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柳雲遙面露驚愕。
“怎麽?”
周子恒斜睨着她,“覺得我對付不了她?”
“我何曾這麽說!不過是擔心師兄罷了!”
柳雲遙睜大眼睛,“我修為低微,也不清楚你們的實力究竟如何,但……”
“差很多。我當然不會自己出手,我又不傻。”
周子恒打斷道:“化神境比元嬰境強得不是一點半點,若是她鐵了心要殺我,我能接她五招便是極限。”
五招?
他真是高估他自己了。
蘇蓁有些想笑。
柳雲遙愣了一下,“你們只差一個大境界,而且師兄……”
“你不懂就別亂說話了。”
周子恒撇嘴道,“除非有特殊機緣,否則我要晉入化神境,恐怕也得是數十年後的事了。”
他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蘇蓁想着,上輩子周子恒晉境,确實是在差不多五六十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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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這輩子?
這輩子他就不用為這件事發愁了。
柳雲遙思忖道:“師兄說你不出手,是什麽意思?”
周子恒嘴角微揚,“自然是找旁人代勞。”
柳雲遙皺眉:“何故如此?若是師姐不想借,我就再想別的辦法。”
她說得自然是想別的辦法弄到那把劍。
周子恒卻只以為師妹是說放棄冷香,尋別的同樣功效的法寶,頓時冷哼一聲。
“小師妹就是太心善了,你如何不想想,那原本就是師尊的劍,雖說是她贏來的,但她契合不了,師尊要回去也是理所當然,她這般強占着,白白浪費一把上品仙器!”
“可是,師兄,宗門裏也并非沒有前例,無法契合仙劍的也不止她一個,那些人都……”
“沒契合就不算主人!”
周子恒大聲道,“如今人人提起她,便說她如何天才,百歲化神,又是仙器之主,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呸,她算什麽仙器之主?!”
柳雲遙扭頭看了看周圍,“師兄!”
“你緊張什麽?”
周子恒瞥着她,“我方才早已用神識探查過,而且還設了結界,這周圍沒有人,就算真有比我修為高的,我發現不了,那也聽不見我說話,若是要破壞這結界,我自然會知道!你不懂就少操心!”
柳雲遙再次嘆息。
她算是瞧出來了,除了想幫自己之外,周子恒也是真的嫉恨蘇蓁。
如果蘇蓁死了,那對她自然是有利無害。
前提是不會牽扯到自己。
柳雲遙不想因此早早惹上麻煩。
蘇蓁出身浣花州第一世家,作為人界五域十四州的十四州之一,浣花州福地不多,靈氣也算不得很濃郁,但也有特殊的靈植地脈,那些珍貴的資源都掌控在蘇家手中,而且他們家的姻親也多。
“這事隐患太多了。”
柳雲遙輕聲道,“我記得大師兄說過,宗主的親傳弟子當中,有兩位裴仙君,便是蘇師姐的表親呢。”
唯有上七境修士才能被稱為仙君。
周子恒面色一僵,“他們如今也不在宗門裏。這種事自然也不能讓他們知道,所以我剛剛才說……”
蘇蓁的心情忽然也低落下去。
數百年後,她的家族沒落,表姐表兄也在靈界沒了下落,不知所蹤,故此宗門要殺她,也沒了任何顧忌。
柳雲遙的聲音又隐隐傳來,“而且若是師父有所感應……”
“不會的,師父從不管那麽多,我去聯絡那些人時,只要隐匿氣息出門,他便知道我是不欲讓人知曉行蹤,往日裏蘇蓁去妖界魔界,他也都放任她,何曾管過?”
周子恒笑了一聲,“至于真正動手時,我肯定也要挑個合适的時機,讓師尊不會在她受傷時立刻察覺……”
“……師兄,我求你不要這麽做。”
柳雲遙真心勸道,“如今不到那一步,莫要輕易惹出人命,師姐不曾害過我們,我再問問師父,興許能說動她呢?”
周子恒輕哼一聲,“罷了。”
他扭頭看着一臉不安的師妹,琢磨着師妹修為低,所以才膽小顧慮多,而且不願輕易害人,也擔憂自己出事。
語氣不由軟了些,“這事就當我沒說。”
周子恒嘴裏這麽講,卻是轉了轉眼珠,顯然有其他的想法,只是不準備說出來了。
柳雲遙不由頭疼。
周子恒素來自負,也不怎麽聽勸,這邊答應她,背地裏去做什麽可不好說。
再加上他原本就恨蘇蓁,縱然沒有冷香這件事,他早晚也得找蘇蓁的麻煩。
柳雲遙搖頭,“她不曾與那把劍契合,于我而言是好事,而且她并不曾為難于我,那些傳言都說亂套了……”
“哈?她還沒為難你?上回在演武場,她就任你被那些人圍着找茬,只冷眼旁觀,哪有這麽當師姐的,後來還害你受傷!”
“師兄!我之前不是說了嗎!那些人沒有找茬,他們也想尋我切磋罷了,我拒絕便算了,後面也是我自己絆倒的,那時候她在和林長老說話,我們隔了有大半個道場……”
“哼,誰不知道你身子不好,她若對你有一分關注,也不會讓你傷着。”
周子恒撇嘴道,“你整日裏給別人說好話,別人也不領你的情,他們如何對你,你都以德報怨,我看你早晚要吃大虧。”
兩人說着話肩并肩地走了。
蘇蓁:“……”
她真慶幸修士辟谷後絕了凡人的代謝,吃進腹內的食物很快會化為靈力,否則她現在可能已經被惡心吐了。
兩人靈壓漸遠,大約是打算繼續夜間游山了。
不過,方才周子恒的話,讓她想起一件被自己忽略的、那書中也不曾提過的往事。
上輩子,在舅父六百歲生辰之前,蘇蓁離開宗門,從東域返回浣花州,想要給他送禮賀壽。
這路途頗為漫長遙遠,縱然是對于化神境修士來說,也需得數日才能抵達,畢竟還得保留點靈力,以應對突發之事。
就在返家的路上,蘇蓁遇到了兩個化神境魔修,她不欲生事只想繞道,那兩人卻直接出手了。
三人鏖戰數個時辰,她使盡了壓箱底的本事,暴露了所有的秘密,才将兩人殺死。
蘇蓁也幾乎奄奄一息,肉身全毀,元神殘損,若是哪怕再多消磨一點,或許就魂飛魄散了。
同境界修士一打二,三人又皆是劍修,能抓住機會将敵人殺掉已是不易。
她自然沒有機會去逼問他們的意圖。
而且,他們都是噬魂教教徒。
作為魔門四神教之一,噬魂教聲名狼藉,其門徒以屠宰為樂,用殺戮獻祭。
他們為何殺人,他們的身份就是理由。
後來那個愛慕柳雲遙、又屠城陷害自己的魔修,便是噬魂教出身。
蘇蓁沒再多想,只滿心後怕,回到宗門後養傷,傷好了就不管不顧地閉關修煉。
後來她遇到了更多魔修,也有過更多更驚險更九死一生的經歷,就将這個小插曲抛在腦後。
如今再想想,巧合之處就有點多了。
而且那件事發生之後,她回危雲峰養傷,玉塵仙尊也曾向她道歉,說當時自己并不在人界,故此沒有及時感知她重傷,待到他過去時都已經打完了。
“……”
趁着那師兄妹倆人還在散步,蘇蓁直接去了周子恒的住處。
雖然從未受邀來做客,但她也知道其居所位置,很快飛過重重密林,停在一處華貴精致的院落附近。
她站在高處,望見庭前假山流水,園中奇花瑞草,屋舍軒昂富麗,地上鋪着水紋白玉石。
庭院的正中央,白石地磚上,一道道金色光絲錯落穿插,勾勒出一副完整的結界法陣。
這法陣生出的隐形結界,庇護着這座庭院,任何人若是擅入,都會觸動結界。
周子恒就會生出感應。
蘇蓁很熟悉這種種手段,她自己習慣使的結界并非這一類,但也對眼前的法陣構造了然于胸。
她只觀察片刻,就捏了個法訣,手中飛出一道金色流光,悄然沒入結界壁障內。
院落依然一片安靜,結界也不曾顯現,意味着它并沒有被觸發。
蘇蓁拍了拍院外的一棵柏樹,然後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
待到深夜時分,周子恒回來,也沒察覺任何異常,直接推門而入,回房間修煉了。
接下來的數日裏,他都在閉關修煉。
待到月末時,周子恒走出院門,身上的危雲峰弟子衣袍褪去,換了一席富家公子的裝扮。
他徑直飛向山下。
院外稍遠處,山風呼嘯,翠柏蔥茏,樹枝葉片搖曳拂動。
在周子恒的身影掠過後,其中一棵高大繁茂的柏樹樹幹上,悄然浮現出一只眼睛。
那圓溜溜的眼珠,形似人目,卻是有拳頭大小,它無聲地轉動了一下,盯住了周子恒的背影。
與此同時。
正在院子裏練習元神法術的蘇蓁,倏地睜開了眼睛。
她迅速起身出門,先去了一趟周子恒的居所,将院落結界裏留下的靈力撤掉。
這一縷靈力唯有一個用處,每次結界開關,蘇蓁都會有所感知,就是說每一次周子恒出門,她都會知道。
屆時再用留在樹上的窺目,觀察周子恒的去向。
若是他要離山,多半會換衣服,而且,離山的方向,與其他去處也明顯不同。
……
兩個時辰後,周子恒降落東域北部的一座城鎮裏。
此時早市正旺,集上車水馬龍,人群絡繹不絕,吆喝聲回蕩在長街上。
周子恒不願暴露身份,特意使符咒遮掩了靈壓,又捏了法訣,使得周圍的凡人不會輕易注意自己。
他穿過熱鬧的長街,側身躲過周遭湧來的行人,生怕那些凡人碰到自己。
有時距離近了些,他就面露嫌惡,看向那些沾着油污灰土的粗布衣衫,忍不住又給自己施了幾個避塵之術。
雖然有法術加持,尋常的髒東西不會沾上他的袍子,但他仍是渾身不自在。
忽然間,周子恒面色一變。
在前方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出現了一道略顯熟悉的瘦削身影,淡綠繡銀的薄裳,玉骨雪膚,黑發如瀑。
那人悠閑地袖手閑逛,在街角停了下來,駐足買了串糖葫蘆,轉身時露出姣好明晰的側臉。
周子恒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蘇蓁怎會出現在這裏?
雖然他沒感覺到靈壓,但那可能是她刻意隐藏起來了。
周子恒自诩以元嬰境修士的眼力,隔着大半條街,應當也不會認錯。
可是——
他來這小鎮,為的是與噬魂教魔修談生意,談的生意之一便是截殺蘇蓁的事,這是他們約好的接頭之處。
所以蘇蓁來這裏作甚?
難道蘇家也和噬魂教有所聯系?而且找的還是同一人?
周子恒腦中浮現出無數想法,視線不由追随着蘇蓁的身影,看她一邊啃糖葫蘆,一邊在那些賣幹果點心的攤子前問價。
他又看了看天色,如今尚未到卯時,距離與那魔修約定時間還有一陣子。
若是那魔修同時約了他和蘇蓁——反正雙方只需要交談幾句,所以那魔修完全可以前後與他們分別會見,只将兩個見面時間稍微拉開便是,蘇蓁若是為了買點心吃食特意來早些,那也情有可原,畢竟再晚一晚這集市就散了。
等等。
如果蘇蓁也是來見那人的,是想和他們做什麽交易?
他心亂如麻,望着蘇蓁漸行漸遠的背影,不由跟了過去。
噬魂教魔修嗜血好殺,性情癫狂善變,周子恒敢孤身來見,也是帶全了護身的寶物,此時走着走着,心裏不由出現另一個念頭。
若是能在這裏直接将蘇蓁控制住呢?
若是可以,他也不願與那魔修多打交道,他心裏也畏懼那群瘋子,能少做一樁交易就少做一樁。
讓小師妹得了仙劍,修複體質,憑着師尊引導,小師妹的修行必然也會一日千裏。
屆時自己如果想與她結為道侶,家族中也不會再有人反對了。
周子恒這樣想着,卻也有些猶豫,因為他終究比蘇蓁低了一重境界。
而且他這邊為了見那魔修準備齊全,蘇蓁多半也是如此。
對方仍在集市上閑游,啃完糖葫蘆又開始啃柿餅子,走着走着轉入一條長巷。
周子恒沒打定主意,但也暗暗跟上,畢竟那家夥隐藏了靈壓,若是看不見就不好找了。
他謹慎地保持了一段距離,袖子裏揣了幾張符咒,然後也轉入巷道。
再擡眼卻是一愣,綠衣少女的身影完全消失了。
周子恒不由惱火。
蘇蓁很可能是察覺有人跟蹤,已經徹底隐去身形了,或者直接離開了,以他們的修為差距,他很難再找到她。
巷子裏的人不多,有幾個擺攤的,還有在攤位前挑挑揀揀問價的,一對挽着手的小情侶,正嘻嘻哈哈地走過去,一個老人推着堆滿果蔬的木車,步履蹒跚地向前。
小巷不算很寬闊,周子恒又站在路中間,那推車的老人極力避讓,木車卻還是稍稍蹭到了他的衣角。
周子恒原本就心情浮躁,這下越發煩悶,想着反正已經跟丢了人,直接反手一掌就揮了過去,“沒長眼嗎?”
他手邊騰起滾滾熱浪。
縱然沒有握劍,也還在隐藏靈壓的狀态,但身為元嬰境修士,這看似随意的一擊,能輕易将尋常人的血肉之軀化為齑粉。
然而——
那一陣挾着靈力的熾熱勁風,并未落在老人的身上。
半空中綻開無數裂紋,仿佛一面被砸碎的鏡子,所有的事物都在分崩離析。
周子恒眼前倏地爆開一團璀璨的綠輝。
迅如雷霆,疾若罡風,銀綠劍芒迸出千條光影,轉瞬間斬開護體靈力。
血霧漫天飛濺,落雨般墜垂于玉石地面,染上斑斑駁駁的千萬點腥紅。
周子恒踉跄着摔倒在地,七竅流血,腹內金丹已經被破裂,若是再進一步,這具肉身就會被損毀。
空氣中泛起水樣的漣漪波動,道道裂紋悄無聲息地彌合,仿佛有無形的壁障豎立起來,将這一角落與世隔絕。
外面行人們來來往往,皆神色如常,那推車的老人也在慢慢悠悠地向前走。
似乎都沒看到滿地的鮮血和倒下的年輕人。
一身綠衣的少女身影顯現,手中提着滴血的銀色長劍。
她垂下視線,眉目嬌柔婉轉,身形纖瘦窈窕,手邊的劍刃寒光熠熠,落入那雙綠如春葉的眼眸。
那滿是生機的綠意裏,倏地泛起刀鋒般的凜然殺氣。
“……本來還想讓你多活兩年,如今我後悔了,讓你多活一個時辰,我都覺得自己虧大了。”
周子恒癱坐地上,驚恐地擡起頭。
“平素但凡有一個殺人的理由,我可能就會動手了,如今你給了我三個。”
蘇蓁慢條斯理地說道。
一是他想找人殺她,二是未來的他在飛鳶城廢墟攔她,至于第三個,那也挺重要的。
她低頭看向重傷的師弟,眼中白光閃爍。
“你身上有一個能讓人複生的寶物,拿出來,與它解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