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初遇
1. 初遇
上元佳節,四處張燈結彩,官民同樂,正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的喜樂景象。興榮宮衆人一夜忙忙碌碌神經緊繃,直聽到嬰兒響亮的哭聲方都松了口氣,趕緊差人禀告皇上太後,母子平安。
蕭妃未施粉黛看着懷中的孩子。以前常聽母親姨母說初生的孩子長得皺巴巴少有好看的,懷中這個寶寶小鼻子小嘴長得很是可愛,不知是不是母親看孩子,越看越喜歡。
皇帝皇後聽到消息,待上元宴會結束便一起來看蕭妃和孩子,帶進來的一點寒風被暖融融的爐火擋住。皇帝摸摸孩子細軟的頭發,說:“愛妃辛苦了,為朕誕下這麽可愛的麟兒。”
蕭妃笑了笑,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疲憊,“皇上,臣妾給孩子取了名字叫星聞可好?”
皇帝沒有應聲,身旁的皇後看了一眼皇帝,說,“妹妹有所不知,大裕朝歷來規矩,皇子名字都是皇上選定的。”
蕭妃一雙美目看着皇帝,燭火映照在她蒼白的臉上現出柔柔光澤,宮人們偷偷交換着眼神,一時空氣仿佛都凝結,只聽見蠟燭哔啵燃燒。
窗外遠遠傳來煙花綻開的聲音間或孩童清脆的嬉笑聲,床上的嬰兒眼睛轉向窗邊,也跟着啊啊笑了兩聲。皇帝寬厚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臉蛋,說:“你喜歡星聞這個名字呀,小名就這麽定了。大名等內務府拟了再說。”
皇後待說什麽,張了張嘴終究是沉默。
蕭妃一低頭,“謝皇上。”
距離興榮宮不遠便是柔貴人居住的甘霖軒,兩個四五歲的小兒被宮人帶着玩兒呲花看煙火,凍得鼻頭通紅,嘻嘻哈哈地堆雪人。小太監正往各宮通報蕭妃母子平安的喜訊,那兩個雪團似的孩子争着問新弟弟如何,甘霖軒裏一片熱鬧。
蕭妃是西北第一大部落室項部的王女,三年前奉命入京。室項與大裕的關系十分微妙,互為依仗震懾。蕭妃生得極為貌美,更帶着一絲中原人少見的異域風情。入宮之後很得皇帝的寵愛,亦是後妃中唯一以姓為封號的妃子。此番順利誕下皇子,龍心大悅,合宮賞賜褒獎不提。
李星聞出生之後身體虛弱,名貴藥材流水樣地送到興榮宮,到了半歲上頭身子骨稍微結實點,方能抱出來見人。兩個宮人護送李願到興榮宮探望這位還沒見過面的弟弟,路上走得快了,額頭上冒了一層汗。剛拐過彎,看到一駕華貴的轎攆,便停下腳步請安,“給母後請安。”
雍容華貴的皇後娘娘淡淡看了他一眼,教訓道:“身為皇子要注意儀态,跑跑跳跳什麽樣子。以後規矩走路,再讓本宮看見定不輕饒。”
點頭示意侍從繼續前行,旁邊小轎上坐着一個年齡相仿的男孩子扒着窗子看了李願一眼,被侍從輕聲哄了回去,正是皇後唯一的孩子二皇子李璋。
宮女阿勉等皇後儀駕經過之後小聲念叨:“中宮娘娘好大的架子。”李願拉拉她的手,“勉姐姐,娘娘脾氣可大了,你別被她聽到,我以後不當着她的面跑跳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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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小床上玉雪可愛的嬰兒,李願捏捏他的手,啪一聲親在臉上,逗的星聞嘎嘎大笑,一邊笑一邊用頭頂李願。興榮宮的宮女笑道,“咱們小皇子很少見人笑這麽開心,看來跟大皇子真是有緣。”阿勉也有點驚訝,李願性格腼腆守禮,很少如此行為外露。
“蕭娘娘,我母親近日風寒不宜出門,讓我給弟弟帶來了禮物。”李願把長命鎖和金镯子交給宮女,又拿了一只小布虎放在嬰兒床邊,瞪大了眼睛認真說:“這是我給弟弟的小布虎,我可喜歡了。”
蕭妃摸摸他的頭笑了,“我替弟弟謝謝你,他一定很喜歡。”李願擡頭看着蕭妃,縱然年紀小,也一時被她的光彩震驚說不出話來。星聞在旁邊抓住布虎開心地咿咿呀呀喊着,夏日微風送來幾縷荷香,正是風軟晴暖的好時光。
時光如白駒過隙,孩子們青苗似的長得飛快,眼見到了入學的時候。王師傅性格沉穩學識淵博,也教過不少王公貴族家的孩子,皇後心裏卻有些瞧不上。
“你不要無理取鬧,今科狀元要等吏部任命下來走馬上任各有定處,皆有規制,怎麽能一句話就讓他來教五六歲孩子開蒙。”皇帝揮揮手打發了皇後,仍是讓王師傅負責皇子們開蒙上學。皇後心中不滿,只能揀盡華麗的文房四寶給李璋帶去上學。
李璋與李願同歲,只略小三個月,坐在書房仿佛屁股長刺歪歪扭扭,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吵着要上恭房,一會又要喝玫瑰花露,要吃奶皮子。王師傅見慣了小兒們鬧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穩穩地教自己的書。李願倒是讀書入了迷,眼睛睜得渾圓,問題一個接一個,連對生人的害羞都顧不上。
半天功夫很快過去,李璋問:“大哥,這老夫子教得有什麽意思啊,你聽得還挺認真。”
“山川草木,萬裏河山,這麽多東西都在書裏,好神奇啊。”李願說話慢悠悠的,心裏還有半句,下學了要講給妹妹和母親聽。
皇子們半天讀書半天學騎射弓馬,李璋吃了飯嘴巴一抹,在李願後腦勺拍了一巴掌,高呼着沖向馬場。李願摸摸自己頭,收拾好東西慢慢走去馬場,騎馬是他唯一不太排斥的項目。騎射師傅選了一匹銀白色的溫順小馬,帶着他慢慢在馬場溜。初秋的風帶來山林的味道,清新曠遠,暖洋洋的舒服極了。
李璋看見他騎着那匹漂亮馬駒放松跑馬的樣子,小聲跟自己牽馬的馬師說:“撞過去,把他撞到地上。”
馬師猶豫,“二皇子,那是大皇子,從馬上摔下來不是玩笑,算了吧。”
“你敢不聽我的話。”
李璋拿起小馬鞭往馬師身上甩,他人小胳膊細沒什麽勁,馬師一邊躲卻也不敢松開缰繩,心裏叫苦自己今天這是什麽運氣攤上這位小爺。李璋的馬受了驚吓煩躁地蹦跳想把他甩下去,吓得他高聲尖叫,馬師唬得一把上前抱住,迎頭挨了兩鞭子。那邊李願被馬師從小白馬上抱下來,跑過來抱住李璋的腦袋看他有沒有受傷,一邊呼呼吹氣,“吹吹就不疼了。”
李璋心裏越發惱火,臉上掙得通紅,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李願只以為是他磕得疼越發抱得緊,兩人一時纏在一起各忙各的,只有李璋的馬師看得清楚,暗自搖頭。
皇後看兒子哭着說李願故意騎着小白馬吓到了自己的馬讓他險些跌下來,氣得直接沖進皇帝書房。
皇帝正給他的金絲小猴喂食,聽了皇後的哭訴直皺眉,命人傳來李願。那小猴頗為機靈,皇帝自小養大,還封了一個安樂侯的稱號,當年為了此事朝中王侯激烈上書。那猴看着李願急得滿臉大汗面上也有些尖酸的怪樣。
“父皇,兒臣絕無炫耀驚擾弟弟的意思,實在是冤枉。”
“因為你馬騎得不好,朕特意命人給你選了一匹最溫順的。你卻不知珍惜,恃寵而驕。身為兄長,不能寬容對待弟弟,何以為衆兄弟表率啊!”吓得李願說不出話來,無助地看看父親看看皇後,連那猴兒也蹲在高高的燈枝上龇牙咧嘴地嘲笑他。
柔貴人在殿外隐隐聽得皇帝憤怒的聲音,卻越不過森嚴的守衛,全顧不得後妃儀态,癱坐在殿門口掩面而泣。她知道自己不讨皇帝喜歡,因生了一對龍鳳胎,又占着皇長子的面子才晉升貴人,母家親戚在京城沒什麽勢力,小心翼翼地拉扯兩個孩子,卻還是躲不過皇後咄咄逼人。
旁邊一只手将她扶起來,蕭妃淡淡一笑,牽着方才四歲出頭的星聞走進去。皇帝看到他,面色緩和伸出手來,“瑢兒來了。”李瑢爬上皇帝膝頭,在他臉頰上親一大口,奶聲奶氣地說:“父皇怎麽了呀,我在外頭聽着可吵了。”
皇帝親親他,聲音帶一點吼叫過後的沙啞,說:“你皇長兄做錯了事情,正訓他呢。瑢兒不怕。”
“哥哥做錯什麽了?”他好奇地問。
“你問他。”
李瑢扒着李願的袖子,仰着頭一雙大眼睛盯着他看。
李願垂頭,低聲說:“兒臣錯了,以後一定謹言慎行,寬容對待兄弟姐妹,當好長兄。”一邊說一邊吸氣,極力忍着眼淚,眼角憋得通紅。李瑢抱住他,扭頭問皇帝:“父皇,哥哥認錯了。瑢兒想跟哥哥玩好不好?”
“那匹白馬給李璋,你給他道個歉,此事便過去了。”
李願梗着脖子呆了一瞬,慢慢轉向李璋道歉。李璋心裏暢快極了,擺着手靠在皇後身上,臉上是一點刻薄的快樂。
李瑢拉着李願跑出殿門,小腿蹬蹬邁得飛快。他拉着李願的手,李願蹲下來好讓兩人能平視,他抱着李瑢說:“星聞,謝謝你。”李瑢啪一口親在他臉上,說:“哥哥你沒有錯,是父皇偏心,李璋最煩了。”
李願聽見偏心二字,終于忍不住流下淚來,又恐怕附近的宮人聽見,把頭埋在李瑢肩膀上,壓着嗓子渾身發抖。
夕陽給這莊嚴的宮殿塗上一層金色,落在李瑢的眼裏,卻隐隐透着一層紅色,像是雨天墜落的紅花,像是李璋手底兔子嘴角流下的鮮血,像是秋天将過的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