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降溫

第30章 降溫

南詩鮮少幾次見他這樣, 是在兩人鬧別扭的時候。

陳嘉佑這人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麽寬容大方,尤其在感情裏更是小心眼,像是把她認作所有物, 忍不了別人的半分觊觎。

目睹他落寞的背影, 南詩胸腔鼓囊囊的, 滋味并不好。

林念在外面待了會,冷得不行,回來碰上南詩。遠遠地叫了一聲, 她沒反應,直勾勾地盯着院中虛無的某點,光影在她臉上切割成完美的兩部分,憔悴又軟弱, 仿若要羽化登仙的神仙, 林念心下一動,上去拽住她的手腕, 觸及一片冰涼。

她一駭:“表姐,你幹嘛呢?”

“裏面, 太悶了,我出來透口氣。”

“你這口氣透的也太久了, ”林念看一眼手機,“二十分鐘了。”

她握住她的手, 往回拽:“進來吧。”

南詩又往對面空空如也的長廊望了一眼, 跟她進屋了。

姨媽是個講究情調的人,讓服務生架了扇屏風,把空間分割成兩部分, 在裏面飲茶打牌。

林念沒過去湊熱鬧,篤定姨媽不會看到她, 肆無忌憚地翹着二郎腿,一人占據大半張沙發,悠閑自得地玩手機。

南詩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思緒亂七八糟,一個勁想陳嘉佑。

沒一會,姑姑非讓楊雪下桌。

她是個打牌的高手,再來幾輪,其他人今晚勢必破財。

楊雪佯裝生氣的吐槽她玩不起,招手讓兩位姐姐入局。

裏面的嬉笑聲更大了些。

南詩把首飾盒放進挎包內,惦記着他嗓子啞的厲害,打開手機發微信,擔憂地詢問:是不是又感冒了?

陳嘉佑沒回。

淩晨散場,南庭和楊雪負責送客,謝遠恒把秦阿姨送回家,又回來幫忙。

離開的時候,楊雪有意讓她坐謝遠恒的車。

南詩掙紮:“又不順路,別再折騰他跑一趟了。”

楊雪不死心,推她一把:“那你去送一送小謝。”

在楊雪的眼神威脅下,南詩沒辦法,不情不願的跟上他。

過了院子裏的小橋,謝遠恒停下腳步,笑:“意思意思就行了,回去吧,天怪冷的。”

“新年快樂。”他說。

南詩也回了句新年快樂,沖他擺擺手。

目送謝遠恒從正門離開,她一轉身,看到對面走廊包間裏出來一群人。陳嘉佑赫然在其中,低着頭,附耳傾聽一旁的女長輩說話。

不知對方說了句什麽,他倏然笑了笑,拳頭抵着唇邊咳嗽兩聲,隔着一段距離,南詩也能聽到他沙啞的嗓音,心一下揪起來,不由自主的往前邁出一步。

身旁的人同樣皺起眉,給他攏了攏外套。

下一秒,拄着拐杖的老者從屋裏出來。

陳嘉佑上前攙扶,畢恭畢敬地叫了聲:“外公。”

老者用拐杖敲了敲他的小腿,遍布皺紋的臉上分不清是怒意還是寵溺,聲音中氣十足:“混小子,一盯不住就闖禍。這回鬧這麽大,你親自上門賠罪去啊,任誰也管不了。”

陳嘉佑辯解:“又不是我自願的……”

“甭管背後有什麽原因,當初确确實實是你點了頭……你要真抗拒,就該咬緊牙不松口,陳铎t鋒難不成能把你關一輩子?早晚會妥協的。是你按捺不住,讓別人抓住了把柄,要麽認命,要麽以死明志,別來耍無賴這一套。傳出去像什麽話,叫外邊的人以為你沒教養。”

女人唉喲了聲:“爸,你別張嘴閉嘴就要死要活的行麽,待會被媽聽見,又得鬧了。”

老者十分忌憚的往身後瞧了瞧,拉着陳嘉佑往前走。

兩人從小橋一旁的小徑經過,有樹木遮擋,他們沒發現她,似有若無的聲音傳來:“……那姑娘這麽跟着你,圖你什麽?”

陳嘉佑眼珠一轉,混笑:“臉?”

“總不能因為錢吧。”

老者掃他一眼,确實沒法反駁這話,生硬地轉開話題:“你未來的路還長,未必不會見到更好的人,太早結婚沒好處……”

兩人逐漸走遠,尾音也消散。

南詩幾乎可以确認老者口中的‘小姑娘’是她,陳嘉佑沒纨绔子弟的風流毛病,一向很忌諱在感情上惹是非,身邊一直也只有她。

他今晚特意和外公來走一圈,多半是為了讓老者認一認她的臉。但他為什麽不向外公解釋,她沒有圖謀什麽,純粹是因為喜歡才和他在一起的。

南詩胸口膈的難受,沒在原地停留,一步步地邁下臺階,向停車場而去。

耽誤這幾分鐘,楊雪誤以為她是親自把謝遠恒送出去了,舒心極了,上車之後,難得露出慈母的一面,關心起她的身體:“你平時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怎麽瘦成這樣了。”

不止楊雪,最早是何皎皎發現她瘦了,徐堯他們也明裏暗裏提醒她不要太追求外在美,瘦脫相更不漂亮,之後陳嘉佑為了給她養膘,‘變态’似的帶着她胡吃海喝,南詩捏了捏腰間的軟肉,固執地強調:“沒瘦。”

南庭從倒車鏡裏瞄她,“兩腮快要嘬進去了,還說沒瘦。冰箱裏屯了不少補品,趁這個假期,給你補一補身體。”

楊雪突然想到什麽,警惕地回頭看她,“你該不會是因為感情問題,沒心思吃飯吧?”這麽問,原因無它,南詩在高考前夕精神壓力太大,吃不下睡不着,演變成中度焦慮症,還看過一陣子心理醫生,狀态和現在如出一轍。

南詩沒來由的想起和陳嘉佑在隔間做的壞事,連楊雪的臉都不敢直視了,窘迫地縮起脖頸,一個勁搖頭。

這副表情落在楊雪眼中等同于承認。

她登時變得不耐煩,沒好氣地訓斥她早些分手,拖下去也沒結果,反正他們永遠不會同意。

“可是,媽媽……”

南詩垂下眼睑,聲音發哽:“我和他待在一起,真的很開心。”

是一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快樂。

也是全身心依賴的愛意。

南詩承認自己的性格有缺陷,在感情中患得患失,無時無刻不在表達愛意的另一半對她而言實在太珍貴了。她抵抗不了陳嘉佑用低沉的嗓音說情話,還有一雙含情脈脈的深瞳,不管是命令還是誘哄都讓她難以自拔。他帶給她的體驗,不是他人随随便便能取代的。

可惜這些隐秘的情緒無法為外人道。

楊雪理解不了她,固執己見的唱衰,南庭始終沉默,沒有制止也沒有參與,這種态度恰恰證明他和楊雪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聽到楊雪說‘你們不合适’,南詩鼻子一酸,真心誠意地發問:“你和爸爸結婚,僅僅是因為合适?你不愛他嗎?”

“……”

楊雪啞了一瞬,下意識反駁:“我們當然是……”

話沒說完,她意識到自己的思緒被南詩牽着走,面色頓時沉下來,不爽地拍了下南庭的胳膊。

後者沉思半晌,只說:“都安靜一下吧,讓我專心開車。”

“……”

-

陳嘉佑後來回了她的消息,确實是感冒了,他還擔心會不會傳染她,轉而又調侃說親的不是嘴巴,應該沒事。

南詩沒心情和他扯這個,撂下手機,換上一張笑臉去陪客人們聊天。

謝遠恒和秦阿姨是過午來家裏拜訪的,還拎着貴重的禮物,楊雪看也不看南詩,吩咐南庭去準備茶水。

自從那天在車上經歷一通不算争吵的談論之後,母女倆便成了現在的狀态。南詩幾次三番向楊雪示好皆被無視,南庭去說也沒用,反而被她遷怒,借題發揮吵到了當年和他相親的事情上。

南詩對父母間的陳年往事并不了解,也害怕知道一些不該知道的舊情,幹脆裝聾作啞,在家裏做個透明人。她現在被晾在一邊,手掌在膝頭上摩挲幾下,格外局促。

謝遠恒原本沒注意她,起身接南庭遞來的茶盞時,無意往她那方瞥了一眼,覺得這個內向的小姑娘今天似乎更沉默寡言了。沒幾分鐘,他隐約察覺出原因,佯裝漫不經心地晃到客廳一側的展櫃前,叫了她一聲。

南詩立馬走過去,禮貌地問什麽事。

謝遠恒比她高出不少,低頭淡淡笑着看她時,俨然是個溫文爾雅的大哥哥。

“幾天沒出門了?”

南詩垂下眼睑,手指不安的攪動,聲如蚊蠅:“四天。”

一方面是爸媽不讓她出門,防她和陳嘉佑見面像在防賊,另一方面,年初親朋好友不間斷上門拜年,她走不開。

“我要去一個朋友家坐一坐,順便把你帶出去?”謝遠恒飛快掠一眼坐在沙發上正交談的長輩,“你玩夠了給我打電話,發消息也行,我過去接你。我們一起回來,誰都發現不了。”

南詩眸光一亮,她太想出門曬曬太陽,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了,但不知道該怎麽向爸媽張口。

謝遠恒替她解了這個困境:“你去換衣服,我來說。”

南詩向他投以感激的目光,立馬溜回房間,等換完衣服出來,謝遠恒已經在玄關處等着了。她過去跟爸媽和秦阿姨打了聲招呼,順利邁出了家門。

一瞬間,身心松快不少。

兩人沒坐電梯,走樓梯下去。

邁出單元門,謝遠恒問她:“舒展開了嗎?”

“嗯。”南詩上了他的車,要去公園逛一圈。

謝遠恒把她放在入口處,降下玻璃,做了個随時電話聯系的手勢。

南詩乖乖地點頭:“好。”

在公園轉了一圈,她的心情愉快不少,出來之後沿着馬路溜達,不知不覺之間走到附近的商場。過年人流量小,南詩漫無目的地閑逛,思忖送什麽禮物給謝遠恒才合适。自從認識以來,他幫了自己不少,可惜有長輩夾在中間,哪怕是清清白白的來往也帶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導致南詩一直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

再加上,陳嘉佑真的很在意她和其他異性往來。一有風吹草動就要吃醋,她更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了。

南詩拿不定主意,走累了,找一處椅子坐下暫歇。

遠遠地,有個打扮精致的女生從高奢店內出來,南詩定睛一瞧,是司念。同一時間,司念也發現她,熱情地揮揮手,主動上前搭話:“沒想到能在這兒碰見你,這就叫,有緣千裏來相會。”

南詩彎了眼睛,“新年快樂。”

“同樂呀,詩詩。”

她還是那麽有精氣神:“這麽稱呼你可以嗎?”

南詩笑:“當然。”

司念的司機在路上堵住了,估摸半個小時之後才能到商場,兩人去附近找了家冰飲店,等沙冰上桌,司念終于結束一通跨洋電話,十分抱歉冷落她,道:“我請客吧。”

“沒關系的。”

南詩瞥見她手中的袋子,“你喜歡這個牌子的首飾?”

Bertha。

寓意,光明,浪漫。

司念狡黠地眨眨眼,語氣中帶着不經意的傲氣:“也是我在國外的名字。”

南詩驚訝:“這麽巧。”

司念坦誠地告訴她不是巧合,“這是我未婚夫的爸爸專門為我創立的品牌,算是聘禮之一。因為我們是青梅竹馬,品牌的主旨就定了天賜良緣。”

她打開相冊,翻出照片,給南詩介紹:“這個系列的十二款項鏈在國外很火,是我未婚夫設計的,once in a life time,真愛僅此一生。”

南詩認出陳嘉佑送給她的那款項鏈也在其中,心口甜滋滋的。轉而又想到司念之前說她未婚夫劈腿,小心翼翼地問:“你們,最近還好嗎t?”

“昨天,他拎着禮物上門見我爸媽了。”

司念語氣無所謂,但同為女生,南詩看得出她眼中的小雀躍。在男人出現在她面前的那一刻,不管他做過什麽,她都會無底線的原諒吧。

畢竟,陷入愛情裏的女生真的很容易哄。

傻的讓人心疼。

南詩不舍得戳穿這份充滿欺騙的感情,她在心裏唾棄那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又憐惜面前這個長得像天使的女生,最終,也唯有祝福的份兒。

吃完沙冰,司念的司機到了。

兩人約着下次有時間再見。

她離開之後,南詩又打包了一份招牌甜點,付錢時打開微信,發現謝遠恒在十分鐘前發了消息,問她在哪兒。

南詩共享位置,他回道:稍等。

沒幾分鐘,謝遠恒便到了。

他見她拎着的甜品袋子,笑:“心情不好的時候,吃些甜的确實有用。”

“不是,這是給你帶的。”.

南詩鄭重地說:“謝謝你今天帶我出來。”

謝遠恒一愣,先道謝,口吻漫不經心:“我在家裏一直是老大,習慣了照顧弟弟妹妹,你在我面前可以稍微放松一些,不用想那些繁瑣的社交禮儀。再者,南教授是我的恩師,以前對我助力頗多,我反過來幫你,就當是還一份人情……哦,對了,有件事想問你。”

“什麽?”

“你是不是被人盯上了,微博評論區怎麽搞得烏煙瘴氣的。”

上一次電影節結束,謝遠恒關注了她的微博,但他不經常用這個軟件,近來才發現她文章底下的惡評。“你把那些造謠者的ID和發言內容截圖,保留存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聯系律師。”

南詩性格軟弱,碰上争端,能躲就躲,更不想讓爸媽得知這個污糟事。她眼神閃躲,咕哝:“我發了澄清說明……”

可黑子們又聾又瞎,認為她在死鴨子嘴硬,罵的更厲害了。涉及的另一方并沒有正面回應這個争議,甩出一張有歧義的表情包,致力于把水攪渾,引得無端的猜測愈演愈烈。她坐收漁翁之利,吸了一大波粉。

南詩近來被家裏的事分走了精力,沒關注事态的發展。

謝遠恒一提,她才記起去微博上查看。

因為錯過最佳解釋時間,話語權被對方牢牢掌握,她被打上‘抄襲者’的标簽,被網友們當作反面教材分享到‘維護原創’的話題區,甚至有人評價她的文字過于傷春悲秋,不管分析什麽電影都圍繞愛情展開,現實中一定是個不折不扣的戀愛腦…….

南詩眼前一陣暈眩,急急關了手機,捂着絞痛的胃靠着車椅細細地喘息,額上冒出大顆汗珠。

.

謝遠恒察覺她的狀态不對,逐漸降低車速,“暈車?”

痛感來得猝不及防,南詩一個勁倒吸冷氣,表情有些扭曲,虛弱地說:“可能是因為在甜品店裏吃了冰沙,胃不舒服。”

謝遠恒又看了她一眼,臉色嚴肅,猛打一把方向盤,直奔醫院而去。

到地方時,南詩已經疼得站不住了。

謝遠恒顧不上這麽多,半摟半抱的把人帶入診室。

值班醫生以為他們是男女朋友,得知南詩吃了沙冰,面上露出一絲無奈,肅聲:“冬天還敢吃冰,年紀輕輕就弄壞了胃,以後更遭罪。男朋友注意一下,什麽都給買可不是疼人的表現。”

南詩一聽,急得慌,可惜疼得張不開嘴,反駁不了。

謝遠恒解釋:“我們不是情侶。”

醫生不在意這個,擺擺手:“什麽關系都無所謂,你只管記得提醒她,短期內不要吃刺激性食物,按時喝藥。行了,去挂點滴吧。”

南詩手背上的血管不好找,小時候輸液沒少遭罪,長大了也很害怕打針。沒等護士靠近,她咬緊牙,扭過頭,一臉‘視死如歸’的樣子。

短暫的尖銳刺痛之後,針好歹是打上了。

謝遠恒等她眉頭舒展了才起身,“我去繳費,再給兩位教授說一聲你的情況……你餓不餓?給你帶份養胃粥?”

南詩不好意思再麻煩他了,可不争氣的肚子在此時咕嚕叫起來。她很是尴尬,耳根泛起紅暈,支支吾吾地:“……嗯。”

謝遠恒勘破她的窘迫,體貼的沒有戳穿,叮囑:“附近有家快餐店,但是路上太堵了,開車不如步行,一來一回得有個十幾分鐘。這期間,你有事直接找護士,碰上解決不了就給我打電話。”

“好。”

南詩胃部還在抽痛,卻沒剛剛那麽難捱了,脫力般的靠着牆面閉眼休息。

謝遠恒邊走邊翻通訊錄,從出口離開。

轉瞬間,入口處進來一個男生,戴着鴨舌帽,帽檐壓的很低,露出的小半張臉弧度流暢,正是陳嘉佑。

他說了病房的房號問位置,順着護士指的方向,從安全通道徑直上了二樓。

三人沒有發現彼此。

在人潮如織的醫院裏,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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