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杏雨

杏雨

李瑢肩膀纏着繃帶,濃郁的草藥味飄散在房間裏,屋內只有兩人低低的交談聲。他瞪着李願,“李璋這樣子對你,你還想着與他和平相處?在他手下當一個賢王?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李願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我去了冀州三天,回來就看到你被他打了。你這樣惹怒他以後怎麽辦?我不是想為他當一個賢王,我是不想讓他為難你,為難我母親妹妹。”

“我不是要惹怒他,是他害你,是他放火殺人,是他要除掉你!”李瑢嗓子嘶啞,被高熱燒得面頰發紅,氣息也急促起來。

李願知他小時候便有哮喘之症,吓得上前抱住他,輕拍他的背,“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你慢慢呼吸,不要急。”

李瑢回臂抱住,低聲道:“你不是父皇的孩子嗎?大裕只有李璋一個皇子嗎?”

“噓,噓,別說了。睡吧。”

杏雨巷在京師內城西邊,道路複雜人員擁擠,是個很好隐藏蹤跡的地方。李瑢近幾日太陽剛落山就過來,在床上作弄蕭承越發莽撞。蕭承縱使武藝在身銅皮鐵骨也有些受不住,連連告饒。

“這麽大氣性,宮裏發生了什麽事情?”

“沒事,就是有些人啊,明明比我大幾歲卻天真的可笑,對你死我活的敵人還有幻想。”李瑢眼神清澈,語氣平和,動作卻越發激烈。他低下頭去吻那雙微笑飽滿的唇,青絲覆蓋了半邊纏着繃帶的肩膀。

院外烏鴉站在杏樹枝頭嘶叫,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霧氣中。

因為皇帝一番秘而不宣的訓斥,李璋近日只在兵部和校場兩頭跑,宮裏很少見到他的身影。柔貴人産期将近,聽田太醫說胎兒體位不正恐怕有些風險,李願日日到甘霖軒看望。

看着房間裏琳琅滿目女兒家的東西,胭脂水粉,金銀首飾,皺着眉問妹妹都是哪裏來的玩意兒。

李意不勝其擾:“李璋腦子進水了,與你們争執一場,天天往我這裏送東西。我又管不了你們的事情。”

李願想到那日殿前奏對離開時候他說的話,心中不爽,“你少與他往來,不是什麽好玩意。”

李意擰他一把,柳眉倒豎:“我不知道他什麽東西?他自己送還傍着皇後娘娘送,我能怎麽辦?你要是有辦法也不必在這裏說我。”說着說着聲音裏竟帶了哭腔,不再理會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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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願拍拍妹妹的肩膀,心中煩悶,往李瑢的興榮宮走去。

暮春将過,天氣漸漸暖和起來,李瑢肩膀上的傷養好了許多,鋪了躺椅在院內曬太陽。院內極靜,宮人們知他覺淺都躲了出去。花瓣随風輕輕落了滿身,夕陽勾出他線條流暢的下颌,為墨染的眉眼描出溫柔。

李願坐在躺椅邊看着他,頭腦發空,緩緩伸手摘掉撲在他額頭的一片花瓣。李瑢睜開眼,眸中帶着初醒的茫然,看着他拈花的手指。他想,我又在做夢了。

李瑢捉住那只手,手指溫熱筋骨勻稱,又猛然放開。

“哥哥,你吓我一跳。”

李願把他往裏推推,在旁邊躺了下來。湛藍的天空被花枝切出漂亮的圖形,這圖形有不可言喻的魔力,讓他煩躁的心慢慢沉靜。

李瑢問他什麽問題,他随便答了兩句,把手搭在眼睛上不說話了。

李瑢側頭看他飽滿的嘴唇和沒來得及打理的胡茬,喉頭輕微動了動,如果他睡着了,那麽我……

“看我做什麽?”

李瑢撇撇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看你了。”

“我耳朵看到了,鼻子看到了,頭發看到了。”

“你是個怪物吧,頭發還能看到。”

“我說能就能。”

“幼稚。”

“你才幼稚。”

二皇子李璋的生辰在秋分日,今年是十八歲的大生日,皇帝吩咐人辦得頗為隆重。皇子的生日宴是給宗室王親辦的,晚上還有李璋自己張羅的小宴熱鬧。

李瑢疑惑地看着請帖,“二哥請我去他的生日小宴?晚上的小宴?”

宮人聲音恭謹:“确是如此,二皇子還特意吩咐,不需準備禮物。今日還命我帶來一點小東西為上次的事情賠禮,還請三皇子大駕光臨。”放下東西便告退了。

李瑢用手巾墊着小心打開面前的盒子,盒子裏是一盤水晶杏幹和一張灑金紙箋。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明月入戶珠簾弄,疑似玉人踏水來。”

他猛地抓住椅背,額頭青筋暴起。

過了半晌,他叫來心腹随從,淡淡吩咐:“讓封叔幫我準備點藥,讓人去回三皇子我去赴宴,你自己親自去杏雨巷把屋子收拾幹淨,讓蕭承好好呆着,這兩日不要出門。”

随從應下,問道:“不要讓蕭盡快轉移嗎?”

李瑢擺了下手,“李璋必然看得跟鐵桶似的,跑了反而可疑。屋子收拾幹淨就好,要快。”

他自己拿着請帖轉到甘霖軒,問李願要不要去。

李願:“我收到了,不去。父皇正好讓我去一趟山西,倒省了我找理由推脫。”

李瑢眼珠一轉:“我要去,替你看看他要幹嘛。要不父皇又要說兄不友弟不恭。”

李願拍拍他,匆匆趕往上書房領受此次往山西的文書。李瑢跑去給柔貴人請安,笑容幹淨明亮,一副好奇的模樣看着她給孩子做的虎頭鞋。

柔貴人看着他的樣子笑了:“三皇子喜歡小老虎嗎?”

李瑢愣了一下,點頭:“喜歡。柔娘娘這一次一定會順利平安誕下孩子!”又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今日本來是邀大哥同去二哥的生辰小宴。您知道的,之前因為銀兩的事情鬧得很僵,結果大哥現在要外地公幹。我也不想去的,就怕父皇想着我們兄弟不睦,各自為營,哎。”

柔貴人眨眨眼,“這有什麽難的,讓你意姐替李願去。”

李意本不想見李璋,可不願拂了母親的意,李瑢又在旁巴巴地看着她,道:“好吧好吧,我換件衣服,明晚同你去。”

李瑢看她悶悶不樂,在旁幫她挑明晚配的首飾,李意嫌棄地說:“別用這個匣子,都是李璋送的。你知道上次他見面跟我說什麽這門親事是許溶的好福氣,明裏暗裏指着我高攀了他們家似的。”

“許溶啊,他那個圈子我都不敢去的,吓人。”

李意一拍手:“就是說啊!好在完婚在兩年後,或許仍有些轉機。”

她猶豫了一下,慢慢道,仿佛被吓到的語氣:“其實,李璋給我的感覺也很不好,論說我們是姐弟不該有什麽的,但是他看我的眼神讓我……很不舒服。”

李瑢快速地看她一眼,她臉上混雜着迷茫厭惡和輕微的羞恥。他壓低聲音:“意姐,如果我有一個辦法讓你看清李璋的真實意圖,也能斷了你跟許溶的親事,你願不願意?”

“你細說說。”

李璋的生辰宴辦得十分隆重,但皇帝并沒有宣布任何關于立儲的消息,朝野內外的态度一時十分微妙。到了晚間,歌舞旖旎溫柔起來,美酒美食流水樣地呈上王子皇孫的食案。三位皇子家裏都在,觥籌交錯相敬如賓,兄弟阋牆的傳聞似乎有些站不住腳。

美人和舞樂讓場面變得熱烈,李瑢踉踉跄跄走到二皇子身邊舉杯,興高采烈地說:“二哥英姿飒爽年少有為,是大裕的棟梁父皇的驕傲,還望二哥以後多帶帶我這個弟弟。”一仰頭喝了個幹淨,扒着他的衣袖不松手。

李璋內心冷笑,一張小紙條就把李瑢的貓爪子拔了個幹淨。面上笑得愈發溫和,舉杯回飲。他遠遠看到李意退席更衣,推開醉醺醺的李瑢跟了上去。

今夜長廊格外曲折悠遠,前方的那個身影婀娜秀美,影影綽綽總是看不分明。李璋猛提一口氣加快了腳步,卻失去了李意的蹤跡。

正懊惱,聽見前面隔間有女子的聲音,語調嬌柔正是李意。

李璋在門口等了等,令侍女去拿熱毛巾,轉身關上了門。他面色暗紅呼吸粗重,在李意旁邊坐了下來,笑嘻嘻地剝了顆葡萄遞給她。

李意不安地動了動沒接,說:“你過來做什麽?你這個壽星公今日可是主角。”

李璋道:“他們自玩他們的,我跟意姐姐說話。”他看着燭光下如玉人般的女子,眼前莫名的光暈讓他口幹舌燥頭發暈。

他甩甩頭,踉跄一下險些摔在李意身上,李意推了他一下,身上若有若無的體香讓他瞳孔瞬間放大,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李意呵斥:“做什麽!放開我。”

李璋腦子轟隆作響,眼前大塊色斑轉來轉去,他很渴,只知道往面前的人那裏索取解渴的甘露。

那邊廂李瑢帶着長公主家的公子一邊吹風一邊笑鬧,又鬧着要吃太後宮裏的乳酪。太後一向寵這兩個孩子,命貼身的姑姑把孩子們喂飽了又送回小花廳。幾人正走過游廊,聽得房間裏有女子呼救,忙令小太監破門。

門被猛得踹開,三四個人沖進來拉開面色赤紅的男人。待拉開後發現居然是二皇子,為首的人立刻把門關上。

李瑢和太後身邊的掌事大姑姑交換了一個眼神,姑姑對一同進來的兩個小太監道:“今日之事誰敢說出去,便是誅九族的大罪。”

李意整理好淩亂的頭發和衣衫,臉上汗淚交錯,恨極地看着李璋,被大姑姑扶進內室。

李瑢打發兩個小太監送表兄弟回小花廳,一杯涼茶潑到頭上,一杯給他灌下去。一炷香的功夫李璋稍微清醒一點,渾身無力地癱在軟榻上。

“二皇子,這天下您要誰沒有,對姐姐做出這種事情,失心瘋了麽?”

李璋喉嚨裏翻滾渾濁,虛弱的聲音裏滿含怨毒:“李瑢,你等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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