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我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心緒,才回頭:“殿下,小人沒事的,吹吹風就好了。”一轉身,卻看到來人是朱懸,我一時呆住了。

他站在原處,眼眶微紅地看着我,有點哽咽,有點無助,千言萬語湧上喉頭,一開口,只輕輕地問一句:“你還好嗎?”

我垂了垂眼,與他行禮寒暄:“托你的福,一切都好。”

看到我疏離的動作,他心中百感交集:“這些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我依然垂着眼:“因為什麽,因為愧疚嗎?”

他朝我走了兩步,悵然若失的問:“你非要這麽針鋒相對嗎?你非要這麽對我嗎?你是我一直牽挂的人,是我一直思念的人啊。”

我不禁笑了:“你現在說這些話,還有用嗎?”

他言辭激動道:“是,沒有用了!所以,被困在當年的只有我,對嗎!?”

我平靜的看着他:“我早就告訴過你了,我不是一個會等在原地的人。對于今天,你應該有所預料的。”

他沖上來按住我的肩,眼中含淚:“知遇,我錯了,我知錯了,你別這樣對我,我們可以試着從頭來過,不能嗎?”

我搖了搖頭:“不能了,你知道的。”

他不禁悲傷道:“你說天地有盛意,山水總相逢,你說春風入卷來,來日皆可期。可你沒說過相識相知又別離,再見即是陌路。”

我喊他:“自成。”

他忽然淚如泉湧。

我說:“自成,這是你的表字嗎?我剛聽人這樣喊你,是山水清音,自成佳話;是浮雲今可駕,滄海自成塵,聽起來不像朱越對你的寄望,是你自己取得吧?”我提醒道:“你向來識時知務,既然有所抉擇,必然有所承受,你是這樣,我也是同樣,所以從今以後,我們必須是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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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似乎清醒了一些,我再度行禮:“朱公子,你喝醉了,說了些胡話,真是折煞小人了……殿下身邊不能沒人伺候,小人先行告退了,你留在此處吹吹風,散散酒氣吧。”

我轉身離去,他卻忽然說:“今夜婚宴上的的暗潮洶湧,達官顯貴之間裏外勾結,你在墉城謀活至今,必然有自己的獨見,這其中的風向,你不會看不出來吧?”

我停住了腳步,聽他繼續說:“晉王已封,家室已成,晉王歸藩是必然,如果他不想走呢?那這宮闱之中又将是一場腥風血雨。要想險中取勝,此後的驚變,必不亞于當年的長公子之死!”

他說:“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你涉險其中!你跟我走。”

我說:“那我就更不能走了,你是燕王臣下,燕王遠在藩地,可以站在你的身後洞若觀火,試圖坐看風起,你們可以談笑風生,漠不相關。但我不能,就算是局,我已身在其中,決不能臨陣脫逃,做那半途而廢,狼狽潰散的第一子,讓更多的兇險刺向我身後之人,乃至于山河故人,天下黎民!”

他大受震撼,喏喏地問:“你知道留下來将要面臨什麽嗎?你……你為什麽?”

我回頭說:“因為人生在世,不止有茍活!你有你的抱負,你的追求,我也有我的心向往之,不可舍離。朱懸,我走不了了,我們也回不去了!”

他說:“不行,你絕不能留下來!”

我說:“我要留下來,就一定會留下來。”

他上來拉我,堅持道:“我去問世子要你,你跟我走。”

少旸推了幾杯敬酒,脫身後,立刻找了過來,剛來就聽見這一句,頓時火冒三丈,疾聲道:“放肆!”

朱懸立刻松開我的手,與他作揖:“參見世子。”

少旸匆匆走了過來,拉我站到他身後,怒不可遏地指着他:“燕王的臣下都是這樣跋扈的嗎?重華宮的人你也敢肖想!真是好大的膽子!”

朱懸開門見山說:“剛才是下官冒進了,只是情之所至,一往而深,下官是真心愛慕林女使,此番既見殿下,懇請殿下成人之美。”

少旸緊緊地扣住我的手,皺眉道:“不可能,你歇了這份心,想都不要想。別以為身後有燕王就能為所欲為,她是我重華宮的人,本宮不同意,你休想!”語畢,拉着我快步離開,急吼吼地像是在與誰置氣一樣。

我跟在他身後喊:“殿下,殿下,殿下!”

他理也不理,兀自走的飛快,還不撒手。

我掙了幾下,實在掙脫不開:“殿下剛才為何不問我,難道小人的想法不重要嗎?現在也是,根本就不顧及我的感受!”

他忽然停住腳步,又攥住了我另一只手,俯身過來,眼中還有愠色未消:“顧及你的感受,怎麽顧及?他想讨要你,我還要問,你願不願意跟他走嗎?憑什麽,我的人憑什麽給他,萬一問了你,你答應了怎麽辦,你也休想!”

我看了他片刻,不禁撲哧一笑。

他立刻撒開手,轉身拿後腦勺對着我,語氣郁悶:“你笑什麽笑,不準笑了。”

這次又換我拉着他的手,溫聲道:“我知道殿下不是那樣的人。”

他向來吃這一套,面色緩和了許多,又鄭重其事的問:“哪樣的人?”

我說:“不會把小人送出去的。”

他扭頭看我,還是有點氣沖沖的:“我當然不會,你就該是我重華宮的人,你也歇了這份心,不要總是三心二意,惹我生氣。”

我頓覺委屈:“我沒有。”

他看了我片刻,終于還是語氣一軟:“還是覺得不舒服嗎?典禮已經結束了,留不留席也無所謂了,我們先回去吧。”

我說:“好,都依殿下。”

他不滿道:“什麽叫依我?像是本宮多麽不識大體,不知禮數的樣子,分明是依着你!”

我像模像樣的與他行禮,給他搭梯子往下,斡旋道:“多謝殿下/體恤小人。”

他又說我假谄媚,如此幾句打趣,已至晉王府外,送行的聽差便将宮燈遞給了我。我道謝後接手,轉頭看見烏漆嘛黑的街巷,深不見底的夜色,忽然有點退縮了。

少旸在後面惡劣的開口:“你去。”

我郁悶道:“殿下自己怎麽不去。”

他擺起架子:“你是殿下還是我是殿下?上前,把燈挑明。”

我抱怨他:“殿下是大丈夫,居然每次都讓我打頭陣?”

他嗤笑一聲:“你知道什麽是大丈夫嗎?”

我張口就說:“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他牢牢地看着我,目光中似乎閃爍着莫名的光彩,卻輕哼了一聲:“知道的還挺多。”

我問:“小人說的不對嗎?”

他在我後腦勺虛推了一把:“怎麽這麽多話,往前走,快點。”

我小聲嘟囔:“膽小鬼。”

他立刻反問:“你說什麽?”

我說:“沒有。”

他較真道:“我聽到了!”

我就說:“沒有。”

“還不承認!”

“就是沒有。”

我在前面摸着黑膽戰心驚,雖說提着燈,但心裏總覺得毛毛的,後面跟着一個少旸,一路望眼欲穿的盯着我,更将這種難以言說的氛圍拔高到了一個巅峰,實在難以忍受他的目光,我掃了他一眼:“殿下為什麽這麽看着我?”

他卻忽然将話鋒一轉:“你有什麽事沒有告訴我?”

我說:“那有很多,我為什麽必須告訴殿下。人都有往事,我不曾問過殿下的從前,也請世子殿下不要問我。”

一路無話,直到一個岔道口,我犯了難:“往重華宮的路是往哪邊呢?”

少旸嗤笑一聲,說了一句,真是能耐。上前取過我手上的燈,往右邊拐了去,對我說:“跟上。”

我立即跟上,他走了沒兩步,無端的又不痛快了,轉身看着我,皺眉說:“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讓本宮為你引路?”

我狡辯道:“墉城那麽大,又有宵禁,小人只在白天出門過,就算迷途了,随處也都能打聽,哪裏像這會兒,夜裏無光,到處看不清晰,路人也少,小人又并非本土人士,難免不識路的。殿下也是,剛才何不讓晉王府上的引子送行?為殿下效勞,肯定有人樂意之至的,為什麽一定要強迫我來,結果我沒做好,又要怪罪小人。”

他說:“剛才真點了引子就好了,他會像你這麽氣我嗎?”

我說:“既然殿下正有此意,那不更好嗎?索性現在走的也不遠,小人再回去喊人就是了。”

他又翻了臉,兀自上路了:“快跟上,慢了我就把你丢在外面!讓你找不到回去的路。”

或許是存了報複心,他跑的很快,幾個轉角,我就看不到他了,不禁有些着急,也有些害怕,他總是這樣,果然還是把我甩掉了。

我又氣又急,紮進街巷人家,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竄,怎麽也找不到他。

不知看我碰了幾回壁了,他終于大發慈悲的現了身,手提明燈,像站在蓮花臺上不染纖塵的佛像,挂一副普渡衆生的笑,那麽無動于衷的俯瞰着我,就像看着大雨中的蝼蟻在掙紮。

他說:“你竟然沒有哭鼻子,你不害怕嗎?”

我一言不發盯着他。他卻笑吟吟地,“我都回來找你了,你就不感動嗎?”

我反問他:“換成殿下,你會覺得感動嗎?”

他收斂了笑意,不置一詞。

我提議道:“那殿下可要試一試,你站在這裏不要動,小人先走一步,您看如何?”

他挑了挑眉,将手中的明燈遞于我,示意我走,又篤定我不敢走。

我偏就走了,甚至都沒回頭,我站到牆磚背後,吹熄了燈盞,才放聲道:“殿下,你數十聲,才能過來哦。”

他覺得此舉新穎,玩心大起,便笑着答應:“知道了。”

少旸默數了十聲,待走到磚牆背後,看到的,只有空落落的一盞燈,早已熄滅了。他沉了臉色,四下一顧,夜色悠長,不聲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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