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正在千鈞一發之際,一行人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略顯蒼老沙啞的男聲:
“小兄弟……”
兩個小厮急忙把刀收到袖口裏,斂了神色。幾乎是在下一刻,蕭詩晴也轉過身來。
計劃失敗了。
嚴辛暗暗長嘆一聲,同時驚詫地轉身,只見一個穿着破舊長衫的老頭兒已經走到了小巷子的入口。
“這位小兄弟……”
老頭臉上帶着笑,又喚嚴辛道。
“你是誰?”
嚴辛強壓下心中的驚怒,蹙了蹙眉走上前。
那老頭對着嚴辛等人作了一個揖:
“在下顧可學。”
他臉上還是帶着那樣讨好的笑,道:“看幾位是從嚴府出來的,在下有點事情,想求見嚴閣老和小閣老。”
嚴辛臉色僵住了,也怪他們的注意力都在蕭詩晴身上,竟沒發現背後的這個尾巴,這老頭竟然是一路跟蹤他們從嚴府到這裏的,那麽,他有沒有看出他們對蕭詩晴的企圖?
他不自禁對着老頭看了又看,似乎想從他的眼睛背後看出蛛絲馬跡,只可惜那雙眼裏一直透着笑意,嚴辛什麽也沒看出來。
“……你就是之前那個在府門口求見了好多回,都被冬叔轟出來的道士?”
嚴辛想了起來,疑惑道。
顧可學臉上露出一絲尴尬,又一臉神秘地道:“在下最近煉制出了一種長生不老藥,想托閣老獻給皇上。”
嚴辛上下打量着他。
确實,他之前就聽說有個自稱會煉制長生不老藥的老頭一直在嚴府門口求見閣老,只可惜管家嚴冬嫌他穿得太糟蹋,像個乞丐,怕玷污了閣老的門庭,就一直沒讓他進來。
嚴辛道:“你若是想求見閣老,就走正規的門路,遞了名貼再進府。”
“我都在貴府門口遞了好多次了,結果你也看到了,每次都讓你們管家趕出來。”顧可學急道。
“……”
“小兄弟,我這裏真的有長生不老藥,麻煩你通融通融。”
“不行,嚴府有規定……”
顧可學急得上前抓住嚴辛的袖子,後者本能地退了一步,才沒讓那雙髒兮兮的手碰到他。
嚴辛:“……”
看這樣子,要是他不答應這老頭就不肯走了啊!
嚴辛沉默片刻,無奈道:“我們這次出來,本是帶蕭姑娘買東西的,蕭姑娘……”說着他征詢地看向蕭詩晴。
“沒事,”蕭詩晴善解人意地道,“若是有事求見閣老,當然耽誤不得,東西可以下次再買。”
“這位姑娘說得是。走吧、走吧。”
顧可學連連笑着對嚴辛道。
嚴辛只得點點頭。不過既然顧可學在這種情況下一路跟着他們出來,自己還是得把這件事報告給少爺,免得蕭詩晴的事又被洩露。他又看了看蕭詩晴,帶着一行人重新往嚴府而去。
一行人正走在半路上,突然迎面跑來一匹駿馬,攔住了衆人,馬上的人蕭詩晴煞是眼熟。
“徐公子?”她眯着眼蹙了蹙眉。
來人正是徐璠,見終于遇到了這一行人,徐璠展顏揚聲,喚了一聲:“蕭姑娘!”
他忙不疊地跳下馬,看了看嚴辛等人,來到蕭詩晴面前道:“我總算找到你了。”
說罷上前就要拉她:“跟我回沈家。”
蕭詩晴往後退了一步。
“回哪裏?”
徐璠怔怔地看着蕭詩晴躲過自己的手,訝然道:“回沈大人宅子裏啊。”他又看了看嚴辛,蹙眉道,“蕭姑娘,你該不會不知道,他可是嚴世蕃的人,你若跟他們走……”那可絕沒有好下場啊。
徐璠的後半句話沒有說出來。何況,嚴世蕃是朝野皆知的奸臣貪官,他想不明白,蕭詩晴怎麽就同意跟他走了呢?安全不要,臉面也不要了嗎?
蕭詩晴心裏一澀,頓了頓,靜靜道:“我沒有家。”
她心裏再清楚不過,她只是一個偶然孤身掉落在這個時代的過客,沒有歸宿,四處漂泊,沈鏈的家不是她的家。
徐璠一愣,咬着牙似乎下定了決心道:“實在不行,你可以到我府上……”
“徐公子,您歇了吧。”嚴辛本來方才就被顧可學的事弄了一肚子火兒,此刻,仗着年輕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就顯露出來了。少年上前攔住在了徐璠和蕭詩晴之間,面色有點不耐煩,“蕭姑娘已經決定跟我們家少爺住在嚴府了,請你趁早回去。”
徐璠怔住了,怎麽也沒想到蕭詩晴真的會做出這種決定:“蕭姑娘……”
“徐公子,謝謝你的好意。”蕭詩晴打斷他道。如今她可明白了徐階這些人的用心,絕不會再稀裏糊塗地被他們控制。更何況住在沈鏈那一畝三分地,天天與他的家人低頭不見擡頭見,也實在是對人家的打擾。
“我說你有完沒完?”嚴辛挑眉走到徐璠跟前,他怎麽說也是嚴世蕃的貼身從人,少爺不在,他在外面代表的就是嚴世蕃。
顧可學畢竟年長,在旁邊已經看懂了大概形勢,更何況也急着去嚴府求見嚴嵩,忍不住在一旁對徐璠絮叨:“小公子快回去吧,強扭的瓜不甜……”
徐璠瞪了顧可學一眼。
他面上露出酸澀,咬了咬牙不甘心地道:“蕭姑娘,是不是嚴世蕃逼迫你……”
“沒有。”蕭詩晴無奈地打斷他,“徐公子,請您快回去吧。”
徐璠恨恨地一跺腳,随即走到嚴辛面前一字一句:
“告訴嚴世蕃,他要是敢動蕭姑娘一下,我就跟他拼命!”
敢跟人稱“小閣老”的嚴世蕃說這句話,恐怕是不想要腦袋了,但徐璠因着蕭詩晴的事激着,早已經把徐階的叮囑忘在腦後。
他也沒再給嚴辛等人機會,一轉身上了馬,絕塵而去。
嚴辛一怔,随即面露不屑,望着徐璠的背影做鬼臉道:“跟小閣老拼命,你也配?”
嚴府。
嚴嵩聽說了嚴世蕃要殺蕭詩晴的事,大驚失色,急忙就把兒子拉到了自己的書房裏。
“世蕃,不是我說你,你也太感情用事了,不要被她幾句話就激到嘛。”嚴嵩無奈,一改往日的鎮定自若,急得在書房裏直走,心裏道兒子終歸還是太年輕。
嚴世蕃緊緊抿着唇,不語。腦海裏閃過的,卻是那天在紫禁城,蕭詩晴跟着她放慢了步子的場面。
其實,他那麽聰明,蕭詩晴的心思他又如何看不出來。
這小姑娘明明是真心待自己,自己卻由于這樣那樣的顧忌懷疑,把她的好心用惡意來對待。
他苦笑着搖了搖頭。
嚴嵩邊擺手邊道:“蕭詩晴殺不得,你趕緊派人追,看看能否把嚴辛他們追回來。”
嚴世蕃沉默着。已經到了這個時間,蕭詩晴的希望恐怕已不大了……
只是被父親如此一說,他突然也有些心慌意亂,心想若是蕭詩晴真的死了,自己會不會後悔。更何況自己就這樣潦草地下令,萬一被那些無孔不入的錦衣衛拿住把柄,以後又該如何是好……
正在這時,門口有人通禀。
“禀閣老、小閣老,嚴辛和蕭姑娘回來了。”
嚴世蕃怔住,嚴嵩卻是長出了一口氣。
“真是好險,你呀,可長長記性吧!”
嚴嵩大步走了出去,忍不住斥道。只覺得兒子仿佛又成了幼時那個懵懂頑劣的孩童,自己也恨不得像回到二十年前教育兒子那樣,去戳嚴世蕃的腦袋。
房門開了,嚴世蕃黑着臉看着蕭詩晴被嚴辛帶回來,身後還跟着一個糟蹋老頭。
嚴世蕃直接忽視了顧可學,見到平安無事的蕭詩晴,總歸是松了口氣。
他承認,對于下令殺蕭詩晴,他确實有一絲後悔了。
幸好她又回來了。
他心裏也不知湧起何種滋味,一方面是如釋重負,另一方面是出于政治上的考慮,蕭詩晴總歸是重要的,她若真死了,徐階和陸炳那兩方面畢竟不好交代。
顧可學卻是搶着幾步走上前來,沒等嚴辛禀報,笑着施禮道:
“這就是小閣老吧。在下顧可學,拜見小閣老。”
嚴世蕃心裏正在想着蕭詩晴的事,理都沒理他。一旁的嚴辛便一臉無奈地解釋:“少爺,小的跟他說了讓他遞名帖再進府,可他非要跟來,趕都趕不走。”
“這是怎麽回事?”
嚴嵩看了看顧可學。
“下官拜見閣老。”顧可學先給嚴嵩行了大禮,“在下顧可學,有長生不老的秘藥要獻給閣老。”
嚴世蕃沒顧得上顧可學的事,給嚴辛和蕭詩晴使了個眼色,示意二人跟他走,把嚴嵩和顧可學撇在了房間。
思緒繁雜間,他垂斂了眸光。
父親方才如此責怪他義氣用事,卻不知,父親又能否懂他的“自愧不如”?
想着,三人已經走到了嚴世蕃的書房。
這間院子裏有一塊花圃,被收拾打理得很幹淨,土地剛剛翻新,許是時節未到,還沒有種上種子。
在嚴世蕃的院子裏看到這種東西還是挺意外的,蕭詩晴好奇之下走上前瞧了幾眼,便被嚴辛急忙拉住了。
“蕭姑娘,這花圃可不能踩,誰要是不小心弄壞了,少爺可是要他掉腦袋的。”
蕭詩晴一愣,下意識地回頭看去,走在後面的嚴世蕃已經快跟上來了。
嚴辛看了看嚴世蕃,便讓蕭詩晴先進屋去,說自己要同少爺說顧可學的事。
蕭詩晴不疑有他,點了點頭便先進去了。
嚴辛關上房門,這才在外面拉住了嚴世蕃。
“少爺,我們本是在路邊打算在路邊就做掉她,誰知中途遇上那顧可學,纏着我們非要跟來……”
确定蕭詩晴不會聽到,嚴辛急着向嚴世蕃低聲解釋。
嚴世蕃擡手打斷了他。
其實這已經不重要了。她能回來,便什麽都好。
何況如今顧可學厚着臉皮來投靠嚴黨,據嚴辛說,他一路上都跟在他們背後,萬一他真的看出點端倪,蕭詩晴更殺不得了。
嚴辛正奇怪嚴世蕃那忽然轉變的态度,想着徐璠說的話,又道:“少爺,還有……”
然而轉念一想,若是真把徐璠的那些話跟少爺說了,少爺還不得打死我?
“什麽?”
見嚴辛半天欲言又止,嚴世蕃問。
“少爺,沒事了。”嚴辛道。
嚴世蕃狐疑地看着他:“你小子可別蒙我。”
“沒有,少爺,我哪敢呢。”
嚴辛陪着笑臉。
嚴世蕃笑着看了他一眼,也沒在意。
“少爺快進去吧,蕭姑娘在裏面等着,別讓她起疑。”
嚴辛又道。
嚴世蕃點點頭,大步跨進了書房。
看着坐在房間裏的少女,嚴世蕃心裏終歸有些別扭,他避開蕭詩晴的目光,勉強點點頭,微微勾唇。
嚴世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在臉上制造出這個笑容來的。
他只覺得自從蕭詩晴入了府起,自己身邊就像住了個疙瘩,趕也不是,待她好也不是。幸好朝廷中有許多事物等着他去忙,嚴府上也是門客不斷,他也沒有多少時間搭理這小姑娘。
嚴府占地大得超乎蕭詩晴想象,庭院多得數也數不清楚,不過嚴世蕃也不吝啬,直接給蕭詩晴安排了一個院子,讓她住了進去。而後,居然還給她分配了丫鬟和小厮,不過蕭詩晴當然知道——那是來監視她的。
對于丫鬟和小厮,她也不說什麽,安安靜靜照單全收。反正她也不會做什麽虧心事,嚴世蕃就是想監視她,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與府中其他院落相比,蕭詩晴的院子算小的,又處在偏僻的陰面,似乎由此得來了一個與環境頗為适合的名字——思清院,然而屋子雖小,房間裏的日常用物一應俱全,何況蕭詩晴也不是挑三揀四之人,只要有個幹淨的住處便夠了。
當然,對于蕭詩晴的身份,嚴嵩和嚴世蕃自然不可能向府中的其他人公開,畢竟她在一定程度上事關政局。嚴府中人只知道思清院來了個小姑娘,其他的便一概不知。新來的小姑娘每天安安靜靜待在院子裏,倒是誰也不惹。
話雖如此,蕭詩晴畢竟是個姑娘家,又是嚴世蕃領進府的,因着那副秀麗的外表,也暗暗招來了嚴世蕃妻妾們的诽議。
如此,蕭詩晴便以一種暧昧不明但又不可或缺的特殊身份,終于住進了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