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混亂

十三、混亂

莫名其妙多了一個約會,洛頤抓着手機愣神許久,眉頭緊鎖一臉苦惱地點進通訊錄想給戚千慕再打電話,猶豫片刻,作罷。

又點進微信想給戚千慕發信息,猶豫的時間很長,戚千慕方才說的話語在他腦海裏反反複複播放,最後他只發了一句,“我周六晚上都要回家陪我爸吃飯的,所以大概只能玩到六點多,不能超過七點。”

戚千慕立刻回複,“沒問題!晚上我負責把你安全送回家吃飯!”

洛頤無奈地閉眼,扔下手機,雙手搓了把臉,想着心腸太軟有時候會給自己造成很大的困擾。

不過也應該到了要見面的時候,他逃避這麽久了。

沒有一個問題是靠逃避就能解決的。

洛頤雙目無神,虛虛地看着電腦屏幕裏密密麻麻的英文,沒将一個字母看進眼裏。

他沒有答應戚千慕的打算,但也沒有拒絕戚千慕的想法。給自己的感情做決定的迫切任務在他看來如同面前這篇論文,模糊又遙遠,只是通過網絡信號傳送過來的幻影而已,并非是他确切擁有的任何東西。

周六那天中午洛頤随意吃了午飯,看離兩點還有時間,就重新穿上白大褂進操作室。

洛頤沒動手做任何事,只記錄着上午的實驗數據,四周很安靜,無人說話。突然,他聽見一聲細微的“滴答”,像是水滴在了桌子上。

他不在意,想是誰不小心将試劑滴落了。

沒寫完一個字,又聽到一聲“滴答”。

“加試劑的時候小心點……”洛頤邊說邊扭頭看滴落了多少。

可他沒看到試劑,看到的是米白色的實驗臺上幾滴深紅的血。

洛頤一愣,第一反應是林淼森又熬夜熬到流鼻血了,剛張嘴喊:“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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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睛看去,血的來源卻不是林淼森。

是那位幾乎住在實驗室的師妹康妍,她正低頭站着,背微駝,雙手撐在實驗臺邊上,眼睛半閉,臉上戴着的口罩被血浸得半透,隐隐透出血色,而口罩底下是一條濕潤鮮豔的血痕。

血痕中央有一團微微晃動的血液,“滴答”,又一滴血不堪重負而滴落,落在了實驗臺邊上,一半在臺上,一半沿着桌壁滑落,形成一道觸目驚心的血跡。

康妍身形微晃,站立不住,歪倒在地,雙眼徹底閉上。

“師妹!”洛頤趕緊撲過去,用力拍康妍的肩,俯在康妍耳邊叫她的名字,但她沒有一點反應。

林淼森聽見動靜也飛快沖來,摸頸邊脈搏,确定康妍還活着,又一把摘掉康妍的口罩一看,半張臉都是血污。

林淼森立刻捏開康妍的嘴查看,嘴裏沒有血,抓過紙巾三兩下幫康妍擦掉大半血污,再查看兩眼,說:“是流鼻血。”

洛頤伸手去探康妍桡動脈的脈搏,剛觸及她的皮膚就收了手,轉而去探她的額頭,同林淼森說:“她在發高燒。”

林淼森趕緊幫康妍脫掉白大褂:“去附院急診。”

“好。”

實驗室的其他人都圍過來了,洛頤也趕緊脫掉白大褂,轉身蹲在康妍身邊,幾人合力将康妍挪到洛頤背上,洛頤站起身,背着康妍往外走,林淼森跟着,一手抓一團紙巾幫康妍接鼻血,一手扶着康妍,以免她從洛頤背上滑落。

另一位師妹在另一邊扶着。

幾人相互配合快步走到操作室門口,洛頤回頭交代一位師弟:“你別跟去,留在這裏看着,有事給我打電話。”

師弟點頭答應。

從實驗樓去到和學校緊挨着的附屬醫院只需要七八分鐘,直接過去是最快的方式,平日裏需要實習的本科生、需要規培的研究生往返學校與醫院之間都無比方便快捷。

但洛頤今日卻覺得此行漫長無比,怎麽走都走不到,眼前寬寬窄窄的路仿佛是活着的,不斷向前延伸,浪費他的時間,消耗康妍的生命。

他看不到康妍的情況,心裏慌張,加之正在負重小跑,聲音明顯顫抖地問:“出血量大不大?”

林淼森原也十分慌張,但聽見洛頤的話後咬牙逼自己冷靜下來,觀察兩眼康妍,說:“還好,差不多止住了。應該不是相關病症引起的出血,只是壓力過大睡眠不足營養不良等原因引發的鼻腔內小血管破裂,和我之前的情況差不多。康妍能夠依靠自己慢慢止血,情況不是太糟糕,別慌。”

跑了幾步,洛頤又問:“師姐,應該來得及吧?”

林淼森肯定道:“來得及。”

跑到醫院急診室,幾個非常熟悉流程和科室醫療人員的醫學生無需指引,直接從一衆等待的病人之間穿過,将康妍安放在大診室的病床上,不知道誰當值,想到自己認識誰就喊誰來搶救。

瞧着兩個護士和一個醫生過來了,洛頤腿一軟,踉跄着撞到旁邊的牆上,連忙倚牆站穩,大幅度地喘了好幾下。剛剛跑的時候沒在意,停下來才發現自己的身體透支了。

林淼森在和醫生交代送院前發生了什麽事,師妹正在床邊幫忙給康妍上監護,暫時沒有用得到他的地方,洛頤喘着粗氣扶着牆挪到診室外的椅子坐下,打電話向導師報告。

洛頤被訓了幾句,為康妍身體健康着急的導師罵他平日裏不關心師弟師妹,出了事才知道慌張,如果他平時多留意,康妍就不用拖到要暈倒的程度了。

這也不能說導師罵得不對,他和林淼森是實驗室裏管事的人,上至指導研究生下到關心研究生的身體,都是他們的責任。

洛頤嘆了嘆,向導師道歉,保證以後會更加關心實驗室衆人的狀況。

導師挂電話後給洛頤發了康妍家人的聯系方式,洛頤和林淼森分工,一個給康妍的爸爸打電話,一個給康妍的媽媽打。

跟過來幫忙的師妹回去一趟,将康妍放在實驗室的手機和包包取來。

聽心音和看心電圖、血常規血生化的結果應該是病毒性心肌炎。等康妍慢慢醒過來後,問了病史,才知道她一周前上呼吸道感染,喉嚨痛,咳嗽,昨天開始發燒,且這段時間偶發胸前區憋悶和心悸,但她沒當回事,以前熬夜熬多了也會這樣。

急診醫生當即确定了診斷,轉身去開醫囑并通知心內科來接病人。

洛頤又給導師打電話彙報:“老師,康妍是病毒性心肌炎,準備轉到心內科。”

程老師低聲應道:“知道了,我忙完就去看看她。她的父母呢?”

“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什麽時候能到?”

“估計要晚上九點過後。”

“沒說什麽吧?”

“沒有,就是聽了康妍生病入院的消息比較着急和擔心,別的話沒說。”

“嗯,行。”

洛頤彙報完就回到大診室去,站在護士臺邊上,看向不遠處的病床。

急診的護士長記得洛頤,和他聊了幾句。

護長問是怎麽回事,洛頤苦笑着回答:“勞累過度。本來讀研就辛苦,我那一屆之後還得加個規培,累上加累。”

護長聳聳肩:“可不是嘛。”

康妍躺在病床上迷瞪瞪地看着床邊的林淼森,好一會兒才記得自己想說什麽:“師姐,我的包包裏有現金,你可以幫我翻出來交醫藥費嗎?”

林淼森勸她:“不着急錢的事,而且你爸媽正往這邊趕來,任何事情都不需要你挂心,你好好休息。”

康妍忽然一臉悲色,眼淚迅速在眼眶中蓄滿,溢出,從眼角滑落,沒入發間,她哽咽道:“師姐,我不可以生病,我要規培,還要跟上你們的節奏做實驗寫論文,我沒有時間生病,我不能停下來。”

林淼森拿紙巾替康妍擦眼淚,柔聲安慰:“現在那些事都不是最要緊的,只有你的命要緊,你先把病治好再說。”

康妍仍是放不下心:“我會不會寫不出論文畢不了業?會不會考不上博士?”

林淼森的眼圈也微微泛紅,強壓着情緒告訴康妍:“不會的,你相信我,歇幾天不會讓你畢不了業,別想這麽多,你太累了,放寬心好好休息。我讀研的時候曾經換過導師,耽誤了好幾個月,你看我現在不是安安生生地讀博嗎?你別怕,你能力這麽強又這麽勤奮,讀到博士後都沒問題。治療的這段期間你就當作是給自己放幾天假吧,人又不是機器,不可能一直不停地運行下去的。”

康妍吸吸鼻子,悶聲應道:“嗯。”

林淼森摸摸康妍的腦袋,說:“不許哭了,你的身體正在用盡全力替你殺滅病毒,你要保持心情平和,別給自己增添負擔。”

幾個人跑上跑下幫忙将康妍轉到心內科,終于能歇一歇了。

林淼森猛地記起什麽,扭頭尋找洛頤的身影,問:“你下午不是有事嗎?是不是耽誤了?你快回去吧,我在這裏等老師和康妍的家長過來就行。”又對跟過來的師妹說,“你也回去吧。”

洛頤看了眼再次熟睡過去的康妍,想這裏也不需要太多人在,便點點頭:“嗯,辛苦師姐了。”

林淼森擺擺手:“沒事。”

洛頤和師妹一起回到實驗室已經是下午五點多,就是有事也辦不了了。

他在醫院時給戚千慕打過電話了,向戚千慕道歉,說組裏的師妹生病,他要幫忙照顧,沒辦法去游樂場。戚千慕沒有責怪他,還跟他說如果需要幫忙就盡管提。

也給洛之裴打過電話了,說今晚有事要忙,明晚再回家吃飯。洛之裴沒說什麽,應了聲就挂電話,仿佛他回不回家都無所謂。

洛頤難免要感到愧疚,先是覺得對不起洛之裴,洛之裴估計已經買了一大堆菜回家并準備開始做菜了,每個周六晚上家裏的菜式都很豐富,都要洛之裴花費不少心血。不過洛頤又想明天晚上回家去也還行,算是一種補救方式。

然後他想到戚千慕,愧疚更深一層,對于戚千慕,他沒有任何補救方式。沒說後續要不要見面,沒有重新再約時間,他說不能赴約,戚千慕就輕易接受了。

他有點覺得戚千慕對這次的見面算不上重視。

但戚千慕不重視才是正常,用腳趾頭想也能知道戚千慕可以選擇的交往對象應該有很多,不缺他這一個。

洛頤撓撓耳後,看了圈現場環境。留守的師弟已經打掃過衛生了,康妍滴落的鮮血了無蹤跡,洛頤不需要費勁收拾現場,還算滿意。

而後他習慣性地往他養的小白鼠的方向看去。洛頤心一緊,三步并兩步奔過去看清楚。

兩只白天喂了藥的小白鼠翻肚皮了,屍體都硬了。

洛頤一口氣上不來,眼前一陣陣發黑,慌不擇路地往四周找尋着什麽,但其實又沒有想過要找什麽。

洛頤花了好幾分鐘才記起那位留守實驗室的師弟,趕緊去問,結果師弟一問三不知,懵懵懂懂的模樣令洛頤怒上心頭,又令洛頤有火無處發。

洛頤無法,憋着怒火耐着性子告訴師弟:“要留意實驗室裏所有生命體的生存情況,人都花時間在這裏待着了,就不能将全部心思拿去刷手機。”

師弟點點頭:“好的,我以後會留意的。”

正給兩只小白鼠收屍,“嘀嘀嘀”的警報聲毫無預兆地響起,洛頤回頭一看,師弟正一臉驚慌縮着手站在某機器邊上,并向他求救:“師兄,我不知道按了哪裏。”

洛頤有一瞬間眼神裏全是熊熊怒火,旋即又咬咬牙,滿腔的煩躁和怒火化作一聲嘆息,重重嘆了一口氣,認命地過去幫師弟解決問題。

洛頤邊教師弟使用機器,邊在心裏安撫自己,這位師弟只是研一的學生,不懂得操作是很正常的事,無論做什麽事都會有這種新人的笨蛋階段,他不能仗着自己在實驗室待的時間長就對人家發脾氣。每個人都有脾氣沒錯,可這不是亂發脾氣的借口,他不希望自己一直是控制不了情緒的幼稚小孩。

白天的數據只記了一半,洛頤教會師弟使用實驗室裏的大多數機器就去将數據記完,寫了小白鼠的意外死亡事件,而後努力尋找小白鼠的死亡原因,将兩只鼠的屍體解剖,仔細檢查,忙活一輪,最終沒找到任何有用信息。

手裏又多了兩只死得不明不白的冤魂,洛頤十分挫敗,之前給小白鼠喂同種藥物從來沒有出現過死亡的例子,他都快要對這種藥物産生信任了,誰知一個晴天霹靂,吵醒了他的美夢,實驗的某個小部分要從頭來過。

洛頤到将近晚上十一點才離開實驗室。今晚他是最遲離開的,在無人的實驗室裏走一圈,檢查了幾個冷藏櫃的溫度,檢查試劑是否放在規定的櫃子裏,看看正在吃吃喝喝的小白鼠們,而後關燈,鎖門。

因為心情不佳,晚飯沒怎麽吃,手機消息也沒怎麽看,洛頤邊走邊拿出沒剩多少電的手機,查看林淼森發在小組群裏的關于康妍的信息,看到“穩定”二字便放心了,又翻完今天的所有聊天記錄,沒看見導師發言,于是更加放心地退出群聊界面。

接着洛頤看到戚千慕給他發的兩條微信。

一條是晚上八點多發的,“還是見一面吧?”

另一條是晚上九點多發的,“我在停車場這裏,你想見我就過來,不想見的話也沒關系,我等到十二點會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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