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十七歲
十七歲
初禾比談清晚一步,她趕到時談清正捂着左臉,佝偻着腰往後踉跄了兩步,高銘晨還輪着胳膊,猙獰着臉看起來還想再補一拳。
蹬着麂皮短靴初禾一個助跑,越過那些剛反應過來的保安,将身上的大衣用力甩在地上,握緊拳頭,帶着寶石戒指的那只手狠狠砸在高銘晨下巴上,這一拳帶着十足的力道,戒指被打得沾上了血跡。
初禾甩了甩酸痛的手臂,掄圓了胳膊正對面一拳砸在高銘晨鼻子上。
他捂着臉暈乎乎地倒退了好幾步,好半晌才從被打的震驚中緩過來。
初禾舔了舔唇,臉上帶着邪肆的笑,她把頭發全攏到頸後,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勾了勾,鳳眸裏全然是挑釁。
“你特麽……”高銘晨把手從臉上挪開,一手的血,看見初禾的動作讓他瞬間怒火暴漲,但還沒來得及發作就被趕到的保安狠狠摁在地上,那張油膩的臉緊緊貼着光滑的地面,汗水打濕了他的鬓發,此時的他看起來像一條在案板上奮力掙紮的魚。
初禾摘下那枚染血戒指用力掼在地面上,她笑得很張揚,冰冷的眼神掃過梁母與地上的男人像在看什麽髒東西:“你以為你打得是誰?”
她扯過梁周亦扶着的談清,舔了舔唇角,諷刺道:“談清,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出個頭把自己搭進去了?”
“你特麽誰啊……嘶,我要報警,你這個瘋女人!”高銘晨被死死按着,眼珠子瞪得要跑出眼眶。
“梁周亦!”梁母捂着胸口搖搖欲墜,她聲音尖利地喊,“你還不讓人放開小晨!”
“放開?”初禾那張五官明豔的臉染上怒意時顯得盛氣淩人,“你以為你是誰?別說躺着的這位?就是梁周亦,她帶人來公司鬧事,我照樣也一并開除。怎麽?你女兒是公司老板?阿姨,我勸你乖乖閉上嘴,啊。”
初禾邁着悠閑的步子撿起不遠處的大衣,走向梁周亦,她臉上的表情緩和下來,伸手輕輕拍了拍梁周亦的臉,柔聲道:“我帶着你的相親對象去趟警察局,你和談清好好敘敘舊,等我回來。”
梁周亦木楞楞地接住初禾丢過來的大衣,和談清一起看着眼前這個像出鞘利劍般鋒芒畢露的女人。
大衣上還殘留着初禾身上的香味,梁周亦緊緊摟着,似乎想将整個人都埋進去。
談清捂着青紅一片的臉,一瘸一拐地拉了拉不在狀态的梁周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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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走了,別看了。”談清無奈苦笑,他捋了捋風衣,将褶皺撫平,他沒想到這人竟如此暴躁,沒說兩句話就吼梁周亦有了對象還出來相親,他好聲好氣與他理論才說兩句就被人一拳呼了上來。
“談清,好久不見。”本有些尴尬的重逢因為這場鬧劇被沖淡了不少。
“梁周亦,你為什麽不回我消息,還把我删了?”談清開門見山地問。
梁周亦太陽穴開始隐隐作痛,她抱着衣服說:“我先帶你去塗點藥吧。”
雖然知道這場對話避無可避,梁周亦還是苦笑着搖頭,她和談清是高中三年的同學,也是後來無數次談論夢想志同道合的知己。
當年的她想過很多種自己七年以後的生活,但唯獨沒想過是這樣的,一地雞毛,物是人非。
七年太久,久到她快想不起來自己曾經的模樣。
“梁周亦,你快看!”少年談清的聲音還歷歷在耳。
“來了來了。”十七歲的梁周亦校服外套紮在腰間從樓道裏跑出,她舉着手機跑向天臺。
紫紅色的霞光映襯着藍灰色的天幕,光線明暗交錯,整片天都顯得奇光異彩,隐隐有幾束光透過薄薄的雲層,絢爛而绮麗。
“你快拍啊!你愣着幹什麽。”談清推了她一把,語氣無奈又焦急。
梁周亦舉着手機趕忙點頭,嘴角挂着興奮的微笑,霞光将她年輕的臉龐照得格外紅潤。
“我就和你說在天臺這看風景好吧。”談清端着一副好學生的模樣,校服拉鏈拉到頂,清隽白皙的臉上全是少年意氣,他撐着圍欄一屁股坐在天臺扶手處朝梁周亦笑,“看見沒,這是朕為你打下的江山。”
梁周亦聽到這白爛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将一條腿擱在圍欄上,俯瞰底下的學校,她側過臉瞥向談清,微風将她的發絲吹亂,她勾唇笑道:“總有一天,我要拍遍全世界!”
“好志向!為這位從沒出過市的梁周亦同學鼓掌。”談清一邊笑一邊自顧自地拍起手。
“滾!”梁周亦“啧”了一聲,看那絕美的霞光逐漸晦暗消失,美好的東西總是轉瞬即逝,她緊緊捏着那支千把塊的手機笑得很自信,“我梁周亦要做的事情就從來沒有做不到的,談清同學就等着将來在世界各地和我偶遇吧!”
“好,那就說定了!”談清一躍而下,年輕的臉上意氣風發,他伸出手,“擊掌為誓。”
“你好中二啊!”梁周亦十分嫌棄地伸出手拍了他一下。
“你敢嫌棄你爹!”談清擊完掌罵她,“你死定了你!”
梁周亦将腰間松散的校服袖子系好,罵了談清兩句,飛快地往樓道跑,反手就将門拉上,“姐先溜了,你自己慢慢玩吧!”
“梁周亦!”談清帶着怒和笑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很響亮但又很遙遠。
坐在公司茶水間的梁周亦扶着窗往車水馬龍的城市從回憶裏抽身,聲音疏離而禮貌問:“回來了啊?”
“是啊。”談清白皙的指尖忍不住碰了碰上藥的傷口,“外面呆膩了,回H市看看。”
“挺好的。”梁周亦彎了彎眼,視線沒有聚焦,“反正全看你喜歡嘛。”
“周亦,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談清實在受不了她幹巴巴的寒暄忍不住問。
“談老師,當年是哪一年,我和你也不熟。”梁周亦轉過頭,表情很冷淡。
“你非要裝傻充愣嗎?”談清的火氣隐隐被勾起來,他清隽的臉上染上惱怒的紅暈。
“挺沒意思的。就高考考砸了,随便選了個學校,畢業以後選了個專業不對口的工作呗。大家不都是這樣嘛,有什麽可說的呢?”梁周亦捋了捋耳後的頭發,語氣很平淡。
談清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你當年明明說……”
“談老師,當年我不過是個未成年小孩,說過的話這麽多我每句都要去實現嗎?”
“梁周亦,你不是這樣的人,你不可能放棄你的夢想。”
“夢想?”梁周亦語氣誇張,她笑出聲,“夢想多少錢一斤,它能讓我吃飽飯嗎?”
“你要這樣,那我們沒法聊了。”談清面色徹底沉了下去,他被梁周亦油鹽不進的态度激得焦躁起來。
“敘舊就到此結束吧,我很感謝談老師入職第一天就對我這個同事如此友好,但我覺得我們還是保持同事距離比較好,你說呢?”梁周亦劃清界線的态度很明顯。
“行。就當我多管閑事白白被打吧。”談清狠狠盯着她,被這冷漠的話語氣得五髒六腑都一并痛了起來。
他甩了甩袖子就要離開,走到門口時又回頭:“四年前我寄給你的照片你收到了嗎?”
梁周亦站在原地,面無表情,知道等不到回答的談清自嘲一笑,不再猶豫轉身就走。
“收到了……很美。”
良久,梁周亦嘴唇翕動,聲音在安靜的茶水間都聽不太清楚。
很美,那是一張采爾馬特山峰的照片,皚皚白雪覆蓋在山脈上,日出前的蒼穹隐隐有金色的光芒照在峰尖,如夢似幻。
梁周亦在釘釘提了個請假申請,電話被她母親幾乎打爆了,她揉了揉眉心去大廳找那枚被初禾丢在地上的戒指。
她苦笑着撿起那枚沾着血的戒指擦幹淨,想到方才勇猛非常的初禾低低笑出聲,笑得眼淚都滴答滴答落在地面上。
而異常兇猛的初禾坐在調解室裏被凍得瑟瑟發抖。
“哥,咱們打個商量,先開個空調呗。”初禾舉手。
“不用開,我看你們還需要再冷靜一下。”民警坐在對面沒好氣地怼她。
“我不都答應賠點錢了嘛,你想怎麽樣呢?”初禾看着梁周亦母親和高銘晨姿态仍然十分嚣張。
“我不要那點錢,我特麽要你坐牢。”高銘晨咬牙切齒地說。
“哦豁,坐牢,我好怕啊。”初禾眯眼笑道,“誰先動手的你沒數嗎,我剛剛還沒和你說你打得誰呢。”
初禾招了招手,示意梁母過來,她眼神恐懼的後退半步,初禾無奈指着窗戶外繼續道:“你們看見那個樓盤沒有?這個還有我們公司附近那個小區的樓盤都是談總的,你打得那個叫談清,你們要不搜搜談總的照片?”
“所以呢?”高銘晨冷笑,“你現在是公然想以權勢來欺壓我們?”
初禾搖搖頭,就像看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她抱着自己的雙臂輕聲道:“不是你們是你哦,再說我哪敢啊,這把你壓死了可怎麽辦?”
“我沒空和你在這打嘴炮,除非我死在這,要不然我怎麽都不會簽和解書!”高銘晨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語氣狠絕。
“那你可要說到做到。”初禾絲毫不慌。
五分鐘以後高銘晨的手機響了,他挂斷,緊接着又急促地繼續響起,他看了眼初禾,不知怎麽的心裏有些不詳的預感,看清是他父親的電話,到底還是硬着頭皮接了起來。
還未開口對面就是劈頭蓋臉一頓罵,他被罵得幾乎擡不起頭,只恨恨地看着初禾,恨不得食其血啖其肉,盡管再不甘心,為了父母的店鋪還是一把抓過和解書,一筆一劃地簽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