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去賀蘭府上的路,要途徑升平街,我騎着馬,在鬧市行走多有不便,就往後街去了。撒蹄子跑了一陣,乍然聽到前面有打鬥聲,好像是官府辦案,我立刻勒住缰繩,打算折返。
不容我想,已經遲了。
兩行人馬厮殺激烈,刀劍擾攘之中,有一名歹徒突圍而出,飛身沖向了我,要來奪我的馬,緊随其後追來一人,是李明哲。
這貨身上帶着煞氣吧?每次遇見他都沒好事。
一陣天旋地轉,等我回過神,已經站到了李明哲身邊,那個趁亂跳上馬背的歹徒,早就跑的沒影了。
李明哲一看見我就吼:“趕緊走,別在這礙事!”
我還嫌他礙了我的路呢,我自知理虧,尚有事在身,也不與他多話,撞開他就走。剩下還在纏鬥,并未來得及脫身的歹徒,看出我們認識,我幾次想跑,都被他們圍堵回來。
李明哲帶的人少,在一群法外狂徒面前,想要取勝也不是易事,于是局面就這樣僵持住了。還別說,看不慣他的人還真不少,招招式式都往他身上招呼,我離他近,險些也跟着挨了幾刀。
我有點嫌棄:“你行不行?”
他從來都不是什麽會憐香惜玉的男人,向來又是看不慣我的,聽見這話,頓時連裝也不想裝了,直接抓着我往明刀明劍上按,是拿我當肉盾使喚了。
眼瞅着一橫刀就要抹了我的脖子,他立刻把我提溜回去,我剛要罵人,又被推出去和歹徒打了個照面,下一招又是我來擋!他過招是過的暢快了,給我身上劃拉的破破爛爛,遍處開花,果然是狗,報複心真重!
也不知道他怎麽這麽吸仇恨,我的小命砸在他手裏,任由擺布,一顆心七上八下,一口氣就沒喘勻乎過,別說罵人了,連個表情都擠不出來。
樓宇之間的炮竹聲此起彼伏,飛檐外的煙火盛開,照亮了半邊天,瑤臺月下,刀劍缭亂,人影驚鴻,一次次在生與死的交界線被來回拉扯的我,甚至苦中作樂的想,這個年過的真是不同凡響。
少焉,有大量馬蹄聲傳來,似乎是增援到了,此處響動太大,驚動了附近值守的京師衛也不無可能。
歹徒們一聽到馬蹄聲,表情巨變,頹勢畢現。李明哲此時也用不到我了,我穩了穩腳步,立刻推開他,鑽過刀與劍的空隙,拼盡全力的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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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哲沒有抓住我,在身後吼道:“你不要命了!”
我其實怕死的很,但我必須拼一把,我在此處已經耽誤了許久,煙花秀已近尾聲,留給我的時間沒有多少了,我必須在煙花燃盡前,在辭舊的鼓樓鐘聲響起前,讓世子殿下順利離開宗正司。
李明哲看了我一眼,見我去意堅決,就沒打算管,他将那群甕中之鼈通通交給随從來對付,自己則朝着先前借勢逃跑那人的方向,追了過去。
雖然李明哲不是個東西,但他鎮在旁邊,多少還是有點威懾力,這下我身邊空無一人,那歹徒的真刀真槍可一點也不帶含糊的,切切實實的落在我身上就有好幾處了。
混亂之中,又是一鋒刀刃将要刺向我,我對付不了習武之人,下意識只有逃而已。聞聲而來的京師衛也到了近前,我一擡眼就看到策馬跑過來的徐延秋。
徐延秋跳下馬背,将偷襲我的那人踹倒在地上,口中大喊:“拿下!”語音落地,就是紛紛下馬會戰的衆人,此後,少不了又是一場惡戰。
我腳下一軟,直接撲進他懷裏,心中尚有些忐忑不安,人也知道後怕了,忍不住發起抖來。
他立起身來,将我抱上馬,低聲告訴我:“今夜之事,攸關軍機,茲事體大,此地不宜久留,騎我的馬,快走!”
如今的局面,我一個不會武的,留在這裏也是拖累,自然不與他婆媽:“好!你自己當心。”
萬家燈火中,煙花美色中,我打馬飛馳,将刀劍聲遠遠地抛在身後,風聲呼嘯,巷陌漫長,我并不覺得寒冷,只感到血氣尤暢,心緒悠長。拂過我臉頰的每一道風,每一道,每一聲,都化作了千言萬語,仿佛又是從前了,是愁腸百結的哭聲,是黃粱一夢的癡妄,是如夢似幻的今朝……
什麽除夕安康,什麽歲月靜好,世事看似一如往常,其實,全都是假象,煙花盛開只有一瞬的光,廢墟裏僥幸存活的人,也只在站起來的那一刻,才最醒目。如果只有明星,才值得被歌頌,只有美好,才值得被記牢,那死去的故園,遠去的故人,走散的朋友,還有未知的前方,要讓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如何消受?
光陰所及,如走馬看花,我忽然有些恍惚了,那些,曾在禍亂中離開的人們,生死無名,動蕩一生,是幸運還是不幸?那些,從禍亂中走出來的人們,事到如今還在長夜中奔走,生死無名,動蕩一生,是幸運還是不幸?
風中傳來呼聲,似乎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我提缰回頭。
看到了搖搖欲墜的李明哲,他站在角落,站在連月光都不願垂憐的陰影裏,幾乎渾身浴血,看到我回頭,目光簇地亮了起來。
我又想,原來啊,這世上,多的是形形色色的人,百怪千奇的命,九曲回腸的路,一望無際的盡頭啊。
曾經的李家縱橫官場,叱咤風雲,一朝門楣倒塌,天之驕子,跌落雲端,這其中的落差,總是令人唏噓的。
當然,如果他是李明哲的話,那就另說了。
他不是個省油的燈,我自然也不用同情心去對他,看到他的慘樣,我甚至還覺得理應如此,既有所求,挨罵挨打挨巴掌,明槍暗箭,生關死劫,他值得的。
畢竟人生造化,世事無常,人不會一直倒黴,也不會永遠被命運眷顧,他要在刀尖上讨生活,在血泊中掙前程,有時候勢如破竹,有時候兩敗俱傷,這都很正常。我很清醒,與其憐憫他,不如憐憫我自己。
而人生大事,無非生死關頭。如果,人間都已經這樣疾苦了,如果他即是我,那人心險惡,人情冷漠,又顯得多麽可悲?我就是這樣一個女子,有些天真,有些矛盾,明明自身難保,明明同在人海中浮沉,卻也想托起那些快被淹沒的人。既然不能狠下心來視若無睹,既然如此,那就去做吧,做我認為無悔的事,繼續我的堅持,就當為了挽留一下,行人路上,我自己那顆逐漸麻木不仁的心吧。
我掉頭回去,對他說:“這是我朋友的馬,便留給你了。放心吧,它認得路,會帶你回到安全的地方。”
不欲與他多言,我立刻跳下馬,與他行禮作別:“小人還有事在身,就先走一步了,李大人,你自求多福。”
在我轉身時,他喊住了我:“你想要什麽?你可以要求一件事,只要我能辦到。”
我也不與他客氣:“既然如此,大人給我一個承諾吧。”
他問:“什麽?”
我賣了個關子,悄悄勾了勾唇:“不急,我們來日方長。”
我們匆匆一面,沒有久留,也沒有細說,但依他的性子,總不會食言的。
那可是李明哲的承諾,總有一天,會有大用處的,我也一定會把它用在刀刃上,用在棋盤上最關鍵的一角。
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我,留給我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我得快點,再快一點,我擯棄了所有的雜念,飛快地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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