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他們在街上走了一段路, 迎面就遇到了兩個熟人。

兩人皆是蘇家的姻親,屬于依附蘇家的小世族的子弟,見了她頓時笑逐顏開。

“大小姐回來了!”

其中一人抱拳道, “恭喜大小姐晉境,大小姐百歲化神,真是年少英才, 天資絕世……”

另一人也趕忙道:“是啊,咱們浣花州從來沒有大小姐這般人物……”

兩人說了一籮筐好話。

他們皆是上七境修士, 如今也瞧不出蘇蓁的真正境界,以為她仍是化神境呢,畢竟這還是最新消息。

然後才轉向蕭郁,“這位小道友也是一表人才……”

從神情來看,他倆顯然沒覺得這人很出色,完全是因為蘇蓁才出口誇贊。

蕭郁這會子将靈壓變得微弱, 尋常修士眼中就是個築基境。

他還站在蘇蓁稍微靠後半步的位置。

兩人說話時, 他又一直低着頭, 活像是跟着前輩出來長見識的年輕人。

蘇蓁差點笑場。

蕭郁特別淡定,“多謝。”

那兩人看他不欲多話,就又開始繼續誇蘇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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誇了幾句,其中一位忽然道:“自打蘇家主壽誕之後,如今大家都在傳,下一任危雲峰首座——”

蘇蓁打斷了她, “侄女這話怎麽說?與我舅舅壽辰有什麽關系?”

“大小姐不知道?那日你宗門來人送禮了。”

那人訝然道, “我們也只遠遠看了一眼,只瞧着那裝禮物的金玉車架, 便是你師父玉塵仙尊遣人來送禮,聽說那送禮的人是你師兄?蘇家待他極是客氣, 畢恭畢敬将人迎了進去,還口稱姜仙君。”

“姜望?他們還管他叫仙君?”

哦。

算算時間倒是也差不多。

可能比上輩子提前了幾個月?大約是被自己刺激到了。

但如果是姜望,那肯定不是自願的,多半是師父将他派來的。

那兩人還想再多說,看她神色莫名,就都借故走了。

蕭郁低頭,“要不要直接送你回危雲峰,當面問他?”

蘇蓁:“你所謂的問就是對他搜魂?”

蕭郁不置可否,“他要是配合,倒也用不着,我本來也不樂意看他的記憶。”

蘇蓁忍俊不禁,“罷了,他願送什麽送什麽,和我無關。我且先去祖宅看一眼,前輩……”

“我在這等你。”

“我想說前輩不想等也可以……”

他斬釘截鐵地道:“我等你,除非你不希望我等你。”

“好吧。”

瓊都建在浣花州中部,毗鄰水芸山,那是州境第一福地,蘇家的祖宅就建在山間。

蘇蓁離開了瓊都,直奔山間。

她自小在這裏長大,七歲時就能跌跌撞撞禦劍飛行,來往于祖宅與仙城間,故此對這條路極為熟悉。

水芸山削峰巍然,林木蓊翠,遠望紫煙缭繞。

她在半空中稍微停留,捏了個法訣,前方金光浮現,結界層層展開,露出了入口。

進了結界後,頓時能望見一片高樓重宇,雕閣殿臺,乍看宛如宮闕,沿着山勢而建,浩浩蕩蕩占據了小半山峰。

終究是幾百號人居住的地方,外面也有安排的巡邏,蘇蓁沒掩飾行蹤,很快撞上了人。

那幾人都認識她,連忙行禮,口稱大小姐。

蘇蓁的母親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兩個入贅出嫁去旁的家族,剩下的兩個招婿娶媳,留在了本家。

在本家三人的孩子當中,蘇蓁年齡最長。

至于那些血緣更遠的同輩,倒是有比她年紀大的,但那些人素來是被帶名字稱呼,而非是用齒序了。

“舅舅如今可在祖宅?”

這裏的人太多了,蘇蓁不好放開神識感知,就直接問了他們。

“家主在呢,只是家主在會客——”

話音未落,下方又飛來一道身影。

那是個容貌俊秀的少年,他急急忙忙湊近,因為飛得太快,還有些沒站穩。

“大姐!”

他一身錦袍,打扮富麗,面上挂着笑容,“大姐,果真是你,爹知道你回來了,着我迎你去雨花亭。”

這是家主的幼子蘇茂,如今三十多歲,也還是築基境。

周圍那幾個巡邏的鞠躬退下了。

蘇蓁點點頭,“勞煩三弟了。”

“大姐你別客氣,多虧了你,我在朋友們之間可長臉了,如今他們幾個都知道,仙尊都要看我姐的面子,遣人給我爹賀壽。”

蘇茂得意洋洋地道。

蘇蓁不接這話,只與他一并向下飛去,“舅母可還好?”

“娘閉關去啦。”

“方才他們說舅舅在見客?”

“哦,一個二流門派的長老。”

蘇茂撇嘴道,“是那中域的什麽玉珠閣,做首飾法器的,那人修為平平,就是個玄仙境。”

蘇蓁:“……”

這話換成上七境修士說也沒問題,偏偏蘇茂一個築基境,玄仙境一個念頭就能殺了他,怎麽聽怎麽奇怪。

“想來是要與舅舅做礦石生意的?”

浣花州的特産稀礦不過那麽幾種,能拿來打首飾的屈指可數。

“确實,他已經來了幾次,上回買了不少赤霞珀……”

他倆只說了幾句,就到了地方。

在祖宅山莊的中部,杉樟森郁,朱門紫牖,碧湖上浮島籠煙,水榭側畔垂柳依依。

蘇蓁遙遙望見兩道身影,他們坐在六角攢尖亭裏,似乎相談甚歡。

兩人都沒完全隐藏靈壓。

故此即使不看臉,她也能清晰分辨出來,其中一個人是舅舅。

另一個人則是——

蘇蓁:“?”

怎麽這麽熟悉?

蘇茂渾然不覺,還拉着她踏上石橋,穿過迷蒙水霧,亭中的身影全然清晰。

亭子裏的兩個人同時起身。

左邊的男人斯文隽秀,面白無須,書卷氣十足,面容與母親有六七分相似,便是現任家主蘇浔。

他看向甥女的眼神透露着驚訝,“蓁兒,你果真晉境如此之快?!方才我感覺到你的氣息,還有些不信……”

蘇浔說着說着滿目欣慰,礙于外人在場,也不好多言,只是向她介紹旁邊那位。

“這位是姚長老,方才原本都要走了,遠遠瞧見你過來,非要見你一面。”

蘇蓁默默看向右邊的男人。

那人身姿高瘦,一頭白發,身披煙紅的大袖外袍,容貌秀麗如畫,只是膚色白得吓人。

他的發辮裏摻雜着紅絲,簪釵赤色似燭,耳畔釘珠如血。

白發男人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原來你是蘇仙君。”

蘇蓁:“…………姚長老,久仰久仰。”

這人甚至沒有隐藏容貌!

在短暫的震驚後,蘇蓁又很快平靜下來。

身為噬魂教祭祀,身為惡名昭彰、滿手鮮血、挂了無數懸賞的魔修——

姚晚有個明面上的假身份,完全不奇怪。

許多魔修都這麽做。

而且他們也都會挑些二流三流的門派,混入其中,挂個長老或是護法的名頭。

畢竟這些門派裏沒有絕頂高手,看不穿他們的僞裝。

上輩子她與姚晚相識時,後者确實也有僞裝的正道身份,只是并非中域的玉珠閣,而是另外一個更加名不見經傳的門派。

所以方才蘇茂說起玉珠閣,蘇蓁是完全沒往別的方面想,只以為是單純來人和蘇家做生意談單子。

但是——

這究竟是不是巧合?

“方才蘇家主還說,幾年前你回家來時,是元嬰境九重,前不久晉了化神境。”

白發男人笑盈盈地說道:“如今一轉眼,竟然已是真仙境,竟是突破了兩個大境界,蘇仙君果然是絕世奇才。”

蘇蓁很淡定:“姚長老說笑了。”

其實她算是真仙境巅峰,已隐隐摸到玄仙境門檻,只是習慣使然,仍然稍稍隐藏了一下真正的實力。

而蘇浔先前說什麽元嬰化神,其實也只是想炫耀一下。

蘇蓁倒也不怪舅舅。

畢竟是仙尊的徒弟,自己的境界不算秘密,尤其在浣花州,即使蘇浔不說,姚晚去瓊都走一圈,都能聽到消息。

“而且。”

姚晚意味深長地道:“在隐藏氣息這一道,蘇仙君必定十分精擅,這一回我見你,你的靈壓與上次竟截然不同。”

蘇蓁:“……”

好了。

聽聽這陰陽怪氣的話,這家夥出現在此處多半不是巧合。

姚晚必然使了某種手段,可能是血緣相關的追溯咒語,尋找自己的血親,故此追到了家裏來。

當然這也是一種猜測,因為那樣的咒語通常需要人的血,再不濟也得是頭發指甲等物。

不過,噬魂教的手段,蘇蓁也并非一清二楚,所以不敢打包票。

再說蘇茂也提過,這位“姚長老”不是第一次來,重生前的“自己”并沒有惹過他。

但也要看他第一次來是什麽時候,是不是周子恒死後。

而且目前也可能只是試探。

“什麽?”

蘇蓁腦子裏迅速閃過這些念頭,面上卻只是浮現出幾分疑惑,立刻說道:“我與姚長老難道不是頭回相見?”

說完立刻看向蘇浔,“舅舅,難道我小時候,姚長老來過咱們家?”

蘇浔滿臉茫然地看着他倆,顯然不清楚他們在打什麽機鋒,聞言也搖頭。

思索片刻又道,“不過百年前,我常常閉關,若是姚長老與阿姐做生意……”

蘇浔好歹也是天仙境強者,在沒當家主的時候,自然是一門心思修煉,旁的事都不在意。

姚晚笑了一聲,“你們想到哪去了,只是先前在碎雲州,遠遠見過蘇仙君一面。”

蘇浔頓時不再說話,畢竟甥女在天元宗修煉,肯定也時不時出門歷練,他也不知道她都去過哪裏。

蘇蓁也只故作迷茫,“十多年前我倒是去過碎雲州……”

這也是真的。

蘇蓁:“……當時追蹤一夥惡徒,所以隐匿氣息,姚長老若是遠遠瞧見我,我大約也不知道吧。”

姚晚微微揚眉,“是嗎?”

蘇蓁假裝沒聽懂這言下之意,“什麽是不是的?姚長老來我家,究竟是來買石頭的,還是來賣關子的?”

姚晚一愣,接着笑了起來,“哈哈哈哈蘇仙君真是風趣——”

他好像很高興的樣子,笑了半天才停下來,“我就不打擾你們舅甥團聚了,兩位蘇仙君,再會。”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蘇蓁面無表情瞅着他的背影,很想一劍削過去,只是知道打不過,全家一起上都是白送,便硬生生忍住了。

“舅舅,我聽聞師尊遣人送了禮物。”

她轉頭道,“他派姜望來了?”

蘇浔颔首,“那日衆人還說,那位姜仙君如何天才,才二百歲便進入上七境,有這般成就的屈指可數,但比起你來,他就差多了。”

他欣慰地道:“你師門不過寥寥幾人,先前你不是還說,你那師妹入門多年仍是鍛體境,她如今如何?”

蘇蓁:“我走的時候,她倒是練氣了,如今……大約也沒什麽變化。”

後面也是靠着諸多奇遇才不斷晉境的。

蘇浔頗為滿意,“既然如此,待你歸山之後,玉塵仙尊定然視你為繼承人,日後他的神劍流霜,也将是你的囊中之物。”

“那劍就算了,與我屬性算不得合适。”

蘇蓁微微搖頭,“而且我與他們相處得不好,也不想一直忍着。”

“不過是忍一時罷了。”

蘇浔并不當回事,“你師父亦是天才,再過幾百年興許就飛升了,以你的修為,還有你這晉境速度,首座之位必然是你的,你那師兄若是敢與你争,哼,他不過是尋常出身。”

說罷看了她一眼。

又繼續道:“旁人也一樣,還不是都任你拿捏?當真看他們不順眼,解決了便是,豈能因為一點子不順心,就将首座之位拱手相讓?”

蘇蓁輕嘆一聲。

書裏聖劍都被重塑了,師父也還沒飛升呢。

不過,蘇浔并不在意她過得是否開心,這對她而言也不奇怪。

“舅舅不問我如何晉境的?”

蘇浔面不改色地道:“想來是在虛界靈界或是哪個位面裏有所奇遇?”

他不問她去沒去魔界。

蘇蓁仍不意外。

——甥女是仙尊的徒弟,這對整個家族都有莫大的好處。

故此他話裏話外,都只希望自己留在天元宗,不是魔修最好,是魔修也沒關系。

反正暴露了連累不到家族,也就是稍稍影響名聲,不暴露的話就能繼續待下去,他們照樣可以借這仙尊弟子的名頭行事,得許多便宜。

罷了。

當她真要脫離門派的時候,也不會因為考慮到家族,就改變自己的計劃,說到底也是人人為己。

“無論如何。”

蘇蓁垂眸,“錯過了舅舅的生辰,實屬不該……”

說着就拿出了禮物。

因為這所謂的六百歲生辰,她提前準備了幾樣東西,因為懶得花太多心思,就挑那砸錢即能買到的貴重物件兒。

蘇蓁拿出一個精致的檀木盒子,稍稍打開,裏面頓時流瀉出一片霞光。

“這是上品火魄精。”

是溫養修複法寶的東西,與蘇浔的火屬法寶正好契合。

蘇浔笑着收下了,“我與你娘一樣,都不喜熱鬧,之所以擺那宴會,不過是因為生意往來,你修行最為重要,可千萬別因為這些瑣事耽擱了……”

“娘以前也嫌麻煩,卻仍不得不做。”

“日後你當了家主,這便是你要頭疼的事了。”

“我?”

蘇蓁搖搖頭,“等舅舅飛升,那還不知道多少年呢,如今想這些作甚。”

蘇浔苦笑一聲,“你這孩子真會安慰人,我有幾分本事,我自己心裏清楚,怕是金仙境都難,何談飛升……”

蘇蓁默然。

上輩子他就是晉金仙境失敗而隕落的,在那之後蘇家很快也徹底不行了。

但對于那時的自己而言,有沒有家族,家族興旺衰落,似乎也都沒有關系,也只是因親人逝世而略略傷感罷了。

甚至沒有特別難過,因為他們之間關系也沒多好。

“你難得回來一次,我去将你舅母和二妹妹都喊來——”

“不用了不用了,不要打擾她們閉關。”

“這算什麽?以你的身份,阖族都該迎接你才是。”

“不是。”

蘇蓁實在懶得應酬,幹脆胡扯道:“我還要回危雲峰呢。”

蘇浔這才放棄,“那我就不耽擱你了。”

蘇蓁趁機問起方才的事,“那姚長老與咱們家一直有往來?”

蘇浔沒當回事,“去歲就來過了,那玉珠閣雖然不算什麽大派,但也是天都裏的正經仙府,那姚長老也是個爽利人。”

蘇蓁:“……”

這顯然說的是買東西給錢痛快,不會總是讨價還價。

她心道那是噬魂教的祭司,動辄屠門滅宗,人家來錢來得很快,自然不在意這三瓜兩棗的。

蘇蓁幹笑一聲,“去歲來的,什麽時候來的?舅舅還記得嗎?”

“秋天來的,你若要時日,我讓人去将賬本拿來。”

“不用了。”

果然是在周子恒死後。

蘇蓁胡謅道:“……他長得有些像懸賞令上的一個人。”

姚晚是有懸賞的,但那上面的繪相只有背影,所以他才敢用真正的臉出來混,也不怕被人瞧出來。

蘇浔一愣,接着明白她為何要問起那人,“放心,若當真是同一個人,他必然是要換張臉的。”

蘇蓁點頭,“可不是,只是多個心眼更好。”

蘇浔沒當回事,“……聽說朝華仙尊回山了?你可見到他了?他失蹤了幾百年,也不知道先前去做什麽了。”

蘇蓁:“可能什麽都做點吧,看他挺閑的。”

蘇浔:“???”

蘇浔只當她心情不好,猶豫了一陣,還是低聲道:“你和那仙劍如何了?”

蘇蓁搖頭,“無緣。”

蘇浔一驚,先前說起這事,甥女還總是說要再試試,今日竟如此斬釘截鐵。

“家族裏那兩把仙器,雖說都是下品,但你要看得上眼,就拿去吧。”

“不用了。”

蘇蓁搖頭,“和我屬性不合,而且此事我有想法。”

他們又說了一會兒話,她就表示要回門派去了。

蘇浔巴望着她趕緊去見玉塵仙尊,展露如今的境界實力,只胡亂挽留了幾句,就将她帶去了庫房。

蘇蓁拿了一堆浣花州特産,從靈植到稀礦,值錢的不值錢的都有。

以前她每次回家也都帶許多東西回去,只作人情往來送于峰內的朋友們,蘇浔也一直贊同。

蘇蓁作勢要給錢。

他連忙拒絕,“若是阿姐還在,你難道會給她錢?別說這些以後都是你的,就說若是你不曾如此出息,咱們家還能保住多少都難說。”

這會子蘇家的許多人都得到了消息,知道蘇蓁回來了。

兩人離開庫房沒多久,那些人悉數圍了上來,有原先在家裏的,還有匆忙從外頭回來的,一個比一個熱情。

這些年輕人都是下七境,根本瞧不出她的境界深淺,此時都在問天元宗的事。

“大姑姑!聽說你師弟去了,你師父還收不收徒?”

蘇蓁:“我回去幫你問問。”

“大姐姐,聽說劍神回到天元山了,他當真有傳聞裏那般厲害?書上說他連魔神都宰了,舉世無敵手,可是真的?”

蘇蓁:“反正我打不過他,別人不知道。”

“大小姐!聽說朝華仙尊回山是要尋傳人,他現在可有收徒的意向?”

蘇蓁:“若是他收了徒弟,我給你發消息。”

一群人都傻眼了。

蘇蓁心裏明白,這些人資質平平,連天靈根都沒有,給危雲峰長老當徒弟都不太夠格,有些勉強能當記名弟子,但他們自己怕是不太樂意。

既然如此,某些事就是幫別人打聽的,多半還收了好處。

“沒事了?”

蘇蓁懶得點破,“那我走了。”

說完揚長而去。

這也沒人敢攔她。

蘇蓁一路回了瓊都,這次是正經從城門進去。

看守們修為平平,都在門口閑聊,周圍設了幾座法陣,但凡入城者身上沒有瘴氣,就可以自行通過了。

蘇蓁順利入城,經過兩條街,轉入一條靜谧小巷裏。

風卷落花,暗香浮動,白發男人靠在牆上,遙遙向她微笑。

她面無表情地瞧過去,“姚長老跟着我作甚?”

姚晚伸開手,接住一串從樹枝梢頭掉落的槐花。

“蘇仙君似乎心情不佳。”

花瓣上面還殘留着露水,團團簇簇煞是好看,花朵是泛着黃的白色,襯得他手指的膚色越發蒼白。

“為什麽?”

他松開手,任由那串花落在地上,染上了塵垢。

“因為你舅舅發現你是魔修了?”

不等另一個人說話,又自顧自地道:“然後讓你繼續留在那門派裏?哦,或許他幹脆假作不知,全然不提此事?”

蘇蓁莫名其妙地掃了他一眼,“我不是魔修。”

姚晚仿佛沒聽到一般,“原本還想着,若是在你面前将他們殺光,或許能瞧見你動怒的模樣,如今看來也沒什麽趣兒。”

蘇蓁早就知道這人的德性,聞言毫不意外,“……不知道姚長老在胡言亂語些什麽,但請你別擋我的路。”

姚晚歪了歪頭,“你若是要裝作不認得我,聽見我說方才那幾句話,這會子吓得應該大呼小叫才是。”

“我不是喚你作姚長老了?何曾裝作不認識?咱倆才剛剛見過呢,我倒是也沒那麽大忘性。”

蘇蓁随口道,“你鐵了心将我當成某個人,我說什麽都白搭,縱然我大呼小叫,你說不定還會用一種惡心無比的語氣說,嗯,蘇仙君演得真好。”

姚晚微微一愣,接着笑了起來,“……你果然認得我,這是你奪舍來的軀殼?”

認識上輩子的你。

而且是好幾次差點殺了你的那種認識。

蘇蓁假笑一聲,知道自己越不承認他越會這麽想。

幹脆當他不存在,徑直走了。

姚晚也真沒有攔她,面色古怪地瞧着她的背影,很快也消失在原地。

蘇蓁穿街越巷,楓楊映水,堤柳如煙,河上偶爾飄過小船,兩個散修在船頭依偎着,一起哼起小曲。

她的腳步稍慢了些,接着又加快了。

仙城裏時不時有人歸家,蘇蓁看到空中偶爾有流光劃過,恍惚間意識到,自己好像是沒有家的。

雖然她并不真的需要。

或許。

蘇蓁轉過一條街,已經聞到了香氣。

巷口有家馄饨攤子,周圍的座位坐滿了大半,一對夫妻正在鍋爐前忙碌。

那女人拿着大竹篩子,男人伸手幫她整理耳邊碎發,女人低頭笑了一下,男人也情不自禁地笑,旋又蹲下去洗手擦碗了。

他們皆是修士,手腳麻利,身形矯健,然而頭發已經夾着白,面上也生出皺紋。

這兩個人是練氣境,尚且無法青春永駐,而且距離大限也不遠了,但是他們似乎并不為此擔憂,臉上還挂着笑容。

蘇蓁遠遠駐足。

一身黑衣的青年孤零零地坐在靠外的桌上,一掌托腮,仰起臉望着天空,似乎在出神想什麽事。

緊接着,他側過頭,高興地向她招手,那雙藍眸瞬間變得明亮,宛如燃起兩團熱情的火焰。

“給你熱着一碗!來吃嗎?”

蘇蓁胸中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一種微妙的快樂蔓上心頭,在血脈間穿梭流淌,如同早春輕風越過山林,吹綠了千花萬樹。

蘇蓁不緊不慢走過去,“這攤子味道确實好,我來吃過幾回……”

話音未落,那攤主夫妻倆看了過來,紛紛向她笑着打招呼。

蘇蓁也向他們揮了揮手,旋即坐下,拿起了勺子,“先前還說要請前輩,這會子變成你請我了。”

蕭郁笑了笑,“沒事,咱倆客氣什麽。”

蘇蓁欲言又止,決定不去深究這個話題。

那一碗鮮肉馄饨約麽有二十個,醇厚骨湯上飄着嫩綠香蔥,紫菜蛋皮,味道極為鮮美,旁邊還擺了醋碟,上面浮着紅油花子。

蘇蓁微愣,“前輩……是你喜歡這麽吃,還是你知道我喜歡這麽吃?”

“什麽?馄饨蘸醋?醋裏放辣椒油?那你的兩個問題答案都是肯定的。”

蘇蓁看了一眼遠處的攤主夫妻,“他們告訴你的?”

蕭郁含糊地應了一聲。

蘇蓁:“……”

她估計就是這樣。

蕭郁一手撐在臉側,“待會兒要不要去劃船?”

蘇蓁默默吃馄饨,“前輩真真想一出是一出,就瓊都這幾條小河,有什麽可劃的。”

“那下次去海上劃吧。”

蘇蓁無奈地看他一眼,“你怎麽不說去龍神的宮殿裏劃呢?”

“也不是不行。”

吃完馄饨,他們和攤主夫妻告別,蕭郁又遞來一包幹果,“所以接下來去哪?”

“我還得再去魔界。”

蘇蓁接了過來,從裏面拿了一塊桃圈兒,“這是陳記的鋪子對吧,我小時候常常去那。”

蕭郁幾乎不假思索地道:“我知道。”

蘇蓁:“?”

蕭郁:“…………你這麽喜歡吃甜的,肯定不會放過那裏。”

蘇蓁眯起眼睛盯着他。

罷了。

蘇蓁低頭咬着果幹,“那鋪子老板與我也是親戚,你大約也和她聊了?希望她沒有說我小時候的醜事。”

蕭郁忽然笑了。

蘇蓁下意識瞪他。

蕭郁對上她的視線,眼神凝滞了一刻,接着彎起嘴角,“那位老板确實說了一點,你果然從小到大都很可愛。”

蘇蓁捏緊了裝果幹的袋子,“前輩果然從剛才到現在都很欠揍。”

蕭郁故作苦惱,“那你別忍了,直接揍吧,希望打完你能開心一點。”

蘇蓁:“……我很不開心嗎?”

蕭郁忽然蹙起劍眉,英俊的面容瞬息變得冷峻,眸中仿佛凝結起冰霜,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眼神瞧着她。

緊接着,冰霜破碎消融,他臉上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孤傲淡漠悉數瓦解。

蕭郁嘆了口氣,“一開始你就這樣子,這會子好多了。”

蘇蓁扶額,“好吧,那我再高興一點,反正短時間內我或許也不會再來,來也不會再回家,不對,自打我娘走後,那也算不得我家。”

蕭郁欣慰點頭,“剛剛陳姨說……”

“停!”

蘇蓁怒目而視,“那老板算是我娘的表姐,故此我喚她作陳姨,前輩是打哪開始拎的輩分?”

“咳,尊稱。”

“她還不到一千歲呢,仙尊。”

“……不是年齡的問題,畢竟是你的長輩,我得尊敬一下。”

“那你喊陳大妹子吧。”

“……不要。”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走遠,背影漸漸融入喧鬧的市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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