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降溫

第11章 降溫

狂風驟雨砸在窗上, 噼裏啪啦作響,仿佛下一秒,玻璃就會在耳邊破碎, 這麽大的動靜絲毫沒有驚擾車內熟睡的學生們。

後面幾排的窗簾拉的嚴實, 遮住光線, 這樣的氛圍更容易讓人陷入昏沉的狀态中。

南詩選得位置緊靠後,旁邊沒有其他人,但前面有個戴耳機的男生。他大概是睡着了, 一動不動的,歪着腦袋,面朝過道。

陳嘉佑腿長,座位之間的空間狹小, 他只能伸出去, 但凡對方睜眼,立刻能發現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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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詩一顆心提到嗓子眼, 不停推搡他,頻頻搖頭, 無聲地說不行。

……大庭廣衆之下,真的不行。

這樣太危險了。

萬一被發現……

她能羞死。

陳嘉佑就是個莽夫, 完全不帶怕的。他俯身壓下來,無視她推搡胸膛的不值一提的小勁兒, 注視着她, 瞳孔中像燃着一把柴火,燒得正旺——南詩知道,這是他最後的耐心。

暴雨沒有停歇的征兆。

空氣中混雜着泥土的味道。

潮濕、寒冷。

暧昧叢生。

南詩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恍惚中又記起他穿着藍白校服,撐着桌面, 俯身聆聽她說話的場面。

高中時期的南詩根本不敢想,有朝一日,他們會成為戀人關系,可以肆無忌憚的牽手、擁吻、做/愛……曾經一群懷春的小女生以他為原型創作的愛情故事,現實裏,是南詩成為了女主角。

陳嘉佑終于耗光耐心,扣着她的下巴微擡,灼熱的呼吸噴灑在面上,鼻尖蹭過鼻尖,舌尖輕柔地舔舐她唇上結痂的傷口,氣音飄散在空中:“你送的冰球杆,我很喜歡……”

話音未落,唇瓣緊緊貼合在一起。

柔軟,熱烈,輾轉反側。

南詩環住他的脖頸,悄無聲息的承載着他的蠻橫,牙齒不小心磕在新鮮的傷口上,血腥味彌漫在口腔中,又麻又疼。類似過電的感覺滲透到身體各處,南詩的心跳劇烈,氣血翻湧上頭,幾欲暈過去。

急促的喘息被堵的嚴嚴實實,沒有洩露出分毫。

車廂內一片寧靜,突然,不知道是誰打起鼾,掩蓋住她掙紮時衣料摩擦的窸窣。同伴的美夢被吵醒,迷迷糊糊中給他一掌,鼾聲立馬停止,兩人各朝一邊,相繼睡過去。

南詩以為要被發現,吓得往他懷裏鑽,一張因為缺氧漲紅的小臉像極了可口的蜜桃,水汪汪的眼中滿是驚恐。

陳嘉佑瞧着喜歡死了,指間夾她的面頰肉,做口型:怕什麽。

南詩氣得鼓起腮幫子,忿忿地錘他,結果手在半空中被他截住,摁在懷裏。陳嘉佑使的力氣很大,攥的她腕骨生疼。

南詩面色痛苦,擰着胳膊試圖逃脫,卻被他追着摟回來,摁在玻璃上又厮磨了一陣。

親的她意識不清,他才停下,貼在耳畔,小聲問:“回家做什麽?”

南詩攀着他的寬肩,氣喘籲籲地答:“烘衣服。”

“去我那兒,一樣。”

陳嘉佑從口袋裏掏出盒子,是賠給她的新皮筋。他做手勢,示意她轉過去,要幫她綁頭發。

南詩雙手撐着玻璃,慶幸面前有簾子擋着,讓她不至于那麽羞赧。

緊接着,濕熱的唇印在她後頸。

南詩被燙到,輕輕抖了下。

陳嘉佑的胳膊環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與她十指相握,自背後貼得很緊。失而複得的慶幸感充斥心扉,他緩慢悠長地喟嘆——

“再也不吵架了。”

“詩詩。”

“想你想的快瘋掉。”

-

暴雨不止下在外面,也落在房間內。

仍是那張燈光聚集的簡易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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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如瀑布般的墨色長發鋪開,潔白的肌膚和深色床單互相襯托,美的驚心動魄。南詩沒睡着,只是沒有睜開眼的力氣,指尖虛勾着他的衣擺,想讓他抱一抱自己。

陳嘉佑沒察覺她的脆弱,拉過被子遮住身側的美景,起身系褲子上的帶子。布料從指間滑走,南詩眼睫一顫,險些落淚。

陳嘉佑拿起響了好一陣的手機,去客廳接電話。

門緩緩關上,擠走最後一抹亮光。

房間內一片昏暗,徹底歸于沉寂。

陳嘉佑揉一把亂糟糟的頭發,啞着嗓子,有些無奈地罵:“你他媽瘋了?”

——竟然打了十幾通電話。

他沒被煩到關機是在給他面子。

季爍醉醺醺的,話都說不利索:“教練請客你敢不來,家裏藏什麽好東西了?改天,嗝,也請我去看一看——”

陳嘉佑懶得理睬一個醉鬼的胡言亂語,拿起倒扣在桌上的水杯,接一杯涼白開,一飲而盡。從冰箱前經過時,鏡面映出後頸上的紅痕,他腳步一頓,又倒回來,偏頭瞧了瞧,兀自發笑——

就一點兒不心疼他,下狠勁兒撓。

那頭又傳來老劉的聲音:“阿佑,過來吧,這兒全是自己人。”他以為他是被齊若涵的事情整怕了才不來參加聚餐,苦口婆心地勸:“教練還計劃和咱們拍張大合照呢。”

明年,老劉他們幾個就畢業了,不指定還會不會留在校隊打冰球。之後,他們這一支隊伍最初一批的首發選手們,真就是,聚少離多了。

陳嘉佑猶豫了一下,嗯道:“把地址發來。”

卧室裏傳來細微響動。

南詩撐着力氣起床,套了件他的薄衛衣,光着兩條白腿出來。

陳嘉佑目光晦暗一瞬,飛速說:“挂了。”

他将手機扔去沙發上,接着,長臂一伸,攔下南詩,摟入懷中。掌心蓋在她發上,揉了兩把,戲谑:“穿這麽少,不冷麽。”

說着,随手把空調溫度升高。

南詩敷衍地唔了聲,背脊貼着他發熱的胸膛,拿他的杯子接水。

陳嘉佑捏她下巴,湊上去搶水喝。

最後演變成唇貼着唇,互相汲取,啧啧作響。

在失控的前一秒,南詩用了很大力氣将他抵開,氣喘籲籲地道:“你不是,要出去嗎?”

陳嘉佑慢了半拍才記起這事兒,“教練請客,我找借t口沒去……但是,季爍打來很多電話,還有老劉……他們大四下學期得實習,畢業之後大概率不會繼續留在校隊了。教練想趁今晚的機會,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拍張大合照,留個念想。只有我不露面,不太好。”

南詩當然不會有意見,她從沒有幹涉過他的事情。

她在意的只有——

他們之間的歡愉退散的越來越快了,宛如流沙,抓都抓不住。

從前結束之後,陳嘉佑還願意躺下摟着她聊聊天,現在抽身倒是很利索。

……是,膩了嗎?

南詩強制自己不要多思多慮,可心房被剜了一口巨大的洞,嗖嗖刮着冷風,逼得她冷不丁打了個寒噤。

“冷?”陳嘉佑擰眉,彎腰撈起她,大步流星地回了房間。

順着他俯身掖被角的姿勢,南詩掌心壓着他的手背,主動湊近親他的唇角,“你快去吧,別讓教練們等着,怪沒禮貌的。”

“嗯,我不會回來的太晚,困了你就先睡。”

兩人從中午鬧到天黑,陳嘉佑惦記着她沒吃飯,點了她最喜歡的那家米粉,等外賣送到才去換衣服。

南詩始終背對着他,縮在被窩裏玩手機,突然,被他撈出來狠狠親了一口,什麽都沒顧上說,人便風一般的離開了。

轉瞬間,持續了一整個下午的纏綿、缱绻、熱烈,伴随着他的身影消失的一幹二淨。

斷崖式的落寞席卷而來。

南詩有些承受不住這份突如其來的情緒,胸口堵得厲害,于是掀開被子起床找事情做,分散思緒。

待吃完飯,烘幹衣服,已經是夜裏七八點了。

南詩借用他的電腦,登錄自己的微博賬號。

她高中那會兒喜歡看電影,碰上喜歡的片子會認真寫影評,楊雪認為這樣可以鍛煉她的寫作能力,便沒有制止。

中學畢業之後,南詩開通了一個專門做電影賞析的微博號,這些年積累了不少粉絲。因為她的更新比較佛系,粉絲的活躍度并不高,每一篇文章僅幾百點贊,評論和轉發寥寥。

盡管如此,南詩也不舍得放棄,畢竟這是她為數不多感興趣且願意堅持下去的事情。而且,世上有這麽一個不被人知道,尤其是不被父母知道的地方,讓她偶爾來發洩一下心情,挺好的。

發布了最新的文章,南詩揉着略僵硬的脖頸,擡頭看牆上的鐘表,分針和時針重合,指向數字十二。

——新的一天開始了。

南詩給電腦充上電,起身去接水,回來時,文章底下添了幾條新評論。

-時間過得真快啊。最初看這部電影是和大學室友一起,畢業之後大家各奔東西,早就斷了聯系。這些年被工作和家庭搞得身心俱疲,再回憶少女時代,還有暗戀無果的那個男生,遙遠的好像上一輩子發生的事情。

-嗚嗚嗚,博主這篇文章發的真是時候。昨天去參加高中同學聚會,遇上初戀男神,印象裏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已經變成了頭發稀疏、滿臉皺紋、大腹便便的大叔。唉,濾鏡碎一地,青春期喜歡的人,最終還是要還給青春期。

-十七歲約暗戀的女生去看這部電影,從影院出來,下了場大雪,路上連個賣烤地瓜的都沒有,但是當她主動牽我手的時候,竟然一點都不冷了。

-博主和暗戀的男生後來怎麽樣了

-你的筆記拿回來沒

-他會說中文了嗎

南詩放下水杯,指尖搭在鍵盤上半晌,沒敲下一個字。

屏幕裏的字變得飄忽不定,拽着她去回憶那天看完電影之後的事情。

結局就是,除了那兩次對話,等高一上學期結束,分班之後,他們再無瓜葛。

筆記,是陳嘉佑的同桌代他還上的。

至于他什麽時候習得一口流利的中文,她不清楚,也沒問過,生怕露出一絲端倪,被他發現她的青春心事。

在青澀的少女時代裏,南詩瞞着所有人偷偷喜歡上一個男生,現在,亦瞞着所有人和那個男生戀愛。

她做過最叛逆的兩件事,全部和陳嘉佑有關。

在秒針的滴答聲中,南詩努力集中精神,打出的文字删删減減,還是沒能發出去。因為她實在找不到答案——

歌詞裏唱: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運。

這份天降的幸運,究竟還能留在她身邊多久。

-

聚會的地方約在學校對面爆火的一家火鍋店,門外已經排起長隊,等候的顧客們吃着小食或聊天或玩手機,直到陳嘉佑的出現,認出他的人們紛紛來了精神,互相拱着胳膊,小聲嘀咕:

“哎,是景川大學的陳嘉佑。”

“看沒看他今天比賽的直播,帥爆了,打得對面找不到北。”

“抱歉,不關注冰球比賽,只覺得他帥。”

“你真膚淺啊……”

陳嘉佑向服務員确認房間號,直奔樓上而去。

一進門,他立刻被幾個男生拉着灌酒。

季爍和老劉酒量不錯,這會兒正趴在桌面上呼呼大睡。賀然打着酒嗝,頻頻擺手,向他示意:兄弟幫不了你了……

陳嘉佑見逃不掉,硬着頭皮喝了兩小杯啤的。

助教接到他求助的眼神,趕緊過來救人,撒謊說他酒精不耐受,這群人才放過他。

屋裏開着空調,悶熱異常。

陳嘉佑坐在外教旁邊,陪他聊天,時不時瞟一眼手機,心不在焉的。

直到外教拍拍他的肩膀。

陳嘉佑倒扣手機:“?”

外教做了個手勢,讓他出來。

到沒人的地方,外教掏出盒煙給他。

陳嘉佑擺手,“早戒了。”

外教笑笑,叼着煙點着火,痛快地呼出口霧氣,用蹩腳的中文說:“暑假,我回去一趟,見到之前帶過你的Arven教練。他和你小舅舅關系不錯,介紹我們在聚會上認識,還有,你的未婚妻……”

“她現在也來中國了?”

陳嘉佑視線裏滿是缭繞的煙霧,表情逐漸沉下來,聲音凜肅:“沒有。”.

外教指了指脖頸一側,意味深長地笑:“是我誤會了。”

——誤會嗎,也沒有。

他确實是有心愛的女人。

陳嘉佑轉移話題:“聽說,您遞交了辭呈?”

外教點頭:“待到年底,我就該回去了。”

陳嘉佑頗感意外:“留在中國不好嗎?”

“當然好,風景好、人好、美食好,簡直讓人樂不思蜀。可這裏不是我的歸宿,”外教一雙湛藍色的眸子注視着他,“Barry,你為什麽執意回來?”

陳嘉佑不假思索地回答:“因為中國是我的故鄉。”

就算他生在大洋彼岸,接受西方教育長大,仍改變不了他的國人血統。

與曾祖父一同留洋創業的那一批人,他們的子孫後代中總有那麽一兩個混血兒。陳氏的長輩們非常在意這點,他們為兒子或者女兒挑選的另一半,除卻品性和家世,最要緊的便是純正的血脈。

奶奶說:陳氏在外太久,唯有底細幹淨,血脈純正,回去之後才不會其他家族看扁。

外教并不能理解他們對血脈和傳承的執着,反駁說:“有家人的地方才是故鄉。你的家族、父母、愛人,都在國外……”

陳嘉佑斷然截下話茬:“我的愛人在這裏,我未來的家就安在這裏。”

“而且——”

他別過頭去,深邃的眼瞳仿佛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泊,不疾不徐地道:“國人講究,落葉歸根。陳氏所有人的根都在中國,陳氏的核心早晚會遷回這裏,不會一輩子漂泊在外。”

這個任務,從他爺爺一輩便開始了,如果沒有父親和叔叔這些年的利益争鬥,恐怕早該完成。

一旁的男人沉默片刻,忽地笑了聲:“看來,我并沒有誤會。”

“嗯?”陳嘉佑不解。

“你心愛的女人,不是國外那位美麗的小姐。”

“……”陳嘉佑沒料到他淨琢磨這個了,無奈地揉了揉額角,承認:“這件事很重要,希望你能保密。”

外教做了個手勢,鄭重道:“我向上帝發誓,絕對不會說漏嘴。”

“那麽,你介意分享一下,她是個什麽類型的女人嗎?”外教彎了眼睛,攬着他肩膀,打趣說:“能讓你死心塌地,絕對不一般。t”

陳嘉佑乜斜他,冷冷吐出兩個字:“介意。”

外教:“……”

風吹的極涼,雨珠透過紗窗打濕地板。

身後人聲喧嘩,碗筷碰撞聲不絕于耳。

只有這個拐角暫時清淨。

陳嘉佑伸手接過他的煙盒,磕出一支把玩。腦袋裏卻浮現出南詩清婉的面孔,心念一動,有些話不受控制地蹦出來:“……我喜歡她很多年。”

外教登時來了精神,“哦?”

陳嘉佑仰頭,望着天花板,仿佛又看到南詩一身藍白色校服,素面朝天,紮着馬尾辮,青澀害羞的樣子。

他眸中的光逐漸軟化,懷念地說:“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高中。我站在講臺上,放眼望去,一下就注意到她……”

外教挑眉:“很漂亮?”

陳嘉佑長睫低垂,遮住眸底蕩漾的波紋,露出一絲羞赧的笑意:“嗯,非常漂亮。可惜那時候我剛回國沒多久,中文講不利索,不然一定會向她搭讪,問問她周末要不要來我家做客。”

外教倚着牆悶笑,等笑夠了,又不免驚嘆:“所以,你們已經相愛這麽久了嗎?”

陳嘉佑搖頭:“國內的學校是不允許未成年戀愛的,大學再遇見她,我才開始追求。”

外教蹦了句英文,是《暮光之城》的臺詞:第一次遇見我,你就在劫難逃了。

陳嘉佑仔細咂摸這句話,良久,竟然有些感慨:“整個高中生涯,我們只說過兩次話。第一次是她發試卷,叫我的名字,我沒反應過來,晾她好一會兒,後來一想,快悔死了。第二次是我主動去找她借筆記……啧,你笑什麽,這可是我當時想了好久才想出的招,還拉着同桌一個字一個字的糾正口音,特怕說錯了惹她笑話……”

“之後我壯起膽子去搭讪,當她聽見聲音轉頭的那一刻,你猜我在想什麽?”

外教滅了煙,歪頭看他,呼吸不自主地放慢:“什麽?”

陳嘉佑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地道——

“愛情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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