的猴叫,不難猜是誰贏得了今晚的請客權。
他計上心來,随口一問似地:“你今晚去哪兒吃?”
南詩乖乖地答:“淺水灣。”
那一帶的烤肉還挺火,而且靠着江,晚上的景色也不錯。陳嘉佑了然,聽到她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失笑:“我負責給你弄個一模一樣的,甭操心了,快睡吧...”
季爍在場上被賀然虐的萎靡不振,打算坐下歇歇,再和他大戰三百回合,結果一來就聽見陳嘉佑後面這句話。
季爍一雙失神的眼睛突地亮起來,跟幾百瓦的大電燈似的冒着光,上下打量他,笑得不懷好意:“哥們兒,有情況啊?”
賀然緊随其後過來,聞言,一頭霧水,“啥情況?”
陳嘉佑沒搭腔,揣起手機,坐下換鞋。
季爍特誇張的跟賀然模仿剛剛他說話的語氣,短短幾個字,連哄帶勸,溫柔的能掐出一把水來,恨不得把人的七魂八魄都勾走。他信誓旦旦地說:“這要不是和妹子調/情,我請隊裏所有人吃一個月大排檔。”
季爍很少發誓,一下就來個狠的。
賀然登時樂了,覺得這事兒有幾分可信,問他,“齊若涵那樣的大美女你都瞧不上,咱們學校還有哪個女生有本事讓你春心萌動。”
季爍反駁:“也有可能不是本校的啊。你不知道,這回出去比賽,臨川大學的啦啦隊裏面有幾個女生長得可漂亮,一結束比賽就把阿佑t堵在休息室門口要微信。”
那場面,讓隊裏其他單身漢羨慕的眼紅。
無奈陳嘉佑是個不解風情的榆木疙瘩,那些女生有一個算一個,嘴皮子都要磨破了,最終沒有一個得手的。
季爍活了二十年,沒見過比陳嘉佑還正派的人。
他不會因為自己受到異性的關注而沾沾自喜,也沒有借此機會和誰搞暧昧。但就是因為他太有教養,待人禮貌真誠,挑不出一點兒錯,女生們被拒絕之後,反而覺得是自己貿然打擾給他帶來了不便,十分愧疚的道歉,還更加死心塌地了。
初了解,季爍以為陳嘉佑是一只狡猾的狐貍,他要想玩感情,大羅神仙都贏不了他。等相處的時間一長,季爍發現,優越的外表是他渾身上下最不值一提的優點。
凡是能和陳嘉佑說得上話的人,無一例外,都誇他性格好。陳嘉佑好像沒脾氣一樣,永遠面帶笑意,有自己的原則卻從不死要面子,人還闊氣,動不動就請客吃飯...而且,他在感情上清心寡欲的程度,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男生之間偶爾血氣上頭,聚在一起看小電影,他從不參與。有時候他們讨論哪個女生長得漂亮,他也不發表意見,俨然對這種話題完全不感興趣。
正因此,季爍完全想象不出陳嘉佑談起戀愛來會是什麽樣子。
陳嘉佑無奈地笑,語氣卻一本正經,怎麽聽都不像撒謊:“別想多了,一個普通朋友而已。”
...普通朋友?
他認真的嗎?
季爍撓撓頭,困惑極了,自己沒談過戀愛,但,沒吃過豬肉還見過豬跑,剛剛聽他的語調也不像是對普通朋友啊。
賀然倒是信了。
大學談個戀愛很正常嘛,又不是小偷小摸見不得人的事,陳嘉佑沒道理瞞着他們。再者,大家基本天天在一起訓練,他從沒見過陳嘉佑和誰膩膩歪歪的打電話,也沒見過他和哪個女生親昵的在學校裏同進同出。
答案顯而易見。
賀然推了一把季爍,調笑道:“別不是你小子春心萌動了吧。”
季爍:“……”
陳嘉佑附和地笑起來,眸中卻有陰霾氤氲。
三人聊了會兒,賀然又下了冰場,季爍發誓要把剛才輸的都贏回來,陳嘉佑沒參與,拎着冰鞋往休息室的方向去。
路過垃圾桶時,他掏出口袋裏的皮筋,随意一扔,精準地丢入垃圾桶。然後掏出手機,找到被壓在最底下那個蒙塵的聊天框,将圖片發過去,言簡意赅:【幫個忙】
對方飛快地回複,字裏行間不難看出震驚和激動:
【唷,陳嘉佑,還記得你小舅舅呢?】
【這麽長時間不聯系,你是不是在國內玩得六親不認了】
他中文學的不怎麽樣,偏偏喜歡說兩句話就拽個成語。
陳嘉佑掃了一眼,譏諷一笑,将手機丢在休息室的椅子上,轉身去換衣服。
那頭的人等了半天,見沒了下文,忍不住敲他:【幫什麽忙,你說清楚】
【大外甥】
【陳嘉佑】
【阿佑】
【小佑佑】
【再不回消息,舅舅我就不幫了】
狠話放出去,男人認為自己扳回一局,露出滿意的神色,然後撈過一旁的女伴,用蹩腳的中文問:“這是女生戴的發圈嗎?”
女伴只瞧了一眼就點頭:“影視節聯名,限量款,特別難搶。”
男人頗意外地揚眉,起身到僻靜的地方發語音:“Barry,你戀愛了?”
衣櫃前,陳嘉佑衣服脫了一半,冷光灑在他赤/裸的脊背上,肌肉的線條流暢,野性十足,力量中蘊含着美感。他半邊臉藏在黑暗中,沒了笑意之後,眉眼冷得可怕,周身彌漫着危險的低迷的氣息。
手機嗡嗡作響,吵得他腦殼疼。
陳嘉佑利索的将衛衣套上,一邊整理衣角一邊打開微信。
他沒聽語音,轉了文字。
在看到“Barry”這個稱呼時,陳嘉佑俊臉扭曲了下,眼中迸射出森森寒光,當即撥通了電話,開口便是不留情面的警告:“叫我的中文名字。”
男人嗤笑,故意逗他,“中國有句俗語,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在國內待了這些年,連那麽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Barry也是你的名字,自你出生起就定下了,憑什麽不讓人叫?”
“……”
陳嘉佑氣得額角直跳。
如果不是有求于他,他根本不會聽完這一番屁話。
男人也正是拿捏住這一點,有恃無恐地道:“放心,小舅舅幫你瞞着家裏人,保證不讓他們察覺到任何風吹草動,尤其是你在國外的這位...”
“你到底幫不幫?”
陳嘉佑忍無可忍地打斷:“別浪費時間,我也可以找別人。”
“當然幫,買個東西而已,又不是什麽難事。”男人樂道:“你的急脾氣一點兒都沒變,難道和女朋友在一起的時候,你也頂着一張不近人情的冷臉嗎?”
“……”
“這樣可不行。女生像一朵嬌貴的花,必須用心呵護,你太冷漠,是會失去她的...哦對了,Barry,小舅舅問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題,你們做過沒?”
“……”
陳嘉佑果斷挂了通話,緊緊閉着眼,做深呼吸緩和胸口泛起的暴戾,生怕自己控制不住飛到國外和他打一架。
去他奶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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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水灣是景川市近兩年才發展起來的網紅地,沿路開了一連串的烤肉店,價格便宜,味道也不錯,再加上風景适宜,不僅吸引了許許多多的外來游客打卡,本地人也是這裏的常客。
南詩在來的路上遇見了同校的熟人。
男生是她部門的學弟,帶着女朋友主動過來打招呼。
他問:“學姐也是來約會的嗎?”
南詩擺手:“我和我媽媽一起。”
楊雪臨時有個緊急會議,恐怕得遲到一會兒,讓她先過來和秦阿姨碰面。
男生掃了她一眼,南詩穿得簡單又不缺正式感,有設計感的襯衫和藏藍色包臀裙,挽着頭發,化了淡妝,乍看上去像面試工作的打扮。
男生不疑有他,與她寒暄幾句,摟着女友離開了。
南詩照着導航繼續前行,七扭八拐地繞了好幾個彎,終于看見‘誼夏烤肉店’的招牌。進了店,她向服務員出示二維碼,“有預約,楊女士訂的位置,手機尾號零七六八。”
服務員掃碼确認信息,帶她到室外的平臺上落座。
這個位置正對着江面,方便客人們欣賞夜景,岸對面是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燈光璀璨。
南詩拍了張照發給陳嘉佑,約他下次一起來,緊接着,她記起陳嘉佑很少吃烤肉,因為覺得麻煩,還會弄得一身味兒。
那,還是算了吧...
南詩将編輯好的文字删除,放下手機。
頭頂的光被遮住,籠罩下一片陰影。
南詩擡頭看見一張完全陌生,成熟又爾雅的面孔。
男人友善地問:“南詩?”
她先點頭認下,“你是...?”
男人自我介紹:“謝遠恒,秦阿姨的兒子。”
“之前在南教授的手機裏看過你的照片,真人長得更好看,剛才過來的時候,我都沒敢認。”他語氣從容,仿佛在平鋪直敘的表達事實,沒有刻意恭維,不會讓人覺得冒犯。
“謝謝。”
她該禮節性的回一句‘你也很帥’,可惜說不出口。
太尴尬了...
類比相親這麽尴尬。
南詩局促地坐直了身子,頻頻往他身後瞧,沒發現秦阿姨,也沒發現楊雪。
不是說好三人聚餐嗎,怎麽兩個長輩不見蹤影,還憑空冒出個謝遠恒...
南詩摸不到頭腦。
待服務員上完菜離開,她試探地問:“咱們,不等一等阿姨她們嗎?”
謝遠恒開了小火,拿鉗子熟練的擺放培根,“我媽的心髒不太好,上個星期剛出院,得在家裏靜養,飲食上也得忌口,所以我就代替她過來了。至于楊教授,她今晚臨時有個緊急會議,也來不了了。”
他問她,“楊教授沒有跟你說嗎?”
“...說了的。”
南詩确認了接下來只有他們兩個相處,頓時感覺渾身不自在。
她并不擅長應付這種場面,尤其面對一個自己完全不熟的男人。
南詩木讷地坐在位置上,直到謝遠恒将烤好的培根剪成幾塊,放在她面前的盤子裏,她才恍然回神,伸手要鉗子,“我來吧。”
謝遠恒沒給。
他看出她的緊張和不安,笑着緩和氣氛:“我有個表妹和你一般大,在醫學院讀大三,性格特別內向,滿家人裏,她只和我親近。你知道為什麽嗎?”
南詩老實巴交地搖頭。
謝遠恒說:“因為我從不催她學習,也不過問她的私生活,她覺得我是個好人。”
南詩随即笑開了。
謝遠恒一邊烤肉,一邊寬慰道:“來之前,楊教授特地打電話叮囑我要好好給你傳授學習技巧,但我覺得完全沒必要,說教的太過分了,反而會讓你産生抵觸心理。任何事,都得在有興趣的前提下去做t,不然和上/刑有什麽區別。”
“不過,一碼歸一碼。南教授是我的恩師,你就算是我師妹了,往後生活或者學習上有困難盡管找我,在能力範圍之內,我絕對幫忙。”
聞言,南詩眼珠一轉,動了小心思。
她抿了口果汁潤潤嗓,給自己充足的準備時間,小心翼翼地請求:“那你能勸一勸我爸媽,別讓他們管我這麽嚴格嗎?”
意料之中,謝遠恒遺憾的表示:“抱歉,這個,超出我能力範圍了。”
“……”
南詩垂下眼睫,難掩失落。
是她想簡單了。
雖然媽媽十分欣賞謝遠恒,但他不見得有本事能撼動她一直以來的頑固思想。更何況,在家裏,其實爸爸才是最鐵面無私的那個...
南詩的話勾着謝遠恒回憶起一些往事,他憐憫地瞄了她一眼,好心提議:“在我出國之前的這段時間裏,如果你有什麽想做的事又怕爸媽不同意,可以叫上我一起。打着學習的旗號,你爸媽應該不會有意見。”
南詩勉強揚起一抹笑:“謝謝你。”
她一張雪白恬靜的臉上流露出失意的神色,讓謝遠恒心裏五味雜陳。
他在國內讀書時,受南教授邀請去家裏做過客,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夫妻倆管教孩子的方式。迄今為止,他仍覺得匪夷所思。
正對着門的那面牆上貼着四張A4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文字,是夫妻倆專門為南詩制定的家規,內容包含南詩生活的方方面面,詳細到連她不允許吃什麽食物、紮什麽發式都寫得一清二楚。
更可怕的是,全家人将內容倒背如流,幾十年如一日的嚴格遵守。
南詩做錯了任何一條,都得接受懲罰,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犯錯的程度輕了要寫檢讨,在周末的家庭例會上進行深刻總結;程度重了要體罰,譬如挨手板。
在南詩的印象裏,自己被爸媽發現犯過最嚴重的錯,是高中時完不成繁重的課業,選擇投機取巧,從網上扒來答案抄了。
班主任與楊雪是大學同學,因為這層關系,班主任對南詩也更嚴格,發現她抄答案應付作業,第一時間就告知了楊雪。
那天回家,沒等南詩卸下肩上的書包,楊雪便失控地沖過來,狠狠甩了她一記耳光。
南詩猝不及防,被打的眼冒金星,踉跄幾步撞到鞋櫃邊沿,背脊上磕出一道血痕。
南庭從始至終沒有叱責,也沒有動手,他只是坐在那兒,用一種‘心力交瘁’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便足以把她傷的體無完膚。
後來,他們管她更嚴格了,甚至在家裏安裝監控來監督她學習。
對楊雪和南庭而言,南詩是他們此生最值得炫耀的成就,南詩亦清楚爸媽在自己身上傾注的心血,萬般壓力怼在她肩上,她連呼吸都不能随心所欲,時間長了,竟然習慣了這種生活方式。
直到遇上陳嘉佑,南詩失控的偏離了父母為她預設的人生軌道...
一想到這件事,南詩立馬變得像霜打的茄子一樣。
她抽了片生菜包肉,準備化悲傷為食欲。
餘光中倏地闖入一個熟悉的身影。
南詩一滞,夾起的肉‘啪叽’掉回盤子裏。
陳嘉佑和兩個男生在服務員的指引下往這邊款款而來。他的個子在北方男生中也算比較高的了,再加上吸睛的長相和絕品身材,一出現就成了衆人的視覺焦點。
南詩怔怔地看過來。
陳嘉佑的目光則落在她對面那個年輕的男人身上,隐藏在從容之下的怒火幾欲噴湧而出——
這他媽,就是她口中,楊教授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