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阋牆

阋牆

皇帝責令戶部兵部十日內拿出個章程,誰料京城冬天天幹物燥,第五日夜間大風刮起爐竈裏的火星,不慎點燃了戶部半個衙門,一個值夜的老筆帖式被燒成重傷。

李瑢聽說戶部衙門被燒,問清李願去向,直往乾安殿跑去。在門口被相熟的小太監攔住,悄聲說皇上正發脾氣,兩位皇子和大人都被訓得狗血淋頭。

不多時,李願面沉如水大步走出大殿,李璋湊過去低聲說着什麽,臉上的表情有些……賤兮兮的。李願惱火地一推他,擡頭看到李瑢在這邊,解了披風當頭罩在他身上,語氣生硬:“大冬天的出來披風也不穿。”

李璋嘴角扯出一個笑,“你們戶部早點拿錢吧,大家都好過年不是?”

李願還沒說話,李瑢一副天真爛漫:“二哥平賬的本事真好,弟弟學會了。”轉頭看着李願身上并無明顯傷口,緩緩呼出氣,“還好你沒受傷。”

李璋:“大哥你不用着急,蘭大人還有你麽,再不濟你還有個好妹婿不是?”

待李璋走遠,李願神色陰沉同李瑢從神武門出宮,兩人一路無話。李瑢幾次想提起話頭,被李願以沉默避過,走過天橋底下終于忍不住,“哥哥!”

李願把手裏順福齋的點心塞給李瑢拿着,滿臉疲憊,“星聞,我們都不是小時候了,立儲就在這一兩年間。他那個人脾氣暴躁,皇後也不容人,不要跟你二哥明着作對。”

李瑢:“剛才我真是氣不過。好啦聽哥哥的,不去觸那個小心眼的黴頭。”打開點心就要往嘴裏放,被李願一把拍下。

“跟我去那個受傷的筆貼式家裏看看,不是給你吃的,個饞貓。”

兩位皇子大駕光臨,唬得王師傅一家大小都惶恐至極,端上茶點之後悄悄散去。王師傅被裹得嚴嚴實實,好在冬日天冷,傷口沒有發炎化膿,只是人老了,面對如此嚴重的傷勢便全看老天爺的仁慈。

李願嘗試着跟老人家溝通,王師傅氣若游絲地哼哼兩聲便昏了過去,腫脹的臉皮下幾乎看不出五官。李瑢若有所思地看着書桌上的鎮紙和如意擺件,回頭向李願告退。

李願嘆口氣,給王家留下些銀票離開了。

蘭大人官居三品,家底卻薄的寒碜,李願從自己的私賬上拿了三萬多兩,李瑢也添了一萬兩,勉強把窟窿堵上了。氣得蘭大人在家養病養了一個月,看見趙字就眼前發黑。

蘭大人回來上值,解救了忙得腳不沾地面的李願。他喊上李瑢到京郊跑馬釣魚,初春的綠意染上身邊人的鬓發,愈發顯得挺拔溫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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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聞,這次多虧了你,好歹在父皇那裏過了關,等來年這邊鋪子收了錢我盡快補給你。”

李瑢懶洋洋地看着水面飛過的白鷺,“大哥,辦差辦到這個份兒上,自己貼錢補窟窿我是第一次聽說,你圖什麽呀?”

李願道:“說來是我經驗不足,想不到他們使出這麽卑鄙的手段,否則慢慢查定然是能查清楚的。蘭大人拿不出那麽多錢,我也不能讓公賬出,說到底這是我們李家的朝廷,父皇又如此嚴厲,哎。”

李瑢:“呵,兵部還能有時間給你慢慢查?這是李家的朝廷不假,可現在又不是哥哥的朝廷,我可不給李璋做嫁衣的。”

李願握着魚竿的手抖了一下,他仔細看着李瑢的眉眼,一派少年人的天真爛漫,睫毛半遮,眼角彎出點可愛的弧度。“這話說不得。”

李瑢翻了個身,枕着李願的袖子閉目養神,“你魚上鈎了。”

京城有名的老字號酒樓二十八家,其中松月樓的店面雖不是最大的,但勝在菜品新鮮精致,又有美貌嬌娃,客人絡繹不絕賓主盡歡。

酒過三巡,席上諸人都喝得暈暈乎乎,溫香軟玉在懷好不惬意。

李瑢把醉倒的一對男女推到一旁,轉過頭大着舌頭對安大成說:“你們九門皇城司行不行啊,前兩個月禮部衙門都燒半拉了火才滅。父皇這次怎麽罰你?“

安大成把酒杯往桌上一拍,醉眼掃了一圈周圍都喝暈的衆人,對李瑢悄聲說:“小皇子你的消息也忒瞎了,不是禮部,是戶部衙門。那有的火上面不叫滅,能滅嗎?”

李瑢茫然地睜着一雙大眼,“上面,哪個上面?”

“當初給我們遞話的是趙家!可你猜怎麽着,官署被燒這罪大了去吧,查來查去最後就那天兩個帶隊的校尉被免了職,這裏頭的意思你好好品品。”

李瑢腦袋往桌上一倒,全不管安大成還在說什麽,打鼾震天響。過了一炷香時間,李瑢搖晃着站起來扶住随從的手邁出酒氣熏天的房間,神色冷漠,仿佛跨過一堆草木磚石。

“趙顯的管家,查。”

他看着随從的背影隐入夜色,轉頭走了一段,鑽進水邊一條小巷。杏雨巷中民居排得十分緊湊,巷口種了幾株青灰瓦片映着水面的月色,蕩出一番柔波。夜深了,偶有人家的狗聽到青石板上的腳步聲吠叫起來,被主人低斥兩句又咕哝着睡去。

李瑢在一扇朱紅小門前停下,輕輕敲了下門環。門立刻打開,一個男子将他迎了進去。

“這麽晚了過來,一切都好?”

“都好,封叔出發了?”

“是,少主交代的事情不敢怠慢。”

李瑢喝了茶,在燭火下定定看着面前的男子。他身姿潇灑,眉目溫潤,嘴唇微笑起來有四五分像那個人。

男子名叫蕭承,之前機緣巧合被李瑢的手下相救,改了李瑢母親的姓氏。見李瑢看着自己,緩步上前替他更衣,低聲問:“少主歇息吧?”

李瑢拉着他在臨窗的軟榻躺下,窗戶微微開了一條縫,水光鑽進屋子沾上蕭承飽滿的嘴唇。李瑢擡手,他熟練地閉上眼拉過李瑢的手放在眼睛上,仰頭等待落下的吻。

李瑢今夜喝下去的酒散成躁動的熱沿着血管搏動,耳邊響起了一點低沉的嘆息。手指抹上蕭承的嘴唇,整個人貼了上去。

乾安殿袅袅升起檀香,李瑢,李璋和兩位皇叔面目肅穆,皇帝的怒火在寂靜的大殿上分外刺目。

李璋跪在階下,滿頭的汗珠糊住眼睛,道:“兒臣識人不清,用人不明。這些狗賊膽大包天竟然背着我去戶部放火,萬幸皇兄沒有受到傷害,否則弟弟百死莫辭。”

“李璋,你小小年紀被底下人蒙騙了賬目,可以慢慢查慢慢問,手下偷着去放火,燒得還是官署,你居然一點都不知道,簡直是愚蠢!”

李瑢內心冷笑,最大的狗賊就是你李璋,底下人沒有你的授意哪敢去碰戶部。眼見着皇帝為李璋找臺階下,立刻道:“父皇,這次有個筆貼式被燒死了。”

皇帝鼻孔煽動一下,說:“李璋,把他的身後事好生安排。”

李瑢不依不饒,“哥哥這次自己搭進去五萬兩呢,他借錢都借到我這裏了。”

李璋陰狠的目光刺向他。

“讓李璋給他。”

高位者離開了,李璋癱坐在地上,汗透衣衫。殿內死一般寂靜,唯有美好的少年露出惡魔一般的甜笑。

“逼舅父的管家作證,又拿來那老王頭的臨終指認,抓我手下的人。你早就計劃好了是吧?”

“你敢做就不要怕被查出來。”

李璋站起來走近他,聲音陰沉:“我不怕查。難道父皇不知道嗎?如果不是今日你請兩位皇叔過來,我連這一頓訓都不會挨。你忙一通有意思麽?”

李瑢笑得純真:“你外祖近年身體大不如前,開了春就不見外客了。”壓低了聲音,“你說父皇為什麽還不立儲,等什麽呢?”

李璋雙眼一張,你找死!

沉重的拳頭直往臉上招呼,李瑢偏頭避過挾着勁風的一拳,身形一滞,被第二拳杵到肩膀,仰面倒了下去。

殿外李願奔來怒吼:“李璋你瘋了!”

他顫抖着跪下去攬住李瑢,少年呼吸急促,面色痛苦地抓住他的手說不出話。李願用身體擋着少年以防李璋再撲上來,大喊:“太醫!太醫!來人啊,都死了嗎!”

殿外剛才站得遠遠的侍衛宮人一股腦湧過來,肅穆的乾安殿一片混亂。李瑢被李願有力的胳膊勒得肉疼,痛快地躺倒在他懷裏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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