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等我休養幾天,養出個人模人樣,就該去謝恩了。
對方是殷地的公子,齊子儀,宮中行三,故稱三公子。
看見我過來,黃覺立刻從游廊上走了出來,笑着與我颔首,又上前帶路:“林姑娘來了,跟我來,三公子正在湖心亭。”
我說:“勞煩長侍。”
此時,徐延秋也在曲廊外當值,似乎看出我的不安,在我們擦肩而過時,他低聲的告訴,三言兩語,言簡意赅,卻多少有點安慰的意思:“公子性寬和,不必害怕,去侍奉吧。”
我駐足回眸,對上他的眼睛,他立刻垂下頭去,我便笑了笑,說:“嗯,我知道了。”
我第一次見到齊子儀,那是一副很美的情境,道狹草木,飛檐夕露,我走在彎彎繞繞的曲廊上,不經意地一次擡眼,看到一位男子的側影,冠簪如素,儀态萬方,袍帶飛瓊,不惹煙霄,有位妙齡女子侍立在旁,正在為他添茶,聽見游廊上的響動,隐約回眸,目光向我瞥來。
黃覺說:“林姑娘,走這邊。”
我颔首稱:“是。”
住在這裏的幾日,她與人打聽過我,我也從別人口中聽過她的名字,喬雲杉,江南女子,書香門第,聽說家道中落,差點淪落勾欄,是不久前跟着三公子的。
強權之下多的是任人魚肉的弱者,沒有誰是不能被代替的,她就是除了我之外的,可用的另一個人。我對她而言,也是同樣的道理。
到了面前,齊子儀正在喝茶,眉眼氤氲在茶霧之中,看不清神色,卻有種穩坐釣魚臺的閑雅。
不容多想,喬雲杉站到我身邊,直直跪下,以額觸地。
我見樣學樣,與她一起跪下行大拜,感念三公子救命之恩,三叩首後,又随她起誓,說某無以為報,願為公子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齊子儀說:“雲杉,取畫絹來,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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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即起身,有條不紊地清理桌面,又将一張畫絹徐徐地展開,畫作已經完成了,是以精謹細致地工筆,所繪制地一副夕照山河圖,其中雲煙成趣,風貌樸野,日斜金谷,殘照平蕪。
我尚跪在原地,他沒有喚我,我不敢輕舉妄動。
黃覺在一旁開口:“林姑娘,你愣着幹什麽,還不上去,看看有什麽可以搭把手的?”
黃長侍必然是做不了三公子的主的,他的意思就是三公子的意思,這是在問我,喬雲杉已經有了位置,我又有什麽用處嗎?
我沉住氣,迅速掃過全局,亭子裏的陳設,桌案上的羅列,茶水,香爐,絲帕,紙張,硯臺,一應俱全,幾乎沒有可以插上手的地方……這位喬姑娘真是,事無巨細,絲絲入扣。
齊子儀将茶杯放在桌角,兩指輕撚杯蓋,一提一放,反反複複地,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黃覺催道:“林姑娘,三公子等着呢。”
茶杯又輕輕地敲響了。
機會從來都是很難把握的,急了容易撈個空,慢了也是空,我還在斟酌,喬雲杉卻不等我,她的動作很麻利,此時,已将鎮紙壓好,退後了一步,她說:“公子請用。”
黃覺看着我搖了搖頭,悄悄地嘆了口氣,面露失望。
茶杯也輕輕地合上了,三公子收回手,含了含袖,伸手向筆架。
我呢,比不上誰的溫婉可人,秀外慧中,比不上誰的細致入微,潤物無聲,我只有一身膽氣,要從戰亂中茍下來,沒膽可不行,還有,就是眼色。
我立刻上前,拿起筆架上的紫毫,與他走了一步,雙手奉上:“願為公子奉筆。”
聽見我的話,齊子儀甩了甩袖,靠回去坐着,露出一種頗有些意外地表情。
黃覺打量了一眼他的表情,立刻就開口了:“真是個心思機敏的女子。”
我捧着一支筆,他卻不接,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笑着問:“是真心實意的嗎?”
我說:“真心實意。”
他才接過,伸手點了點我,說:“研墨吧。”
喬雲杉安靜地站在他身後,面容沉靜,神色內斂,不卑不亢的,張弛有度的,一看就知道是個很有腦子的女子。
她的腦子确實也很好,一個自小讀詩讀賦讀經史,學禮儀明得失知進退,書香出身,總是有些真才實學在身上的。
“聽說還懂得烹茶調香,真是風雅。”黃覺對她誇了又誇。
齊子儀聽了片刻,再次點名:“你呢?”
輪到我了,我說:“小人不才。”
氣氛一凝,大家都在看我,目光中有打量,有鄙視,甚至好奇,如紛紛利箭射向我,瞬間把我紮成篩子。
黃覺呵呵一笑,為我解圍:“林姑娘是實誠人,實誠人好啊,不弄虛作假,力戒浮誇。”
說話的工夫,齊子儀已經筆走如飛地在畫作上題了幾行字,他收了最後一筆,欲将紫毫擱回筆架,微微側了側身子,我立刻上前伸手。
他笑着看過我一眼,将筆遞給了我。
他說:“無妨,衷心就好。”
我擱下筆,再擡起眼來,他已收回了目光,嘴角還有一絲淺淺的笑意沒來得及褪去。
待他用了半盞茶,黃覺問:“回程之事,已經安排妥當了,三公子你看……?”
齊子儀收斂了笑意,目光落在桌上的畫作上,一寸一寸地掃過,一字一字地默讀,他擱下茶杯,漫不經心地說:“明日回罷。”
我餘光瞥過一眼,畫上題的是一首詩:萬裏高低九重山,易水秋色冷晴川,白雲遠淡孤單處,不問西東羁旅間。
…
離開長河郡的時候,天青日白,勁風白浪,我帶好幕籬,坐上車轅,馬車已經漸漸走遠。
我挽起羅紗,回過頭去,望了望身後的情境,城樓筆挺,旌旗獵獵,行人過客,煥然一新。
徐延秋驅馬與車并行,問我:“你可以為,你信錯了人?”
知道他問的是什麽,我短暫地沉默了一下,就像我跑出去的那天,也很短暫地擁抱了我的自由,那天,他應該就站在人群中看着我吧。
我說:“我沒有信錯人,不過人各有志,遲早各奔東西。”
我又問他:“你呢,你的志氣是什麽?”
我将話頭遞了回去,他頓時有些為難,他不善言辭,似乎也不懂得如何去應對這樣的問題。
我說:“徐侍衛是個很有本領的人,以你的身手武藝,将來高低得當個指揮吧,不然真是埋沒。”
他很謙遜:“姑娘過獎了。”
我說:“你該說借我吉言才是。”
我對他笑了笑,放下了羅紗,讓幕籬完完全全地落下,路上有些風沙,還是遮一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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