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美貌

一、美貌

洛頤不喜歡昏暗的地方,不喜歡太吵鬧的地方,不喜歡人太多的地方,不喜歡和有點聯系但實際上并不熟的舊同學聊天。

然而他又不太好意思拒絕別人當面提出的請求,所以只能在這個尋常的夜晚将自己泡在不喜歡的事物中,飽受煎熬。

如果提前獲知這個夜晚的安排,洛頤絕對會找理由逃避。

洛頤瞧着自己正好有時間,便去參加高中同學聚會,想着和幾年沒見的大家一起吃頓飯敘敘舊,不料到了現場才被告知今天是某同學的生日,吃飯只是助興的小活動,到酒吧慶生才是主項目。

洛頤在壽星公的熱情邀請之下毫無反抗能力,硬撐着一個微笑就跟随大部隊轉移到酒吧去了。

酒吧名字是“Passion”,聽着就是一家俗氣又不安分的酒吧。裝潢也沒有新意,就是一般酒吧的模樣,黑燈瞎火,照明全靠五顏六色亮度不高的射燈以及牆上昏黃的小燈,桌椅板凳都是尋常樣式,具體顏色看不出來,照在其上的燈光是什麽顏色它們就呈現出什麽顏色。但是酒吧內裏空間很大,正中是一個寬闊的圓形舞池,舞池四周是好幾圈桌椅,座椅之間有镂空的架子作為屏風将空間區隔開,還算是在某種程度上保留了每一桌客人的獨立空間。

聽同學說這是附近名氣比較大的酒吧了,洛頤撇撇嘴,心裏暗想果然最不特別的地方就是大衆最愛選擇的地方。

壽星公訂了兩張大桌子,沒訂半包式的包廂,沒訂上。

大家熱熱鬧鬧以祝壽為名喝了兩輪酒之後,洛頤就縮在最遠離人群的角落裏,喝悶酒殺時間。

待了約莫半個小時,洛頤受不了了,他的心快要被鼓點過于密集的音樂從胸腔震出去了,酒也喝得差不多,堪堪有點醉意,再喝就要有失态的風險。

洛頤起身想去和壽星公說一聲,然而沒找到人,壽星公好像去舞池跳舞了,又想去找組織聚會的某班委說一聲,也沒找到,不知道喝到哪裏去了。洛頤無法,只和仍坐在座椅裏的幾位同學簡單道別,而後便離開現場。

往外走的路不好找,洛頤要穿過桌椅的密林,從千萬條毫無差別的小徑中猜出正确的一條。四周是清醒的、半清醒的、不清醒的人來來往往,洛頤特意選擇邊沿的位置行走,盡量不和任何人産生碰撞。

費了些時間,終于走到行人較少、音樂聲量較低的地方,洛頤知道他即将能夠逃離此地了,不覺加快腳步,有向喜樂奔赴之意。

經過一條短短的走廊,拐彎,從昏暗嘈雜處走進稍微亮堂些的前臺,洛頤還沒來得及适應光線就眼前一陣晃動,左邊肩膀受到撞擊,些許的沖擊力和受到驚吓的本能反應,讓洛頤後退了半步,再擡頭一看,洛頤愣住了。

面前立着的似乎是個混血兒,非常高,比洛頤高出半個頭,洛頤猜他起碼有一米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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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讓洛頤驚訝的不是身高,而是這個人的臉,最會撿着父母優點遺傳的混血兒的巅峰也就這樣了,中西合璧的長相典範也就這樣了,輪廓清晰,膚色很白,白得在不算強烈的燈下也兀自閃閃發亮,眉眼口鼻都帶着氣勢洶洶的美豔潮湧,有點男生女相的意思,但不陰柔,只是精致,再一看,能看出美豔之下的英氣。

這是洛頤活到現在見過的最美的人。

他有點恍惚,覺得好像在看電影,活了上千年的蒼白高挑華貴魅惑的吸血鬼從屏幕裏跳出來,跳到了現實世界,正在端詳着他,可能下一瞬會咬他一口,将他的血吸光,飽餐一頓。

這人留了長發,長度到鎖骨下方一點,披散着,不知是做過造型還是天生的,頭發微卷,發色很淡,一邊頭發被随意地攏到耳後,露出的那邊耳朵上全是銀飾,粗略估計應該打了十幾二十個洞。身上穿一件很簡單的黑色襯衫,但他脖子和手上都有很多飾品,花裏胡哨的,衣服穿得再簡單也變得複雜起來了。

不僅長得美,還很有個性,洛頤對這樣的人會産生奇特的恐懼,不敢靠近。

可這人在一瞬不瞬看着他,由那雙深邃又豔麗的眼睛散發的目光,頭腦不清楚的洛頤覺得和聖光差不了多少。

被過于美麗的人注視着,洛頤不由得慌張起來,口不擇言,忽略地點,一張嘴就跟人家說英文:“I’m so sorry about……”

這人也有話要說,沒等洛頤支吾完一句英文,他就打斷了洛頤的話,直接問道:“不好意思撞到你了,我是這間酒吧的員工,酒吧規定未成年人不得進入,可否麻煩你出示一下身份證?這是我的工作證。”這人說着就從褲兜裏拿出一張證件豎在洛頤眼前,洛頤還沒看清,這人卻動作很快地将證件收起來了。

洛頤又在發愣,他聽別人說過進出酒吧要檢查身份證,但剛才進來時沒有人檢查,沒想到出去了倒有人要檢查。

洛頤暗道這間酒吧的老板真是狡猾,等客人消費完了再檢查年齡,錢賺了還想着不擔責任。又覺得這種行為似乎不太合規,他或許可以不照着這個店員的話去做。

然而他的手比腦子快,聽話地從背包的小夾層裏拿出了身份證,遞給面前的人。

洛頤有時候很讨厭這樣過于聽話的自己。

這人拿過洛頤的身份證看了眼,低聲喃喃:“唔……看不出來……”

忽然這人皺了皺眉,微微俯身并湊近了洛頤,細看洛頤的臉片刻。

洛頤只覺莫名其妙,正要往後再退半步,這人卻開口問:“不好意思,請問你可以摘下眼鏡嗎?”

洛頤沒反應過來,以為是身份證上面的照片沒有戴眼鏡,正準備擡手摘眼鏡,另一雙手卻速度更快。

鼻梁一輕,壓在其上一整天的重量消失。洛頤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眼鏡往前移動,離開了他的臉,被一個陌生人拿在手裏。

世界陷入到水霧之中。

洛頤這才想起,他身份證上的照片是戴着眼鏡的,像他這種從小學就開始離不開眼鏡的資深近視人士,□□件的時候都會被要求戴眼鏡拍照。

反應再遲鈍也能察覺到不妥了,洛頤眉心緊鎖,想要質問這人怎麽回事,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洛頤懷疑這人可能是将他認錯是誰了,這人在非常認真地研究他的長相。

這人太高了,得微微俯身并歪頭才能與洛頤平視。

洛頤兩邊眼睛都是五百多度近視,差一點點邁進高度近視的行列,沒了眼鏡,眼前人再靠近,他也看不太清楚。

在滿是水霧的世界裏,這人的輪廓變得模糊,臉部線條和眉眼不再有幹淨利落的氣勢,但還是很好看,像一張像素低的老照片,穿越了時空的美豔撲面而來,缱绻,餘韻徐歇。洛頤不禁再一次在心裏暗暗感嘆:美人不分男女,也不分清晰模糊,反正無論如何都是美的。

眼前的美人輕聲說了一句話,洛頤沒聽清,光顧着欣賞美了。

洛頤愣愣地問:“什麽?”

這人将剛才的話重複一遍:“你的眼睛很漂亮。”

“啊?”洛頤不懂這句話的含義,他們倆大男人之間到底誰能當得起漂亮這個詞,顯而易見。

這人長篇大論地評價洛頤的眼睛:“你不知道嗎?你長了一雙狐貍眼。不是像電視劇裏的狐貍精那種被塑造得過于鋒利的眼睛,而是像真正的狐貍的眼睛,瞳仁黑漆漆的,又圓又大,眼型也是圓滾滾的,但眼尾收得柔和又利落,還帶着一丁點的上挑,有小動物特有的天真單純,也有作為人類的獨特魅力,太漂亮了,看見了你的眼睛就一定忘不了你。我見過的人不算少,但幾乎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眼睛,今晚算是長見識了。”

“啊?”洛頤沒反應過來,不覺得這人說的是他,從來沒有人這麽評論過他的眼睛,什麽狐貍一樣的眼睛,跟他八竿子打不着。

這人将身份證和眼鏡一并還給洛頤,輕輕笑着打招呼道:“你好,我叫戚千慕,千山暮雪的千,仰慕的慕。”

洛頤一臉呆滞,動作遲疑,雙手接過身份證和眼鏡,将長年累月壓在鼻梁上的重量壓回去,完全是出于條件反射地回應道:“你好,我叫洛頤,洛河的洛,頤和園的頤。”

戚千慕又笑了,笑得挺燦爛,說:“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剛剛把身份證給我看過。你不僅眼睛漂亮,性格也很好。”

笑靥如花,洛頤想,這個詞的具象化他終于見識到了,戚千慕笑開了的時候眉眼彎彎,嘴角兩邊會有好看的弧度,放大了笑容的爽朗,讓戚千慕在不知不覺間添了兩分甜美。豔色裏添了甜美,這可不得了,仿佛在欣賞雪山之巅的一抹冬日暖陽裏,最後一株盛開的花,那麽遠那麽近,那麽神聖那麽可人。

洛頤腹诽着今晚長見識的人應該是他才對。

戚千慕拿出手機,問洛頤:“很高興認識你,可以加個微信嗎?”

他應該是經常做這件事,動作和語氣都毫無負擔,一派自然,如同在和洛頤談論今晚的天氣。

可洛頤忽然清醒了,從美色營造的迷陣中。

被陌生人,尤其是在娛樂場所撞見的陌生人問聯系方式不是他在日常生活裏會遇到的事情,這像是從天而降一道難解的考題,要求他在剎那間得出正确答案。洛頤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麽,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答應,又不懂得該說怎樣的場面話才能讓場面不尴尬。

于是洛頤選擇逃避,交白卷,他匆匆扔下一句:“抱歉,我趕時間,我要先走了。”

而後似乎真的很忙,小跑着越過戚千慕,迅速往那金碧輝煌的大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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