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李明哲不管不顧地拉着我,大步地往回走,我被拉的一個趔趄,撲到一個滿是泥水的窪地中。

他回過頭,揪住我的衣領,惡狠狠地盯着我。

我心情也非常不好,又遭到了這樣的對待,随手抓起一捧爛泥,重重地拍在他臉上:“李明哲,你發什麽瘋!”

他避也不避地受了這一巴掌,目光陰沉地看着我。

他的壞情緒來的太快了,甚至有些莫名其妙,我暗罵一聲,“真是有病。”想要推開他,他卻收緊了手,簡直不可理喻,他離我這麽近,我惡心的要命,撒潑一樣對他拳打腳踢。

他一邊招架,一邊将我摁在地上,幾次三番的頑抗,泥污幾乎沾了我們全身,他也已經将手掌鎖上了我的脖頸,漸漸收緊。

他說:“話說完了?現在該我問你了。”

他俯身過來,與我湊的極近,睫上的雨水連珠,滴滴落落,砸在我的臉上,我一臉厭惡地甩了甩頭,不甘示弱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他眼底似有幾道緋紅的血色,咬牙切齒地問:“明翰去哪了?”

什麽?

我一時有些恍惚:“明翰,他怎麽了?”

他的手指漸漸用力,語氣發狠:“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吧,你把他怎麽樣了?”

察覺不對,我立刻說:“不是我。”

他卻兀自收緊了手:“你可以貪生,你可以好利,但你不該拿明翰的安危,做兒戲,做籌碼,這世上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女子,如此卑賤,如此低劣!”

察覺到胸腔的氧氣正一點點散盡,我有些喘不過氣來,立刻去掰他的手,但無異于螳臂擋車。

Advertisement

我做不出什麽解釋,也給不出什麽答案,他的手仍然緊緊地扼住我的脖頸,我的聲音越來越低,已經說不出什麽話來了,呼吸也越來越微弱,最後映入眼簾的,只有一雙陰雲密布的眼睛。

我知道,他不信我的話。

就像,他看不起我這樣的人。

我真是倒了血黴才碰上這個垃圾。

随從站在他身後說:“大人,蓑衣已經準備好了。”

李明哲終于松開手,看着躺在雨水中奄奄一息的女子,皺了皺眉。

他随即起身,取過随從手中的蓑衣披上:“回長河郡。”

随從問:“那……”

他頭也不回,翻身上馬:“帶上她。”

·

被一桶涼水潑醒的時候,我已經回到了長河郡,又是同樣的房間,同樣的人。

李明哲坐在桌前,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将我的狼狽,盡收眼底。

我想站起來,但實在沒有力氣,便以雙肘支撐着自己,不至于倒下,我嘶啞着聲音再次強調:“不是我。”

身後,房門大開,有數十名随從魚貫而入,肅立兩旁,他們拉過一個人,重重地推到我面前:“少在這裝模作樣!他都招了,你還有什麽好說?”

我從那個遍體鱗傷的人臉上,辨出他的身份,正是梁和,看他如今這副模樣,也不知是用了幾多重刑。

我轉頭看向李明哲:“小郎君的事,我是真的不知情,當務之急是要盡快找到小郎君,他的安危最重要,大人您,何必在我身上多做耽擱?”

望着他無動于衷的表情,我抿了抿唇:“如果我說什麽你都不信,那我無話可說。”

李明哲冷笑一聲:“好一身肮髒的骨氣啊,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随從會意,立刻将我拖到門外的長凳上,将要執刑。

我瘋狂地甩開挾制,這樣的掙紮,幾乎卸去了我大半的力氣,只能跪在地上,認命一般開口:“我要見三公子。”

李明哲走到門口,一臉諷刺地看着我:“你以為有三公子的青睐,我就無法奈何你了嗎?就像你以為,只憑一匹馬,就能逃到天涯海角了?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

擡頭迎上他的目光,我無比堅定道:“留下我,我能幫三公子成事。”

他走到我面前,端詳了我良久,像看什麽破爛玩意兒一樣搖了搖頭,然後猛地一腳踹上我的肩頭,不屑道:“沒有你,他也能成事。”

不防他的動作,我重重地跌在地上,頓覺得五髒六腑全都颠倒了一瞬,疼得我冷汗直下,我粗喘了幾聲,找回幾絲氣息,不甘示弱地擡起頭,一字一頓地說:“我要見三公子!”

李明哲說:“別自以為是了,就像拿你頂替出逃的奴隸一樣,也會有人來替你的位置,在絕對的權勢下,最不缺的就是任人魚肉的弱者,你從來都不是唯一的選擇。”

我心裏明白,三公子或許并不是非我不可,但是,這話李明哲說了可不算。

我固執地與他對視,只重複一句話:“我要見三公子。”

他的表情已經演變成深惡痛絕了,他遞了個眼色,示意可以繼續行刑。

随從們将我再次拖起來,按在長凳上,高高擡起了責杖。

我大聲問:“怎麽,又是亂棍打殺嗎?”

滿堂俱寂,熟視無睹,沒人理會我的叫嚣,當木梃毫無保留地打在身上的時候,我一句話直接哽在了喉頭,杖擊傷在筋骨,而折辱二字,卻如烙鐵燙一般,血淋淋地剮在了心上。

我死死地抱住長凳,仿佛抓住我僅剩的一分氣節,我淚如雨下,咬牙切齒地問他:“這一次是我,下一次輪到誰?會是你嗎?”

兩相對望,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厭惡,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我告訴他:“下一次,也許是明天,也許是下個月,也許是一年,也許是十年,但遲早會有那一天,李明哲,你遲早會有那一天的,我且等着,看着!”

背上責杖愈來愈重,我宣洩似的咬在手背上,忍住喉中滿溢出的痛呼,如果這是最後,至少,要給自己留幾分體面的。

有人一腳剛跨過洞門,看見庭園裏的動靜,立刻拔步跑來,放聲大喊:“住手!快住手!”

随從們立刻收了責杖。他愁眉苦臉地跑上前,用肩膀撞開行刑的幾人,連聲驚呼:“诶呀,诶呀!!你,你,你們,你們!怎麽下的這麽重的手啊!”

他着急忙慌地湊過來,看見女子背上皮開肉綻,整個人都了無聲息地趴着。他的心也跟着懸了起來,急得跺了兩腳地,大吼道:“幹什麽啊,這都是在幹什麽!!”

沒有人敢應話。

他哆哆嗦嗦地伸手,要去探鼻息。

我睜開眼:“黃長侍,小女終于等到您了。”

他臉色登時一喜,語氣也拔高了,“對對,老奴來了,老奴奉三公子之命來了,姑娘不要怕,他們再傷不到你的!”他走上前,想扶我起來,又無從下手,只得我面前來回走了兩步,欣喜非常,“诶呀,姑娘醒着就好醒着就好。”

我滑落長凳,又撐着自己站了起來,與他見禮:“多謝三公子,救命之恩。多謝長侍記挂,勞煩您了。”

黃覺擡了擡手,虛扶了一把,“你有傷在身,不必多禮,無妨的,這都是老奴分內之事。”随即變了臉色,轉身看向李明哲,“李大人,今天的事,老奴會如實禀告三公子的。”

如此一來,李明哲自然無可置喙。

黃覺對我請了請手,示意我随之離開。

李明哲卻喊住了我:“等等。”

黃覺甩袖回頭,一臉不滿地問:“李大人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臨了被人擺了一道,料想他有些疑問,有些氣憤,便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的動作。我也不看他,淺淺一禮道:“勞煩長侍稍候了,有些事,是要說個明白,才能走的安心的。”

黃覺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李明哲一眼,示威似地哼了一聲,這才轉身離去。

李明哲問:“你在裝暈?”

目送黃長侍走出了洞門,我回身看他:“大人問的是庭杖前,還是庭杖後?”

烏雲映地,殘葉飛空,我們站在風起雲湧中,兩兩相望,目空一切,只有對方,似一場博弈,由此開始,不死不休。

·

記憶回到,那一桶涼水兜頭潑下的前一個時辰。

香墨找到了我:“你真的沒有傷害小郎君嗎?”

我說:“他還只是個孩子,我沒有理由這樣做。”

她神色凝重地看了我半晌。

我舉起手來:“我在此起誓,若我傷害小郎君……”

她立刻按下我的手指:“不必了,小郎君不會看錯人,我相信小郎君,也相信你的為人。”

疑慮已消,她轉頭就要走。

我趕緊拉住她的裙擺,急聲說:“香墨姐姐,你可否幫我一個忙?”

她無動于衷地看着我,用力抽出了裙擺,語氣疏離:“這不關我的事。”說完便逃也似的,疾步走開。

她的裙角匆匆滑過我的指尖,一陣風過,就仿佛生的機會也随之溜走了,我一臉恐慌爬行,向她的方向追了幾步,見她去意已決,便有些絕望地趴在地上,掩面而泣,苦苦哀求:“請你,救救我吧。”

她收回了已經按上門闩的手,背對着我糾結了良久,才問:“你要我做什麽?”

我立刻撕一塊身上的布料,咬破手指,寫了一面血書,然後将衣料高高舉起,希望她肯接過:“去找徐延秋,拜托你了。”

她猶豫片刻,上前扶住我将要下跪的動作,“我可以去,但只負責将此物交給他,其他的我一概不管,如果,如果事情沒有想象中順利,你就認命吧……”她飛快地奪過我手中的衣料,轉身背對着我,“不必謝過,若是換作小郎君在這裏,他也會這麽做的,我這次幫你,全是看在,你在我病時,替我照顧小郎君,我不喜歡欠人情。”

我緊繃地神經頓時一松,繼續躺回了原地,想要扯出一個笑來,卻忍不住淚如泉湧,于是我放肆地大笑,放肆地痛哭。

夠了,這已經夠了,因為徐延秋一定明白,我最終的決定。

而這封血書,最後也會擺上三公子的桌案。

這是我的投名狀,也是我的生死令。

希望,我并不是一個完完全全的無用無能之人。

希望,我的選擇可以給我帶來一線生機。

就算是孤注一擲,就算是破釜沉舟,事已至此,我賭得起的!

·

李明哲神色莫名地看着我:“你果然,不是一個會等在原地的人。”

我迎上他的正視,平靜地開口:“我是不會坐以待斃的,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是大人教給我的道理,我學的還不錯,不是嗎?”

他沒有說話,我也不打算久留。

他看着我的背影說:“你終于還是要走了嗎?你終于還是跟他走了嗎?”

我腳步不停,大聲地回答:“對!我終于要走了!終于還是要走了!我終于下定了決心,可以無牽無挂地走下去了,這不正是大人希望看到的嗎,你如願了!”

他說:“好!走的好!記住你今日的選擇,記住你微不足道的過往,記住那些為你枉死的魂魄,記住你的怨氣,還有你的恨意,帶着它們,繼續走下去吧。”

我停下腳步,有些諷刺地說:“憎恨的那個人,是你吧。李大人,今時今日,我既然做出了選擇,從前那點牽扯,你的那點餘恨,對我而言,已經不值一提了。”

話已說完,我挺直了背脊,光明磊落的,堂堂正正的,終于離開了花月別苑,盡管鮮血淋漓,盡管傷痕累累,我也終于離開了。

我固執的向前走,直到誰也看不見的地方,忍不住扶着洞門輕輕喘了喘氣。

有人喊我:“林姐姐……”

我側頭去看,明翰立在長廊盡頭,看我一襲破衫,滿身傷痕,他一臉震驚地看着我,遠遠地看着我,明明懷裏抱着一束花,卻不敢過來。

香墨聽到聲音,一臉驚喜地跑過去,拉着他左看右看:“小郎君,你回來了!你上哪去了,怎麽也不和奴婢說一聲呢,你沒什麽事吧……”

有人跑過去禀告:“回大人,小郎君是自己回來的,剛來了個小沙彌傳話,說這幾日他都住在附近的流雲寺中,替家中患病的夫人抄書祈福……”

閑雜人等一大堆,進進出出,熙熙攘攘的,我唯獨看着明翰,說不出心裏是如釋重負的感覺多一點,還是泰山壓頂的感覺更多一點,總之五味雜陳,為我這糟糕的命運。

身後又說了些什麽,像是李明哲的聲音,我再沒聽了。我看着明翰,有些無奈地說:“小郎君,以後不要再胡鬧了,大家都很擔心你。”

我不等他的回話,擡頭望了望天,我看見風雲叱咤,變化無常,天公正在醞釀一場滂沱大雨,可是,它幾時才會落下呢?

我收回目光,平靜了呼吸,不必回頭去留戀,也沒什麽可留戀的,我需要馬不停蹄地,快馬加鞭地,走向我的下一處未知。

離開了花月別苑,我便看到別苑門口的馬車,黃覺還有徐延秋都站在那裏等着我。

徐延秋走上前,将披風遮在我的身上,問我:“就這樣妥協了嗎?”

我很平靜地說:“那能怎麽辦呢,這對現在的我而言,已經是最好的出路了,不是嗎?”

黃覺笑眯眯地向我請手:“我們走吧,林姑娘。”

我對他行禮:“日後,還請長侍,多多提點,高明賜教。”

他笑得和藹,一疊聲的說:“一定,一定。”

負隅頑抗的人啊,垂死掙紮的人啊,最終還是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向命運這兩個字低了頭。車簾打下的時候,此情此景,此時此刻,我還不知道,自己将要踏上的,是一場注定了的結局,一場如夢般的荒謬。

但是,從今以後,痛苦的人,就只有我嗎?

李明哲,李大人,你也好自為之吧。

·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