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降溫

第10章 降溫

景川大學冰球隊今日的進攻性變得非常強,激烈的碰撞和華麗的技巧,讓賽事的觀賞性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對手明顯被他們打懵了,以為來了一支嶄新的隊伍,到最後幾分鐘才緩過神,搶機會連續進球。

上半場結束,雙方的比分懸殊巨大。

兩支隊伍的水平明顯不在一條線上。準确來講,是陳嘉佑的水平遠超他們,他俨然成了整場比賽節奏的領導者,驚人的反應速度和對冰球軌跡精準的預判,令人嘆為觀止。

觀衆席上的尖叫聲不絕于耳,連看不太懂比賽的梁雅彤也難免被氛圍渲染,跟着吼了幾嗓子。

唯有南詩表情嚴肅——

不對勁。

非常、非常不對勁。

陳嘉佑從不是這麽過激的風格。

他昏了頭,不顧戰術,把賽場當作個人秀場,仿佛帶着強烈的敵意,見人就撞,見球就截。正因此,對方逮住他們的站位漏洞,把球帶過藍線,單刀進入門前。幸虧賀然反應足夠快,撲救及時,在對方第一次射門失敗時及時把球清出危險區。

沒成想,陳嘉佑接下來為了截球,加速之後借着慣性狠狠地撞上對方球員,将人抵在界牆上,力道之大,連帶着整塊界牆嘩嘩作響……

如果不是今天的比賽明令禁止切磋,雙方就該在場上打起來了。

界牆猛烈抖動時,梁雅彤以為上面用來加固的透明板要碎了,下意識往後躲。緩了幾分鐘,她撫着胸口,心有餘悸地喃喃:“這麽激烈啊……”

南詩咬着下唇,面上烏雲籠罩。

她抱起他的外套,借口去衛生間,彎腰從另一側離開觀衆席,因為戴着工作牌,工作人員沒有攔她,南詩徑直進入後場。

與此同時,場上哨響。

進入十五分鐘的中場休息。

南詩和其他在後場等待拍攝花絮的宣傳部成員聊天,轉眼見教練攬住陳嘉佑往這邊來。

他摘了頭盔,眉宇間結着冰碴,下颚線緊繃,低頭聽教練的訓斥。外教指尖狠狠點着他的胸口,情急之下說起英語,語速極快,陳嘉佑從小在國外長大,對他而言,聽懂不是難事,于是氣壓更低。

跟着的其他人臉上的表情都不太對,沒有分毫喜悅,迷茫中摻雜着憋悶。

季爍經過時,沖他們打了個手勢:別拍了。

南詩了然,可她現在不在宣傳部,說了不算,只能往前站一站,試圖擋住部分鏡頭。

休息室的門虛掩上,随即傳來一記重重地聲響,該是誰砸了東西,随之傳來助教地怒吼——

“陳嘉佑,你搞什麽幺蛾子?!”

“現在滾出去瞧一眼門口挂着的橫幅吧。你知不知道今天打的是總決賽,關乎整支球隊、整個學校的榮譽,是集體賽事,不是你這個大明星展示個人魅力的舞臺!”

“賽前教練布置的戰術你是一點兒不管啊。上場之後,隊友打的信號、站位的安排、防守的重要性,你全忘了,只知道悶頭橫沖猛撞。怎麽的?對面有你的仇人,你趁這個機會公報私仇來了?!不怪教練罵你,擱誰誰不罵你,你打這麽多年的比賽全打到狗肚子裏去了,當自己是個混混痞子嗎?!”

“…t…”

門外的人面面相觑。

南詩小聲請求:“關了吧。”

反正,這些內容,錄了也不能發出去。

有個學妹先關了機器,其他人紛紛效仿,結伴走遠一些,避開這個尴尬的節點。

南詩猶豫不決,站在原地沒動。

休息室的門突然被拉開,陳嘉佑出來,身後的隊友們沒一個敢攔。

外教用生澀的口吻嚷:“讓他去靜一靜!”

無人察覺,陳嘉佑的目光直愣愣停在她身上。

——他沒料到南詩會在這兒。

陳嘉佑的眼神涼的可怖,戾氣陡生,碰上她的瞬間,鋒利的刺立刻蜷縮起來。

沒給她留下太多窺探的時間,他轉身往相反的方向去。

南詩不放心,緊緊跟上。

只是沒想到,他真去看橫幅了。

陳嘉佑孑然站在入口處,冷寡孤傲,仰頭盯着寒風中簌簌作響的橫幅,拴着的細線瑟瑟發抖,好似快要崩斷。

南詩看過太多次他的背影,常有一種錯覺,他這樣鋒利淩銳的人,目的性和界限感都極強,沒誰能真正走入他的心裏。

她亦一樣,沒什麽必要的理由成為他原則中的意外。不過是比別的追求者命好一些,能在他人生中暫時停駐。

糾結幾天的問題在此刻輕易得到答案,南詩竟然沒覺得有多傷心,也可能是最傷心的時候早就過去,現在她不過是重新拾起自欺欺人的勇氣。

南詩攜着衣服,緩慢地靠近,斟酌道:“別洩氣。今天的比賽還沒結束,先贏下來,再去反思。”

陳嘉佑一直知道她在,聞言,微微低頭,眸色漆黑幽深,有幾分病恹,淡諷:“願意搭理我了?”

“……”

南詩一頓,沒有理睬他的陰陽怪氣,繼續說:“我知道你想拼盡全力贏下這一場比賽,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冰球是一項集體運動,單靠你自己的力量是不行的,有時候,你要學會依賴隊友……”

“——所以,你這會兒是消氣了,還是覺得無所謂了。”她的話,陳嘉佑一個字沒聽進去,眼皮耷拉着,冷淡戾氣逐漸濃重, “南詩,我們在一起三年,彼此之間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嗎,你為什麽寧願相信子虛烏有的傳聞都不肯信我?”

南詩垂下頭,嗫嚅:“沒有不信。”

陳嘉佑輕嗤:“騙人。”

“……”

預告的暴雨遲了好久才降臨,耳畔全是噼裏啪啦的雨點聲,南詩以為聽錯了他的話。

偏偏,人就在眼前。

涼薄的神情告訴她,沒有聽錯。

……他就是在怪她。

這件事從始至終,鬧到如今的地步,都怪她沒有給他信任。

可他就沒一點點錯嗎。

他不許她和別的男生接觸,哪怕是正常往來也要吃醋計較,自己反而僞裝的彬彬有禮,安撫一個陌生的、被婉拒的追求者。她作為女朋友,親眼見到這一幕,也不能‘小心眼’的嫉妒一下嗎。

他分明是捏準了她不會發作,或者,她發作,他也不在意。

最壞的結果無非是分手了事。

反正他又不是非她不可。

南詩抽了抽鼻子,一顆心墜入無底深淵,聲如蚊蠅:“我真的沒有。”

從前有過,但現在沒有了。

——她的執念太深,回不了頭也輸不起。

所以她願意退一步,捂住眼睛,堵上耳朵,繼續裝傻充愣,沉入這場瑰麗的美夢中,扮演他最滿意的戀人。

陳嘉佑表情一滞,隐約察覺她應該又誤會了什麽,可異樣一閃而過,他沒能抓住。

牆上的鐘表發出咔嗒一聲,十五分鐘快要結束,馬上到上場的時間了。

陳嘉佑一眯眼,俯身,趁她沒反應過來時,湊近,咬住她的下唇。

南詩霎時睜大眼睛,下意識擡手要推他,剛抵上他胸膛,力氣頓時被抽的一幹二淨——他挑開她的牙關,纏綿又兇狠地吮了幾下。

陳嘉佑洩憤似地嘬一口她的面頰,意猶未盡,複又輕咬了一口,嗓音低沉,下了最後的命令——

“和好。”

“脫了其他男人的衣服,穿我的。”

-

下半場比賽開始,南詩沒有回去。

梁雅彤發微信問,她借口說館內太冷,不如值班大爺這兒暖和。其實是,陳嘉佑咬破了她的嘴角,鮮紅的小口子,有礙觀瞻,也沒法兒解釋——有經驗的人,必然一眼就能發現她這是怎麽傷的。

南詩換上陳嘉佑的外套,坐在馬紮上,背靠暖氣片,熱烘烘的。

傳達室裏的陳設很簡單,一張滿是坑窪的木桌,吱呀作響的椅子,和折疊床。唯一的電子設備是立在桌上的液晶電視,一打開就是電影頻道,正在播放《我的少女時代》。

大爺給她接杯熱水,問:“怎麽不進去看比賽?”

南詩一張嘴,不小心牽動唇上的傷口,疼得嘶聲,緩了緩,答:“裏面太冷了。”

大爺表情隐晦,明顯是看見了剛才大廳裏那一幕,卻沒有多問。他把遙控器放在南詩手邊,出去找保安支桌子下象棋。

南詩沒換臺,随着《小幸運》的旋律,思緒緩慢拉扯,回到十五歲初見陳嘉佑時的那個寒冷冬季。

這部電影在內地上映時,南詩正在讀高一。

前一晚下過大雪,路上開車不安全,原本應該監督晚自習的老師提前打卡離開,臨了不忘交代南詩和副班長管理班級紀律。

南詩的性格太軟了,空有班長的頭銜,大家都不聽她的。老師前腳剛走,後腳,副班長就幫着他們一起慫恿南詩放電影。

南詩拗不過,指揮他們拉上窗簾,關了燈,然後找出片源播放。

大家聚精會神地盯着投影幕布,唯有南詩的心思不在這上面,正偷偷關注坐在她斜前方的少年——那位剛轉來沒半個月的新同學。

忽明忽暗的光下,男生的側臉棱角分明,刀削斧鑿般,白皙肌膚吹彈可破,濃眉大眼,高鼻梁,唇薄卻弧度完美,完全沒有經歷青春期顏值尴尬階段的痕跡。

當時班上有個很文藝的女生,私下說,在一衆忙着學習而灰頭土臉、滿身疲倦的高中生之中,他是最亮眼的那一抹色彩。

南詩內心點頭如小雞啄米,格外認同。

男生初到班級那天,周到的給每位同學都帶了禮物,站在臺上微微笑着的樣子,讓小說中描寫的風光霁月的少年郎一下具象化,輕而易舉就博得了所有人的好感。

老師替他解釋:“陳同學之前一直在國外生活,剛回國內沒多久,語言體系還沒轉過來……他能聽懂中文,但口語上不太熟練,大家平時和他交流要多些耐心……”

老師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他的名字——

陳嘉佑。

好聽好記又有含義,南詩一直以為選自哪句古詩詞。

後來陳嘉佑告訴她,不是的。

他的名字來頭不小,嘉是他們家族的一個輩分,地位比較高,旁支見了要畢恭畢敬地喊一聲“小爺”,只有他曾祖父這一脈的長子能用。佑是他奶奶問卦得字,祈求上天庇護。

十五歲之前,沒人告訴他還有個中文名,冷不丁的,他像接受了一個全新的身份,需要一個漫長的适應期。

有一回,南詩負責發英語小測試卷,站在講臺上念:“陳嘉佑同學,滿分。請上來領一下卷子。”

底下‘哇’聲一片,紛紛向他投去佩服的目光。男生卻坐在位置上一動沒動,低頭翻看課本,彎曲的脖頸突棘明顯,周圍的熱鬧似乎與他全然無關。

南詩又叫他:“陳嘉佑,請領一下試卷。”

這下,他終于有了反應,擡起頭,神色茫然,愣了兩三秒才起身。

南詩當下最直觀的感受是——

吃什麽才能長得這麽高?

她很快回神,将試卷遞過去,由衷地拜服:“這次小測的題很難,全年級得滿分的只有你,真厲害。”

男生漆黑又濕漉的眸子盯着她,氣勢有些迫人,一開口卻颠三倒四地:“剛剛,抱歉,忘了。”

他在解釋,剛剛沒動,是因為沒想起他叫陳嘉佑。

南詩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繼續叫下個人。

……無人知曉,她的心早亂作一團。

捏着單薄的紙張一角,快要掐爛。

那是他們第一次說話。

看電影這一晚,是第二次。

漆黑一片的教室中,大家都顧着關注電影,無人分出精力給旁的。只有南詩知道,陳嘉佑彎腰湊到她身邊的一剎那,電閃雷鳴,山崩地裂,翻山倒海,眨眼的功夫,被她悉數掩蓋在平靜之下。

借着投影儀微弱的光線,南詩看清男生雙眼皮狹長的褶皺,尾部藏着一枚小小的、顏色很淺的痣。他絲毫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魅力,淡笑,低道:“筆記,借一下。”

南詩故作淡然,等把一抽屜的筆記都搬到桌上,方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誇張。昏暗掩蓋住她泛紅的耳尖,南詩垂着眼睑,指尖蜷縮,卷起筆記的邊角,緊張到和地面說話:“需要哪一科?”

“語文、數學、政治、歷史……”

他數了數,最後說:“全部。”

南t詩的筆記上都貼着标簽,一本一本的查看,确認沒遺漏。

她問:“周五之前能還給我嗎?”

周末開家庭會議,楊雪會檢查。

緊接着,南詩聞到一股清冽的香味。

頓時,天旋地轉。

靈魂出竅,再被他的聲音捉回來。

陳嘉佑單手撐在桌面上,指尖無意地撥弄了下筆袋上的毛絨挂飾,“好的。謝謝幫忙,班長。”

“……”

電影接近尾聲。

場內的比賽早早結束,采訪等一系列的工作已經完成。

梁雅彤問她在哪兒。

南詩回:傳達室。

梁雅彤:準備回去了,你在原地等着吧,我們過去找你。

南詩:好。

過了幾分鐘,大巴車停在門口,宣傳部的同學們成群結伴的往這兒來。緊跟着的,是來時和他們一趟車的那幾個冰球隊的男生。

陳嘉佑單肩背着裝備,沒穿外套,風一吹,單薄的衛衣緊貼在他腹部,隐約可見肌肉輪廓。

南詩無端覺得有些赧,匆忙移開視線,将外套還給徐堯。徐堯轉手遞給一旁凍得不行的男生,繼而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哎?這是——”

南詩忙解釋:“冰球隊的隊員借給我的。”

她沒說是誰,徐堯也沒追問,只顧着梁雅彤。她看手機看得入迷,環着徐堯的胳膊,懶洋洋的由他拽着往前走。

南詩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唇上結了血痂的新鮮傷口,刺痛錐心,她及時收手,不敢再碰了。

這一幕被陳嘉佑收入眼中。

上車之後,他故意似的,用身體擋着南詩的去路,強迫她往前走,單獨選了個位置。

梁雅彤見她孤零零坐在後面,和一堆男生待一起,趕緊推了推旁邊的徐堯,讓他給南詩騰地方。

同一時刻,陳嘉佑起身放裝備,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眸光幽深晦暗。

南詩讀懂他的暗示,忙道:“不了,我就在這兒坐吧。”

徐堯雙手合十,向她擺了擺,表達感謝。

南詩唇上有傷,不敢笑,縮回腦袋怯怯的和他對視。意外的,陳嘉佑唇角有淡淡的弧度,眉眼舒展,仿佛一束照進車內的日光,連暴雨天也顯得沒那麽讨厭了。

忙活一上午,大家都累得不行,贏了比賽,心中的一塊巨石随之落地。車子發動之後沒多久,都陷入沉睡。

南詩沒有倦意,阖上眼睛假寐。

直到身旁空出的位置有人落座,輕輕拽住她的發尾。

南詩一個激靈,霍然睜眼,猝不及防撞入陳嘉佑深暗的眸中,欲念毫不掩蓋——他要,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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