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蘇蓁已經懶得問什麽是頭孢了,大略是和後面那兩種差不多的東西。
修士的身軀被靈力強化,與尋常人大為不同。
縱然是低境界的,吃了能讓凡人瞬間斃命的毒藥,也不會真的死去,不過是遭點罪罷了。
更不用提境界高些的,她自己都能将砒|霜當糖粉吃。
“但是……”
蘇蓁沒忍住白了他一眼,“前輩就算覺得我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我也不至于用那些東西當食材吧?”
“對不起。”
蕭郁很幹脆利落地認錯,“不過是誇張說法,表示無論你做出什麽我都甘之如饴。”
“我确實廚藝平平,也很多很多年沒動過爐竈了,但應該也不至于如此不堪。”
蘇蓁微微搖頭,“……真的很久了。”
時隔數百年,她仍然模模糊糊記得,年幼時的自己捧着盤子端給母親,母親看着她滿臉欣慰微笑的模樣。
母親一邊吃一邊撫摸她的發頂,說我的蓁蓁聰明,看廚子做一遍就學會了,味道都分毫不差,日後習劍必然也是事半功倍,早早成為一方大能。
而她在五百歲前晉入金仙境,放眼九界也少有人能及,确實也如母親所說。
蘇蓁忽然有些惆悵。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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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郁神情糾結地看着她,“我是否又害你想起傷心事了?”
“算不得傷心。”
蘇蓁回過神來,“縱然今晚前輩不在這裏,我一人巡山,也難免想東想西,而我回憶裏也少有愉快之事,故此……”
畢竟她要麽想到死前諸事,想到自己厭惡之人,要麽想到那些自己懷念的、卻再也無法見到的人。
蘇蓁還會忍不住去想,若是能重回一百年前,就能見到母親,那就更好了。
蕭郁默然片刻,“那就盡量多想些有趣的,以前我覺得我撐不下去了的時候,我就會不斷想……”
他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片刻,然後飄向遠處,“想想我推當年如何在無攻略狀态下單通魔界各種高難副本,然後用這個激勵自己,學習這種可貴的堅持不懈百折不撓的精神。”
蘇蓁:“?????”
除了魔界那兩個字,她是完全都沒聽明白第一句話在說什麽,後面聽起來也異常奇怪。
蘇蓁忍耐再三,才沒投去看傻瓜的眼神,只能胡亂猜測着對方的意思,“前輩都這個歲數了,對魔界應當也很熟悉吧?”
“嗯?”
蕭郁神情複雜地重複了一遍,“‘我都這個歲數了’?”
蘇蓁疑惑地看着他:“啊?”
她并沒有旁的意思,因為探索魔界這件事很費時間,而且那地方的靈網錯亂,與人界的時間并不完全等同,故此越發耽誤工夫。
蕭郁:“……是我的問題,你就當我有點年齡焦慮吧。”
蘇蓁不由茫然。
這回她大約懂了對方的意思。
蘇蓁頭一回見到高境界修士不喜被提及年齡的,除非是大限将至又無法提升境界延壽,否則怎會有修士介意這個?
更別說聖境仙尊與天同壽,根本不該為此擔憂。
蕭郁看了她一眼,對上後者迷惑的眼神,頓時更加苦惱了,“害,我不知道怎麽和你說,你肯定不懂。”
他剛說完,蘇蓁就捕捉到了熟悉的靈壓,還有一些微弱的靈力波動,感覺像是遠處有人要打架。
蘇蓁眼珠一轉,“我閱歷單薄,才疏學淺,自然不懂前輩,我還是走吧——”
“不是。”
他面露懊惱,“原是我嘴笨不會說話,我怕我解釋不清,讓你不明白。”
蘇蓁嘆了口氣,“我算哪個牌面上的人,前輩何必與我解釋什麽。”
蕭郁思索片刻,試探着說道:“對不起,你若是需要道歉,那就是我的錯,但你若只是假裝生氣,好讓我滾蛋,那你其實直接說就行了。”
他一邊說一邊側過頭,看向山道一側黑黢黢的松林,視線仿佛穿過了那重重樹影。
蘇蓁不由頭痛。
對了。
他怎麽可能不知道那邊的動靜。
蘇蓁輕聲道:“是峰內弟子無狀,我只是不想讓前輩看了笑話——”
但是轉念一琢磨,若是這家夥想知道什麽事,以他的修為,別說這幾座山峰裏的動靜,便是整個東域乃至人界,亦或是其他位面的熱鬧,也逃不過他的感知。
“首先,如果你希望我走,那我就走。”
蕭郁不緊不慢地道,“但如果你只是因為什麽笑話不笑話,那全然不用擔心,這些爛事我見多了,畢竟我都這個歲數了。”
蘇蓁啞然。
她稍微放出神識,感知了一下那邊的動靜,才開口道:“我也懶得裝出我與我同門和睦相處的樣子了,我和那邊兩個人關系都不好……”
“我懂了。”
蕭郁打斷了她,“我走。”
說完幹脆利落消失在原地。
蘇蓁愣了一下。
說實話,即使他在別處,若是想知道這裏發生的事,那也輕而易舉。
所以他在不在其實并無多少區別,但她下意識不希望旁人聽聞自己師門的破事,所以才有些躊躇。
他顯然明白了。
蘇蓁呆了片刻,也動身向前去了。
危雲峰植被豐茂,北面盡是青松翠柏,林間還有水道錯落,前方便是一道清溪,沿着山勢蜿蜒而下。
那溪水旁石橋橫斜,又有一座六角涼亭,亭子旁邊站了修士,皆是幾個少年模樣,似乎發生了争吵。
兩撥人一左一右地對峙着。
哪怕隔着百丈,蘇蓁也瞧出他們身份,左邊赫然是周子恒和柳雲遙,右邊則是紀長老的兩個記名弟子。
“我們只是聽聞柳師姐晉了練氣境……”
右邊一個修士委屈地道,“便想邀柳師姐切磋,這在峰內不是尋常之事?周師兄何故如此咄咄逼人?”
柳雲遙正要說話,周子恒冷哼一聲,将她擋在身後,“姚師妹和楚師弟都已練氣境二重三重,怎麽有臉向我師妹邀戰?”
右邊另一個修士直接翻白眼,“周師兄是元嬰境,先頭不還與金丹境的孫師姐切磋?”
周子恒怒道:“這如何一樣?我師妹身體不好……”
那位姚師妹訝然道:“柳師姐若是願意賜教,與我們當中哪個打一場都行,若是不樂意,拒了我們便是,我們還能強逼她不成?結果柳師姐沒說話,周師兄便跳出來對我們劈頭蓋臉一頓罵,這又是何故?”
周子恒冷笑一聲,眼中怒意更甚,“姚師妹真是牙尖嘴利,莫要忘了你們姚家能有今日地位,都是我們周家的提攜,你們家主的父母當年……”
姚師妹眼露諷刺,“原來周師兄是嫌我對你不客氣,覺得我合該對你三叩九拜跪着說話?我們家兩百年前就分出去了,也沒撈過半點好處,那邊本家的地位與我何幹?”
說完拽着師兄離開了。
周子恒看着他們的背影,下意識揚起了手,終究卻也沒有動作。
那兩人只是記名弟子,吵吵架也沒什麽,但若是被打傷了,紀長老也不會善罷甘休。
蘇蓁站在遠處樹蔭裏,看得分明。
若周子恒真要出手傷人,她必然能及時制止,巡山工作本來也包括這個。
不過,他大約也不會這麽做的。
“哼,他們在蘇蓁面前可不是這副嘴臉……”
周子恒眼神陰沉轉過身。
差了一個大境界,更別提還有幾百年的閱歷,他完全無法察覺蘇蓁的存在。
周子恒看向旁邊的柳雲遙。
她一身煙粉色錦衣、形容嬌俏,此時眉目含憂,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師兄……”
“你一個人的時候少出來亂轉!”
周子恒沒好氣地道:“你如今也沒完全掌握一個像樣的劍訣,身體又不好,不是他們的對手,偏偏這些人瞧你是首座的徒弟,一個接一個的都想找你過招,當年我入門也是這樣。”
蘇蓁和姜望亦是如此。
只是,這兩人幾乎沒有敗績,周子恒卻輸過幾回,想想這事就氣悶不已。
“……五師兄。”
柳雲遙嘆息一聲,面上也有些不甘,“方才有一瞬間我想答應,但我知道我不能贏,确實是我太沒用了,堕了師尊的威名。”
蘇蓁聽得挑眉。
不能贏。
這三個字倒是值得琢磨。
究竟是打不過贏不了,還是要贏就得暴露魔族血統所以不能贏?
周子恒顯然沒多想,見她這樣,不由也放軟了語調。
“不是你的錯,哼,那些魔修真是作惡多端,若非他們咒傷了你,害你身子虛弱,經脈堵塞,還無法洗練靈根,你今日的修為絕不止于練氣境一重。”
他說着說着話鋒一轉,“若是師尊能為你借來冷香……”
柳雲遙擺了擺手,“前天我不過随口一說,師兄別把這事放在心上,師尊是有過這個想法,但師姐不會樂意的。”
周子恒搖搖頭,“那把劍曾埋在花語平原地底,妖界草木靈氣最旺盛之處,劍靈也是受其地脈滋潤蘊化而出,聽說師尊年輕時幾度重傷,都是靠冷香修複經脈度過危機,若是你能拿到手,必定大有助益。”
蘇蓁已經不想待下去了。
她早就就辨出周子恒和柳雲遙的靈壓,因為厭煩這兩人,所以原本是不想靠近的。
但又察覺旁人的氣息,雙方靈力都有波動,說不定就要打架,出于巡山職責才來看一眼。
而且,她也早就猜到,若是雙方沒打起來,等那些人走了,周子恒和柳雲遙必然會說點悄悄話。
這話裏也有七八成可能會提到自己。
蘇蓁懶得聽了,正準備離開。
忽然又聞周子恒笑道:“那賤人絕不會樂意将冷香借給你,她自己無法契合,就生怕別人搶了那把劍,小師妹若是要冷香,怕是要等她死了。”
蘇蓁微微眯起眼。
“……師尊還說過旁的法子嗎?”
周子恒又問。
“倒是也有,只是效果不顯。”
蘇蓁心中冷笑。
能修複咒傷、養護體質的法寶,其實并不止冷香這一把劍,後來那些年裏,玉塵仙尊也試過幾樣。
但柳雲遙一直隐晦地表示這些都不如冷香。
玉塵仙尊或許真的信了唯有冷香更适合她的體質,也或許是隐隐猜到她出于某種原因需要那把劍。
所以他也一直嘗試着想從蘇蓁那裏将冷香借來。
“那天師尊原本答應我要詢問師姐……”
柳雲遙嘆道,“結果,師姐不知怎麽了,忽然就走了,劍都不曾祭出來,我更是沒機會碰一下。”
周子恒嗤笑,“她猜到了。”
“不會吧?”
柳雲遙輕輕吸了口氣,“師尊還沒提,她就直接出去了。”
“哦,那估計又是她耍脾氣。”
周子恒冷笑道,“此人素來心胸狹隘,你身子不好,師尊多照顧你些,她就妒火中燒,指不定什麽事就能讓她嫉恨。”
他停了停,“這些日子出門,每時每刻都聽見有人在談論她,就是因為那天她去淩霄峰晃了一圈……”
周子恒咬了咬牙,“不過百歲化神罷了!淩霄峰的幾位師姐師兄也不差什麽,卻也沒有這麽令人生厭!每次聽見那些話,我都恨不得……”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起來,“師妹你放心,我有法子将冷香弄來。”
柳雲遙詫異地道:“師兄?”
周子恒伸手捏了個法訣。
周遭的空氣輕輕震動,在夜色的陰影中,一道半透明狀的屏障拔地而起。
這隔音的結界将他們的聲音徹底消弭。
蘇蓁面不改色地掐了個法印,另一手悄然按在旁邊的松樹樹幹上,一道靈力順着樹幹沒入地面,潛入溫暖松軟的土壤裏。
那靈力在地下飛速前行。
因那隔音的屏障豎在空中,不曾紮根地下,這一股靈力直接鑽底而過,眨眼間就越過百丈之遙,抵達涼亭附近。
蘇蓁歪了歪頭,耳中隐隐約約傳來了聲音。
“……再過一陣子,便是蘇家家主的六百歲生辰,修士不像凡人壽數短暫,不會年年慶生,但百歲整是大壽,世家族中通常會擺宴大慶,蘇蓁的母親是上任家主,已經隕落多年,她如今和她那些家人未必多麽親厚,但面子功夫總要有,她必然要回一趟浣花州,親自去給她舅舅送禮,我們可以在路上設個陷阱拿住她。”
周子恒袖中光芒一閃,指間已經夾了一張淡金色的符紙,上面繪着血紅的咒文,符紙上流淌着細碎銀輝。
周家本是符修世族,這一代年輕子弟當中,唯他于劍修一途最具天賦,方才千裏迢迢來天元宗拜師學藝。
他雖然不是符修,但至少懂得如何用家族秘法催動符咒。
“這是攫心秘印,乃是價值連城的上品地階符箓,只要沒晉入上七境,都能被這符咒控制心神,修改意念。”
周子恒淡淡道:“若是能将她打傷,再趁她虛弱用上此物,屆時別說讓她交出仙劍,就是讓她去魔界自毀元神,也沒人能查到我們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