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嚴府。

精致的會客偏廳中,嚴世蕃正微眯着雙眼,看着站在面前的蕭詩晴。

讓他驚訝的是,蕭詩晴居然真的同意了到嚴府去住的邀請,他本以為這是一件很難辦的差事,至少也要嚴辛費個幾天的功夫,他甚至已經想過要是蕭詩晴不同意,該用個什麽法子把她綁來。

蕭詩晴也在看他。

快三個月沒見,面前的男子舉手投足更顯富态,那張不算難看卻也稱不上特別英俊的臉保養得如先前一般白淨,目光幽深平穩,不知在想些什麽。

“坐。”

嚴世蕃輕輕啓唇,沖對面的椅子擡了擡下巴。

蕭詩晴坐在了對面的椅子上。

“嚴辛,上茶。”

“是。”

嚴辛微一低頭,便去了一旁的櫃子上倒茶。

茶倒好後,嚴辛雙手端着托盤到了蕭詩晴面前的桌上。熱氣騰騰的茶被擺在了蕭詩晴面前,一股香氣撲鼻而來,看樣子是很昂貴的茶葉,嚴世蕃對她出乎意料地客氣,她倒還真有點不習慣。

“請用。”

蕭詩晴依言捧起茶杯輕抿了一口,溫度正好合适。

嚴世蕃靜靜看着她飲茶的模樣,心裏琢磨着怎麽開口。他已經認識到了徐階和陸炳的用心,心道恐怕他們是除了夏言之外的又一勁敵。

“你下去吧。”嚴世蕃先對嚴辛道。

“是。”

嚴辛點點頭,離開偏廳,關嚴了房門。

“徐階和陸炳沒安什麽好心。”

嚴世蕃把他面前的那杯茶也端起來喝了一口,又放下。

蕭詩晴低聲道:“我知道。”

“你知道?”

嚴世蕃揚起了眉。

“那天北鎮撫司的案子,我畢竟是作證之人;假扮宮女,我本身就是參與者。萬一事情敗露,我也會脫不了幹系吧。”

蕭詩晴垂眸說。

兩句話,三個部分,處處擊中問題要害。

嚴世蕃一怔。少女的腦子比他想象中要伶俐聰慧,沒想到自己費盡心思找她、想防止她被徐階和陸炳拉攏,她想得卻本就是自保。這樣一來,反倒是讓他省去了很多事。

只見少女的語氣帶着些猶豫的頓挫,更帶着些堅決:“我知道,從我給你作證那天起,我就已經是你們的一份子了,不管何時,我們都是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

她明白,她本就沒有退路。

政治鬥争牽一發而動全身,哪怕只是與嚴世蕃這些人有一點接觸,你也會成為其政敵對付他的利器,更何況她和嚴世蕃一同合作,撒下了彌天大謊。

面對少女的反應,嚴世蕃忍不住睜大了雙眸。就在片刻前,他還給她上茶,對她客客氣氣,想着怎麽才能說動她不出賣自己,怎麽也沒想到對方會自己送上門來。

多年來習慣了和官員們打交道的嚴世蕃不自禁把蕭詩晴從頭到腳地打量。他眼前的人,是個還未經歷多少世事的十幾歲少女,她走的路數,根本就不是朝廷中那些老狐貍的路數。

打擊嚴黨的關鍵就是蕭詩晴,北鎮撫司審案子那天的事情,蕭詩晴知道全部經過,所以徐階想利用蕭詩晴打擊嚴世蕃,陸炳也懷着把水攪混的心思,讓蕭詩晴住在沈鏈那兒,誰料現在蕭詩晴竟然主動站到了嚴黨的一邊。

“那天我送張居正出京,在回客棧的路上遇到兩個人的追殺,正巧遇到了徐大人,他們便借此機會,将我送到了錦衣衛手裏。”蕭詩晴又道,“他們為了對付你,想盡方法讓我從你那邊反水。”

她之所以這樣說,倒不是因為她真的向着嚴世蕃,只因為她從一開始便上了嚴黨的船,為了保命,也只有站在這邊才能獲得更大可能的安全。

她既已連同嚴世蕃撒了謊,就只能把這個謊繼續撒下去。若退一步,便立刻性命不保。

可嚴世蕃望着她幾乎僵住了。

他自然不知道,蕭詩晴是自小成長在和平年代的學生,并沒有經歷過這種朝堂鬥争。他只知道她既然肯這麽說,就表明了她并沒有懷疑自己。

嚴世蕃只覺得好笑,同時心裏還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拉了這麽一個人上船。

但被人當面拆穿的感覺确實不好受,他上下打量着蕭詩晴,下意識地問:“還有呢?”

“之前夏言派人來追殺我,你也要小心,一定不能讓他們抓住把柄。”

蕭詩晴說這句話的原因很簡單,一方面是為自己的安全考慮,另一方面是她也确實不想讓嚴世蕃出什麽意外,他一旦被人拿住把柄,兩個人便立刻會同時堕入危險。

望着那澄澈的雙眸,嚴世蕃卻笑了。

怒極反笑。

心靈深處仿佛被某只名為“良心”的手抽了一鞭子,那兩句話讓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冒犯,像是被人扒光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羞恥,更讓他感到了濃濃的不快。

融着各種複雜的情緒彙聚在他心裏:尴尬、自嘲……最終融成憤怒。

“這倒有意思。身邊的人都想讓我死,只有你,想讓我活着。”嚴世蕃把手上的兩個翡翠扳指退了下來,緊緊捏在手中,發出“咯咯”的聲音,用力到指關節發白。

可惜她不知道,他嚴世蕃從來就不是什麽好人。

嚴世蕃一下站起來,猛吸了口氣幾乎是吼出來:“嚴辛!”

“少爺,我在!”

嚴辛慌忙地沖進來,明明剛才還好好的,哪料到少爺發這麽大的火。

嚴世蕃一甩袖袍,大步跨出了房間。嚴辛見狀,慌忙躬身跟了出去,還不忘緊緊帶上房門。

嚴世蕃帶着嚴辛,一直走到府中離蕭詩晴所在的偏廳很遠的一座院落裏。

這座院子在嚴府中還是空餘的,和其他院子的奢華裝潢比起來顯得有些荒涼空蕩,一片發黃的枯葉被風卷着,悠悠飄落到地上。

嚴辛站在嚴世蕃面前,聽他的吩咐。

嚴世蕃一字一句地低喝:

“你一會就把那個蕭詩晴帶出去,然後綁到緝事司,殺了!”

與錦衣衛衙門一樣,刑部緝事司素來就有“小北鎮撫司”和“小東廠”之稱,而自嚴黨掌控刑部後,緝事司便專屬嚴家所有,其也成了專門為嚴黨辦理秘密差事的機構。嚴黨手中的緝事司,與陸炳手中的北鎮撫司、閹黨手中的東廠三足鼎立,亦是三個黨派手下的特務。

那些得罪嚴黨,而嚴黨又不好交給錦衣衛的人,便會被扔到緝事司去,一來二去,這個衙門也不知道暗地裏幫嚴黨處理了多少藏有不可言說之秘密的人。

說罷,嚴世蕃喘息着離開了園子,握緊手中的翡翠扳指。

朝中清流皆說他為大奸大惡之徒,行事陰狠,不給人留任何後路。此評語一點不假。

或許因為左腿的殘疾缺陷,他的心理一直有着潛在扭曲,性格極其敏感,一絲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任何細枝末節都能刺痛他、激怒他。

他也不知為什麽,一面對蕭詩晴他就極易失控,這種敏感也似乎被放大了些。

心中閃過少女澄澈的眸子,他狠狠閉上了眼睛,壓下繁雜的思緒。

是的,他嚴世蕃從來就不是好人。

另一邊,沈鏈見蕭詩晴跟那少年出了門後便沒有再回宅子,便派人告知了陸炳,陸炳知道後,還是很夠意思地給徐階傳遞了消息。

徐階府上,一個從人快步走進書房,附在徐階耳邊說着:

“徐大人,據陸指揮使的消息,蕭詩晴和一個陌生人離開了沈鏈家便沒有回來,應該是被嚴大人的人帶走了。”

“蕭詩晴的事情,最近有沒有被什麽人知道了?”徐階聽後,看向了徐璠。

“沒有。”徐璠道,“倒是翰林院有個叫高拱的,說願意給您提供幫助。”

“嚴世蕃坐不住了。”徐階忽略了兒子報上來的名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裏嘆着可惜。

他确實想拉攏蕭詩晴,可問題是她是自己跑出去的,他再想挽回也沒轍。

“爹,我去。”這時徐璠卻是一拍椅子的扶手,站了起來。

“你去幹什麽?”徐階蹙眉,“這大明除了皇上和閣老,誰人能勸住嚴世蕃?你要是一去,更是在激他。”

徐璠狠喘了口氣:“爹,我真不明白,我們既然知道蕭詩晴的事情有問題,直接去皇上那裏告嚴家不就行了嗎?”

“你懂什麽?”徐階斥道,“現在皇上正寵信着嚴嵩,嚴黨把持朝政,你我勢力低微,一個弄不好就會适得其反自食其果。周怡和都察院那些人的結果你都看到了吧?皇上說什麽了?何況那蕭詩晴正心向着嚴世蕃,只要蕭詩晴不承認她做的事,你我就成了誣告。”

徐階緩緩嘆了口氣,又道:“此事急不得,穩妥為上。只能牽制,一點一點慢慢來。”

“那我也不能眼睜睜看着蕭姑娘落入危險。嚴世蕃那奸人您也知道,指不定會對她做什麽。”徐璠語氣激烈。

他生在徐階家裏,自小就被教育要成為利國利民的清官、好官,嚴世蕃是朝野皆知的奸惡之臣,他最憎恨看不起的也便是他這種禍國殃民的貪官污吏。

徐階慢慢擡眼看他,蹙了蹙眉:“你是不是……喜歡那個蕭詩晴?”

徐璠一愣,縱然有點不好意思,還是硬氣地道:“是。”

徐階嘆了口氣。他也清楚這個兒子生來便中規中矩慣了,如今遇上了這麽個輕靈漂亮的丫頭,免不了心思要被她吸去。但蕭詩晴是誰,是嚴世蕃最忌憚也最重視的人,她就像他身邊的火/藥,別人碰一下,都得激起他十二萬分的注意。

“爹,我不能看着蕭姑娘就這樣落入嚴世蕃手裏。”徐璠急得蹙眉。

平時在朝廷裏,他還和嚴世蕃會吵兩句,如今看到自己喜歡的姑娘要去往嚴府,自然不能容忍,他只覺得蕭詩晴是誤入迷途,一經他勸準能回來。

徐階沉吟半晌:“……要去也可以,只是敲打一下嚴世蕃,萬萬不能惹急他。”

得到了父親的允許,徐璠連忙點頭,顧不上再回話,出門駕着馬快速奔了出去。

大街上,蕭詩晴正由嚴辛和嚴府的兩個小厮帶着,挨家挨戶地逛着店鋪。

緝事司明面上設在刑部衙門裏,實則在城中有不下十個秘密據點,這些據點就設在街頭巷尾或郊外的隐蔽處,暗地裏有人巡視,以保證絕不會有無關人員誤入。刑部畢竟有那麽多雙眼睛,何況還有趙廣等政敵未被嚴黨降服,而這些據點裏則只有嚴黨的親信,專門負責處理屍體。

嚴黨要殺人,必定是天衣無縫,萬無一失。

“少爺說了,蕭姑娘初次搬到嚴府,自然得給您準備些好穿的好用的,姑娘想要什麽盡管買,賬算在少爺頭上。”

嚴辛把蕭詩晴拉出去,嘴上說帶她買東西,實則正把她往一個最近的據點裏引。

他雖表面只是個十四歲人畜無害的少年,但作為嚴世蕃的貼身侍從,自然擁有着與年齡不符的精明能幹,這些事處理得再多不過了。

一邊說着,他臉上堆起笑容,心裏卻泛起無奈。少爺明明已經準備和蕭詩晴握手言和,但也不知她說了什麽話觸怒了他的神經,讓他在情緒起伏之下未經考慮就下了這樣的命令。不過說起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少爺的慌不擇言。

嚴辛暗嘆,再過一會兒,就要跟這位蕭姑娘說再會喽。

其實蕭詩晴心裏也有些疑惑,方才嚴世蕃喊嚴辛的語氣明顯不對,但她畢竟不能完全揣度出他的想法,更無法違抗他的命令,只得随着嚴辛出了門。

“蕭姑娘,對面那條街的鋪子裏有上等的衣料,我們去看看吧。”

嚴辛對蕭詩晴道。

蕭詩晴說了聲“好”。

“從這裏過去,這條路近些。”

說着,嚴辛帶着蕭詩晴和那兩個小厮向一條小巷子走去。

這條巷子偏僻且裏面空無一人,大街上的人誰也不會特意往這裏看,正是下手的好地方。而巷子的盡頭,有一間房屋,看上去破敗不起眼,實則正是緝事司的秘密辦案據點之一。

嚴辛漸漸放慢腳步,走到蕭詩晴身後,對那兩個跟着的小厮使了個眼色。

小厮會意,暗自摸出了寬大袖中的匕首。

待幾人走到巷子深處,還有幾步就到大門前,小厮各自從懷裏掏出了匕首,對着蕭詩晴的後脖頸,高高舉起了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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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夏适希十六歲時愛上崔頌,她名義上的哥哥。

某年,崔頌的人生墜入谷底,素來叛逆張揚的她,終于忍不住抱住他,吻在他的唇角。

“我是你哥。”

崔頌垂眸,壓抑着的聲音平穩薄涼。

唇上的觸感灼熱撩人。

沒人知道,袖口下,他握緊手指克制着那份心動,直到指關節泛白。

崔頌循規蹈矩,按長輩的意願平庸地工作、生活了二十餘年,卻沒想到遇上能打破一切常規的她。

她如一團火焰闖進崔頌的生命,點燃了他塵封的激情,譜寫生命的絢爛。

“然而,自由,然而,你的旗幟,雖破碎,卻依舊飄揚,似雷霆暴雨,迎風激蕩。”

——拜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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