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自從嘉靖醒來,西苑的蕭詩晴便開始提心吊膽,生怕皇上哪天興起想去西苑轉轉,自己的真實身份便會不保。誰知嘉靖那邊不但沒動靜,反而在幾天後傳來了旨意——紫禁城中所有宮女,即刻停止手中一切工作,集體解送出宮。

嘉靖帝性格一向孤僻古怪,不知下達過多少于常人的指令,更何況他幾天前差點被那群宮女置于死地,下達這樣的命令倒也不怪。

蕭詩晴這幾日一直在西苑,也有耳聞嘉靖對夏言已經愈加疏遠,如此一來,嚴世蕃交待自己的任務,差不多也已完成了。

蕭詩晴跟着宮女龐大的隊伍出了宮門。

這次,嘉靖特意派了禮監秉筆太監之一陳洪監督所有人出宮,衆人耳邊是陳洪催促的聲音:

“快點!快點!”

宮女全都被遣散了,紫禁城裏又少了許多潛在的對手,陳洪的聲音裏不免透着一股居高臨下的得意。

蕭詩晴是最後一批走出去的,在踏出門檻的那一剎那,她回頭望去。紫禁城上空的天是灰色的,連一只飛鳥也無,走過的道路已是空曠無人,路邊立着光禿禿的樹,宮中已變得冷清了許多。

她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與嘉靖見面,想起那個躺在榻上脆弱而神秘的男子,也不知他現在如何了,傷好得怎樣。

她搖了搖頭,卻發現無法趕走腦中這些思緒。

紫禁城裏不知還要再走多少人,龍椅上的那個人,卻永遠是孤獨的。

嚴世蕃今天沒去順天府,而是在家裏歇息。

他靠着自己書房中間那把檀木椅子,舒舒服服地假寐,一個仆從正跪在地上替他剪指甲。

“少爺。”

嚴辛進來,躬身道,“蕭姑娘回來了。”

“蕭詩晴,她怎麽來了?”

嚴世蕃似乎都已經忘了玉佩的事,微蹙了蹙眉,半晌道,

“叫她進來。”

嚴世蕃自然也聽說了嘉靖宮中的指令,心裏想對蕭詩晴還是要先穩住她為好,因此,面對回來索要玉佩的蕭詩晴,也不含糊地道:“嚴辛,去把那邊抽屜裏的玉佩拿出來。”

想着蕭詩晴為要這塊玉佩不擇手段心急如焚地模樣,還不忘輕嗤一聲:“哼,一塊破玉佩,倒寶貝上了天。”

是是是,嚴家珍寶無數,這麽一塊小小的玉佩,自然入不了嚴大公子的法眼。蕭詩晴腹诽了一句,卻也沒工夫搭理他,眼裏心裏牽挂的都是她的玉佩。

嚴辛一邊應着,一邊去抽屜裏找。

嚴世蕃又把眼睛閉上,享受着仆人的伺候,過了一會兒,才聽見嚴辛疑惑的聲音:“大少爺,裏面沒有玉佩。”

“不可能。”

接到嚴世蕃命令的嚴辛只得又找了一遍,再次确認道:“少爺,真的沒有。”

嚴世蕃只當是他不仔細,蹙了蹙眉,便站起來往櫃子那邊走去,身下那仆人慌忙拿了修建指甲的小刀跪下。

走到抽屜前一看,果然,裏面放着各式金銀珠寶,就是沒有玉佩。

嚴世蕃看了蕭詩晴一眼,想到平時能動他房間東西的也就只有嚴嵩,便走出了房間:

“我去找爹。”

嚴嵩的書房內,正有臺戲班子繪聲繪色的表演着,嚴嵩躺在躺椅上,悠閑地聽着戲。

“爹,我放抽屜裏那個玉佩呢?”

一進房,嚴世蕃便問道。

見嚴大公子進來了,那臺戲班子立即停止了表演,躬身向嚴世蕃問好。

裏間的嚴嵩從躺椅上悠悠起身,雙眼裏還帶着一絲被驟然從戲中驚醒的迷惑:“什麽?”

“我書房抽屜裏那個玉佩,鄢懋卿給的。”嚴世蕃道。

“哦,”嚴嵩這才想起來兒子說的是什麽,淡淡道,“我昨天在西苑值班,順便獻給皇上了。”

“獻給皇上?”嚴世蕃愣住了。

“是啊,你是沒注意,那玉佩上面可刻着道教的陰陽五行八卦陣呢。”嚴嵩壓低聲音道,“皇上不就好這個嗎?我就順帶給他了。”

見嚴世蕃怔住的表情,嚴嵩奇道:“怎麽了?”

“也沒什麽,只不過我答應了蕭詩晴,她幫咱作證,我就給她玉佩。”嚴世蕃道,“如此,我便給她點其他什麽吧。”

嚴世蕃說罷轉要身走,嚴嵩卻叫住了他:“世蕃,”

“剩下的事,你知道該如何做。”

半晌,嚴嵩淡淡道。

嚴世蕃沒有絲毫猶豫,點了點頭。

“我爹說你玉佩被他獻給皇上了。”

嚴世蕃走進書房,方才褪下那副陰冷的面龐,換上了先前平靜得若無其事的神情。

蕭詩晴的心仿若被猛然重擊:“你說什麽?”

玉佩關系着自己穿越的秘密,又很可能是自己能夠穿越回去的保障,玉佩沒了,她又談何回到現代?

她似不肯相信這個結局,上前幾步再一次追問嚴世蕃:“你說什麽?”

嚴世蕃無奈:“玉佩被我爹給皇上了。他不知道那是我準備還給你的玉佩,還以為是我的,就自己拿去了。你若是不信,自己問我爹去。”

蕭詩晴想到自己為了嚴世蕃忙活半天,冒險幫他做假證,最後怎麽也沒想到落下了這樣的結果,不禁心裏猛地一沉,忽然向屋外走去。

嚴世蕃一把攔下她:“你到底要做什麽?”

“我去問嚴閣老。”蕭詩晴甩開他。

嚴世蕃笑得冷然而不屑:“你以為你是什麽人,能闖進當朝閣老的書房,去要一塊小小的玉佩?蕭詩晴,我現在已經對你足夠容忍,否則你以為你能進得了嚴府的大門?”

蕭詩晴怔怔瞧着她,心中剎那間湧上濃濃的酸澀,竟不知如何接口。嚴世蕃也沒想到她居然真的會對這玉佩如此重視,便道:“這樣吧,你在我府裏随便挑一樣首飾,要什麽我都給你,就當作賠你的玉佩了。”

沒想到少女卻仍動也不動地望着他,眼眶濕濕的,再一眨眼,眼淚“啪嗒”掉了下來。

是了。玉佩既然給了嘉靖,可就不是輕易能要回來的了。已經進獻給皇上的東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至于嚴世蕃一夥兒人,他們只想着怎麽巴結皇上,得罪嘉靖的事,那是萬萬不會做的。

她沒有背景,進不了皇宮,唯一能混進宮的機會也就是前幾天在嚴世蕃的安排下去當了個宮女,然而今天嘉靖在心灰意冷之下也把宮女們都遣散了。

蕭詩晴只覺得萬念俱灰。玉佩既已獻給嘉靖,就意味着或許她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它了,她真的要一輩子呆在這大明朝。

“你做甚?”

見此,不明所以的嚴世蕃後退了一步,覺得好氣又好笑:“不就是個玉佩嗎?”

見少女仍是哭,嚴世蕃心裏也湧上了一絲無措的歉意,口中卻冷笑道:

“我嚴家珍寶無數,随便拿出去一樣都是價值連城。我還用得着騙你,特意私藏一個小小的玉佩?”

蕭詩晴眼淚朦胧,耳邊是嚴世蕃已逐漸失去耐心,壓抑着怒火的聲音:“蕭詩晴,你別哭了行不行?”

她這才慢慢擡起頭,望着嚴世蕃半晌,跺了跺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嚴府。

“少爺,要不要追?”嚴辛問道。他還是第一次見嚴世蕃被個女子弄得手足無措,想笑又不敢笑。

“讓她走!”嚴世蕃白了一眼她遠去的背影,撣了撣身上的灰塵。

嚴辛離開後,屏風後一陣窸窸窣窣,羅龍文已出現在了嚴世蕃身邊。

“小閣老,何時開始行動?”

“越快越好。”嚴世蕃沉吟片刻,道,“這次不要用我們的人,萬一行動暴露,畢竟不好解釋。你現在就去北鎮撫司,以我的名義管他們借兩個人,然後找機會做掉蕭詩晴。”

羅龍文沉默了一會:“……這事,是不是要過問陸炳大人?”

嚴世蕃斜他一眼:“不必,錦衣衛裏高手如雲,管他借兩個人算什麽?”

“是。”

羅龍文不敢再辯,躬身離去。

回客棧的路上似乎有點不太平,大街上到處都是穿着長衫的年輕讀書人,聚在一起似乎在游/行抗議。這幾日蕭詩晴一直在西苑中,不知道外面又發生了什麽大事。不過她也沒心思管這些,當務之急是先回到和張居正住的客棧,自己一聲不吭就消失,怎麽也得和他報個平安。

當蕭詩晴踏進和張居正原先住的客棧,時間已經到了中午,熟悉的年輕書生正坐在原先那張桌子上,神色有些沉重。

見到張居正,蕭詩晴想到先前嚴世蕃叫自己假扮宮女的事,不禁有點心虛。

她先把一錠銀子拿出來,放在張居正面前:“這是還你的錢。”

這幾日她在嚴府和紫禁城跟在嚴世蕃身邊,後者念在她冒險幫忙的份兒上,也給了她一些銀子作為報酬。

見了蕭詩晴,張居正沉默很久,卻沒有伸手接,道:“你去見鄢懋卿羅龍文了?”

蕭詩晴知道眼前的書生外號張神童,她如今神秘失蹤又平安歸來,就不能不讓他起疑。

張居正目光如炬:“你是不是還見到了嚴世蕃?”

蕭詩晴知道隐瞞不住,她只是沉默,一個字也未說出口。

張居正放在桌上的手握了起來,用力到青筋都凸起:“蕭姑娘,你我本是萍水相逢,你去哪裏,我也無權幹涉。”

頓了頓,一字一句道:

“只是張某從小誓與奸臣勢不兩立,唯願除盡嚴黨這類貪官污吏。”

蕭詩晴心裏湧起了愧疚,然而她偏偏不能說出實情,她與嚴世蕃幹的那些事情是天大機密,張居正又是幫住過她的人,萬一事情敗露,他說不定也會受到牽連,有些事情,還是越少知道的越好。

張居正上下看了看蕭詩晴,眼神有一絲意外:“你這一路上,就沒有遇到什麽人可疑之人?”

其實,張居正這句話有兩層意思,可蕭詩晴沒意識出第二層,還以為他是指的是街上的事。

張居正又道:“據我老師說,嚴黨在朝中無惡不作,且做事謹慎,不給人留下任何把柄。你最好還是小心為上。”

蕭詩晴心想,張居正或許還以為她是被嚴黨拖下水了,但她畏懼的卻是夏言,畢竟她與嚴世蕃合夥誣陷了夏言,若是那趙廣發現了端倪,告到夏言那裏去,說不定哪天還真就能查到蕭詩晴頭上。

然而,她敏銳地從張居正的話裏聽出了一絲緊急的弦外之意,問道:“出什麽事了?”

張居正輕嘆一聲:“在你失蹤的這幾天,我的同窗夏濤被人誣陷科考作弊,現在已經被判入獄三年,罰終身禁考了。”

“夏濤?”

“一定是嚴黨做的。”張居正握緊了雙拳,“夏濤是夏言大人的兒子,夏大人和首輔嚴嵩向來不合,這次的事情,一定是嚴嵩父子指使。”

蕭詩晴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眉毛微微抖動了下。

夏言的兒子……

這也太巧了,怎麽自己無論到了哪裏,都能碰上嚴嵩和夏言的事……

話又說回來,嚴世蕃和嚴嵩連讓她假扮宮女欺君罔上的事都敢幹,誣陷政敵的兒子作弊這種小事,簡直就是不值一提啊。

“夏濤是考生們公認的誠信君子,我與他同窗數年,最清楚他的為人。他絕不可能作弊,這一定是誣陷。”張居正擡頭望着蕭詩晴,“最近朝政鬥争極為激烈,他多半是被陷進去了。”

蕭詩晴想起自己來的路上見到的那些書生:“原來街上那些考生都是在為夏濤打抱不平?”

張居正點了點頭,忽然道:“你若真是心懷正義,便随我一同去游/行。”

“我……”

蕭詩晴本來不想再摻和嚴黨的事,但她沒有理由再拒絕張居正,這不僅因為他曾經幫過她,也是因為她雖然不是聖人,但也不完全是一個自私而毫無良知的人。

作者有話說:1.正史上夏言貌似無子,文案上已經說了半架空,後面就不再提醒了,麽麽噠。

:玉佩一開始就是伏筆,後面還會出現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