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情敵
情敵
“陳明杉?陳明杉?青天白日窩在屋裏長蘑菇呢?怎麽?你是打算默默長成陰暗批,然後驚豔所有人嗎?”
談沐盈抱胸倚在門框上,曲起手指輕扣兩下半開門扉,試圖引起房中人的注意,“我告訴你哦,現在陰暗批的市場行情不好,觀衆不愛看,我還聽他們對着一個男角色一口一個‘毒婦’呢。”
“唉,現在的主角必須光偉正,三觀不正都過不了審,以前買的版權各個都是法制咖,現在一個都不能上,血虧。”談沐盈懊惱道。
忽然,談沐盈左拳錘右手,恍然大悟道,“哦豁,這麽看來,你好像只能勉強當個惡毒女配了耶。”
鵝黃的被窩中央拱起一塊,上下蠕動兩下後被一把掀開,只聽陳明杉氣鼓鼓的說道:“臭老姐,你說誰是惡毒女配呢,我才不是!”
“真的嗎?我不信,我看你……”挺像。
話說的倒是非常中氣十足,談沐盈走近一看,陳明杉的臉色透着不自然的通紅,也不知是發燒造成的,還是被談沐盈氣的。
調侃的字句落在嘴邊,談沐盈話語一頓,目光落在了陳明杉腫成了兩顆大核桃的眼睛上,以及堆滿紙巾的垃圾桶。
談沐盈挪開視線,坐在床邊繼續沒心沒肺道,“盲狙爸媽只說了你會多一個妹妹,其他什麽都沒有告訴你。”
陳明杉沒有做聲,聳拉着腦袋,像一只可憐的喪家之犬。
床頭櫃上擱着一個金屬托盤,其上端正的擺着一杯沒有動過的熱水和退燒藥,說話說了半天,剛好說的口渴了,談沐盈毫不客氣的拿起水杯喝一口,“而那些爸媽沒告訴你的事情,你應該都知道了。”
“知道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陳明杉嘴上說得很硬氣,實際鼻子一酸,眼眶瞬間蒙上了一層朦胧水光。
都不用等談沐盈戳破,下一秒氣成皮球的陳明杉自己就噗的一下漏氣了。
“既然你都知道我不是你的親妹妹了,那你還理我幹嘛,是來看我笑話的嗎?”陳明杉快速眨眼試圖将眼淚憋回去,然而她越想越委屈,淚水止不住大顆大顆的從眼角滑落。
陳明杉攤牌了,不裝了,抱着膝蓋崩潰大哭,“反正你們家的親生女兒馬上要回來了,我這個冒牌貨留着也是礙眼,就不打擾你們一家團聚,我這就收拾收拾,圓潤的滾蛋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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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哦,圓潤的滾蛋?”談沐盈驚嘆道,“是團成一團還是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說着,談沐盈上下打量了陳明杉一番,看起來是在仔細觀察認真判斷姿勢的可行性。
談沐盈在腦中翻來覆去思忖了半晌,最後還是只能遺憾的告訴陳明杉,“無論哪個姿勢好像都比較高難度,你真的行嗎?理論上你學過跳舞,柔韌度應該很不錯,但從三樓滾下去,會不會太……為難你了?”
這話間隙的停頓有‘億’點點刻意,一股無名怒氣的陡然升起,氣得陳明杉哭也顧不上,手比腦子先一步,一把掐到了談沐盈的大腿肉上。
陳明杉的臉上挂着未幹的淚痕,咬牙切齒道,“談沐盈,故意尋我開心不是。”
談沐盈捂着大腿嘶嘶抽氣,不贊同道:“瞎說八道,我是這樣的人嗎?我不是,嘶,我只是在陳述事實,像我這樣講真話的人不多啦!”
“再說了,豬養大了還得論斤賣呢,爸媽養你這麽大暫且不提,你跑歸跑,錢總得還我吧?”談沐盈挑了挑眉,滿臉戲谑道。
“你才是不要瞎說八道,我什麽時候欠你……”忽然想起了什麽,陳明杉提起的一口氣卸的一幹二淨,“……啊。”
“啊~”談沐盈打了個響指,“對了,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自從你姐我當上社畜後,你零花錢都是我給的。”
談沐盈掏出了一個計算器,試着按了幾下,內置的機械女聲應聲随着按鍵勤奮的喊着‘歸零……歸歸歸零……’。
“除父母提供日常生活所需的一切花銷,陳明杉小姐您每月收到來自我的零花錢十萬元,至今四年整,讓我算算……”
“一共為四百八十萬整。”談沐盈補充道,“當然,這些都是我自願贈予,不需要你還。”
陳明杉不屑一顧道,“哼,不需要你假惺惺,這五百萬我還你就是了。”區區五百萬不到,陳明杉還不放眼裏,她一條鑽石項鏈都不止這個價了。
“五百萬對現在的你來說,的确是小錢,你當然可以一拍腦袋想一出是一出,随手填上這個窟窿。”
談沐盈一只手撐在床邊,雙腿自然交疊,帶着不合時宜的閑适,歪頭對着陳明杉笑了一聲,“但你還記得,這一切的前提條件是你姓陳,是談家的千金小姐嗎?你以為出了這個家門,還能享受到現在的一切?”
“談家千金這個身份,笑死,誰稀罕。”陳明杉有些茫然,無法理解談沐盈說這一番話的目的,幹脆不為難自己的腦細胞了,煩躁道,“說來說去不就是五百萬的事麽,用得着這麽小題大做?”
談沐盈沒有與她争辯,轉而道:“陳明杉,你覺得賺錢難嗎?”
錢很難賺嗎?陳明杉沒有說話,不服氣卻寫了一臉。
眼高手低的應屆生談沐盈見多了,沒有經歷過社會毒打的孩子都是這副德行。
陳明杉更是其中翹楚,畢竟她一出生就在普通人奮鬥一生也不可及的終點,不知不覺享受着金錢到來的便利。
所以她根本無法理解談家千金這個身份帶給她的是優質的教育、開闊的眼界、自由追求精神富足等……這一切都需要金錢作為踏腳的基石。
談沐盈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遞上了計算器,“做個簡單的算術題,我市最低工資兩千八百八十元,就當三千元來計算,你來算算賺這五百萬要花多少時間。”
陳明杉接過計算器,“每天三千沒錯吧?”
“每月。”談沐盈淡淡道。
陳明杉目瞪口呆,一個沒拿穩,計算器啪叽掉在地上,她難以置信的問道,“多少?!”
在計算器一串‘歸歸歸歸歸零……’的伴奏聲中,談沐盈再次面無表情的重申道:“每月三千。”
陳明杉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個月才三千,飯都吃不起了怎麽活?”
“談夢娛樂的正式員工平均學歷為本科,每月工資六千元,月休八天,五險一金随工資交,年終獎一季工資,年假等福利一應俱全。”
談沐盈掰着手指逐一列着談夢的工作條件,說完她挑了挑眉,“以你目前的成績大概率考不上大學,也就是高中肄業,雖然你的學歷差一點,但看在你當了我十八年妹妹的情分上,我不介意你離開家活不下去時,來談夢上班。”
“這就是這世上百分之八十的普通人的生活,僅僅是不缺錢就已經是你區別于普通人,身為談家千金享受的特權之一。”談沐盈的語調毫無起伏,像是在和尚念經,叽裏呱啦。
陳明杉也的确被她念叨的昏昏欲睡,腦袋一點一點的即将昏過去的樣子。
談沐盈沒指望一下點醒她,大道理先随便說說,等陳明杉哪天被毒打了自然會後知後覺的回想起這番話,然後理解的透透的。
談沐盈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謙虛的問道:“請問陳明杉小姐,你這朵養在溫室裏的嬌花,還打算圓潤的滾出家門,一頭熱血的紮進泥地裏嗎?”
雖然有些不明所以,陳明杉還是拒絕道,“不……不了吧。”一個月三千怎麽活?這也太可怕了。
“那麽,你要不要跟我去見見你情敵。”談沐盈微微一笑,經過漫長的鋪墊,終于說出了此行的目的。
本該自怨自艾,凄凄慘慘戚戚的氣氛,被談沐盈破壞的一幹二淨,陳明杉滿腦子都是一個月三千塊和計算器不屈不撓的歸零,再也找不回傷心的感覺。
陳明杉抽過紙巾吸了吸鼻涕,“什麽情敵。”
“親情之敵。”談沐盈理所當然道。
這算哪門子情敵,陳明杉的嘴角不禁抽了抽。
談沐盈擰眉奇怪道,“這不也是情敵麽?有毛病嗎?沒毛病啊。”
“不去!”被談沐盈氣的上頭熱度散去,陳明杉這才覺得手腳發軟,渾身難受。
平時都是媽媽給她蓋被被,但從此以後,媽媽就是別人的媽媽了。
陳明杉吸了吸鼻子,默默的給自己拉上被子,雙手交疊在胸前,躺的很安詳。
“不去就不去,搞得好像我求你一樣,哼。”談沐盈撇了撇嘴,不滿的嘟囔道。
離開陳明杉的房間,下到客廳,談沐盈的笑容消失,随手将喝完水的玻璃杯擱在茶幾上。
談家請的人貴精不貴多,談沐盈環顧四周,在打掃衛生的保潔,廚房裏的廚師,花園的花匠都在各司其職,沉默且忙碌。
“談總。”随時待命的管家迎了上來,蹲下身子為談沐盈倒了一杯保溫六十度的熱水,這個溫度不會很燙也不會涼,正适宜入口。
談沐盈喝了一口水,“有人在明杉面前嚼舌根。”
“好的談總。”意思是找到嚼舌根的人立馬開除,管家理解滿分,颔首應道。
談沐盈看了眼時間,理了理衣袖随口道,“明杉卧室裏的水涼了,倒杯熱的進去,還有退燒藥看着她吃下去。”
是時候去接在家中缺席十八載的親妹妹了。
車窗外下起了瓢盆大雨,霓虹燈閃爍着炫目的光芒,五光十色交相輝映,與陰沉昏暗的天色組成了绮麗的畫卷。
陳明杉的腦袋靠在車窗上,氣惱的磕了磕頭,自己怎麽還是跟了出來,見到了又能怎樣。
自己只是一個小偷,霸占她的親生父母,偷走了屬于她的人生。
真千金就如同被網絡不發達時,被搶走高考分數的受害者,而她則是那個利用她的高考分數的盜竊者,被發現前,她還是未來一片坦途的人生贏家,一旦被發現,就會被剝開華麗衣裳,低賤到塵埃之中。
他們的關系如同鏡子的兩端,參雜在其中的是真與假的溝壑,注定不能和平相處。
當高考分數的真相被揭開,當血緣的秘密被公之于衆,受害者失去的東西永遠回不來,知道真相後的陳明杉愧疚、茫然、不知所措,無論她是否無辜,她這個贗品的存在,的确改變了受害者的人生走向,無可辯駁。
陳明杉能想到的只有讓開位置,将她的父母和姐姐還給她,但錯位了十八年的人生該如何歸還?
“你是打算撞死自己,好讓我和爸媽血本無歸麽?”談沐盈往身側瞥了一眼,陳明杉一臉抑郁,如果表情能翻譯成文字大概是‘EMO時間到,我要EMO我要EMO,我要EMO要要要。’
年輕小姑娘的心理活動很豐富多彩,談沐盈懶得再管,又專心投入了對溫知白新一輪的控訴中,“溫知白,你是魔鬼嗎?你知不知道,只有幼稚小孩看來很裝逼,在我這個成熟的大人看來,在車上辦公真的很傻逼。”
“給這破公司賺錢,笑死個人了,又不是進我的口袋,我那麽努力做什麽,為老不死的作妖資本再添一籌碼嗎?”談沐盈冷哼道:“老而不死是為賊,我最多只能接受他現在立刻馬上歸西。”
談沐盈最後總結道,“這破公司又沒給你發工資,認清自己的位置啊吱吱,你只是個秘書,并且你的工資走的還是我私賬OK?”
“行了,不跟你廢話了,忙着開車呢。”正當導航即将響起‘已達到目的地附近’的提示音,談沐盈拼着生死時速,終于成功用單身二六年的手速,趕在溫知白聽到之前,及時挂斷了電話。
談沐盈拍了拍胸脯,好險,差點要被迫加班了,卷生卷死卷老板的員工好可怕。
老舊的居民樓裏正上演一出好戲,大包小包的行禮被丢了出來,麻袋未系上封口,敞開着的麻袋傾斜,零碎的生活用品掉了滿地,其中一條洗白了的粉色碎花棉被落在路面上沉積的髒污泥濘中,被傾瀉而下的暴雨無情打濕。
女孩被一只大手推搡着出了掉漆的防盜門,她緊緊護住懷裏的骨灰盒,試圖據理力争道,“房租還沒到期,你沒有權利趕我。”
房東不為所動,拿着一把掃把将人和垃圾一起掃了出去,沖她啐了一口痰,“把我房子搞成兇宅,這虧得可不是一星半點,老子還沒你算賬呢,還敢跟老子提房租?”
眼見硬的不行,女孩軟和了語調,顫着嗓音哀求道,“房東大叔,求求你了,再讓我住兩天吧,我沒有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