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入侵
十六、入侵
洛頤以某種渾渾噩噩的狀态和戚千慕保持線上的聯系，到下一個周六的下午，洛頤和戚千慕順利去了游樂場。
洛頤覺得挺尴尬，目之所及有一半都是頭上長角的可愛女生親密地挽着一個同樣頭上長角的男生，其餘的一半是合家歡，兩位家長帶着頭上長角的小朋友，他和戚千慕兩個大男人走在其中尤其格格不入。
而且戚千慕的身高引人注目，發型引人注目，戴了茶色半透墨鏡的臉也引人注目，從游樂場門外到門內，身上不知道黏了多少好奇的視線，也連累了站在戚千慕身邊的洛頤。洛頤不習慣受矚目，緊張得渾身僵硬，走起路來手腳不曉得怎麽擺。
“你看，那個很适合你。”在矚目中十分自在的戚千慕，指着不遠處一間賣頭飾的小店裏的一個米白色貓耳朵發箍說。
洛頤嫌棄道：“……我不喜歡頭上長角。”
“可是大家都這樣啊。”
“……”
無法反駁的洛頤被迫戴上了可愛的貓耳朵，戚千慕也給自己弄了同款不同色的貓耳朵。
洛頤被頭上的角壓得擡不起頭，小聲抱怨：“哪有這麽大只的貓啊……我們不适合走可愛路線，多大的人了，一把年紀還裝什麽可愛……”
戚千慕樂呵呵地說：“入鄉随俗，在游樂場裏的都是小孩。來吧，小孩，我們去玩。”
戚千慕臉上挂着燦爛笑容，一把摟過洛頤的肩，帶着他往前走。
突然而至的身體接觸使得毫無準備的洛頤更加僵硬，雙手蜷縮身前，肩膀不自然地支棱着，一臉驚慌。這麽挪了兩步，洛頤忍不住用氣聲同戚千慕說：“我可以自己走。”
戚千慕裝作沒聽見，指着環游整個樂園的小火車問：“玩這個好不好？”
沒等洛頤表态，戚千慕就半摟半扯地将洛頤帶到項目入口處。
洛頤近視度數高，不敢玩太刺激的上天入海的大型項目，怕眼睛受不了，于是戚千慕就陪他将游樂場裏沒什麽人排隊的溫吞水項目都玩了一遍，周遭幾乎全是十歲左右的小朋友和他們的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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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時不時聽見小朋友充滿喜悅的稚嫩歡呼聲，聽得洛頤不禁暗暗感嘆，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長大之後才進入兒時曾經想進入的專門用于玩樂的世界，感覺挺奇妙，這并不能讓遺憾減輕，反而讓遺憾顯現得無比清晰，可他長大了，從前天大的遺憾在他面前變得小了許多，他似乎可以輕輕拿起，再慢慢放下。
兩人去了游樂場裏的小型鬼屋，大多數吓人的設置都沒有戚千慕的肩膀高，戚千慕摟着洛頤在詭異燈光中大喇喇地走完一圈，完全沒有被吓到。
天氣熱，每每看到賣雪糕的攤子兩人都會光顧，吃得肚子發涼，然後去坐旋轉木馬吞點悶熱的風緩一緩。
兩個大男人擠在一輛小馬車裏，前後左右全是小朋友，洛頤又尴尬得擡不起頭，完全不敢和小朋友天真好奇的目光接觸。
戚千慕便和洛頤聊天緩解尴尬，他問：“你小時候來過游樂場玩嗎？”
洛頤點點頭：“來過，但是記不太清了，我大概在上幼兒園的時候來過幾回，那會兒我爸媽還允許我擁有小孩子的快樂。但是念小學之後就不能玩了，休息日也要被固定在家裏學習。你小時候來過嗎？”
“沒有，家裏窮，不可能來這種地方玩。那會兒就是在家樓下玩玩泥巴和石頭，和願意跟我玩的小夥伴玩玩兵抓賊之類的游戲，跑來跑去，傻樂。”
洛頤用餘光偷瞄戚千慕，沒看出戚千慕心情不好，但不敢繼續剛才的話題了，洛頤轉而說：“我也喜歡和鄰居玩，而且玩的東西放到現在還不過時，以前我們玩拍卡，據我為數不多的觀察，現在的小男孩好像還在玩拍卡。”
戚千慕笑了一聲，頗為得意地告訴洛頤：“是，我那會兒也玩拍卡，而且我玩得很厲害的，簡直就是一本萬利，從只有一張卡贏到擁有一疊卡，住在我附近的小男孩全都是我的手下敗将。”
小男生奇怪的勝負欲似乎不會随着年齡的增長而消失，洛頤不服輸：“我玩拍卡可是常勝将軍，也很厲害的。”
戚千慕一臉的不相信，挑釁道：“哪天我們來比一下？”
洛頤立刻答應：“比就比。”
入夜後兩人去坐摩天輪，在高處看二十分鐘城市夜景。
相對着坐在封閉的車廂裏，耳邊只有機器運行的聲音，相較待了一下午的熱鬧環境而言，算得上清靜。
“看夜景的時候，很少會這麽清靜，”戚千慕說，“謝謝你陪我來。”
洛頤笑道：“說反了吧，是你陪我。”
戚千慕也不争辯：“好吧，陪伴是相互。”
洛頤想了想，說：“你如果喜歡這裏，應該大把機會可以來。來得少，估計是因為你不怎麽喜歡。”
戚千慕聳聳肩：“可能我不太喜歡回憶過去。”
“嗯，人應該往前看。”
那天之後，洛頤的生活變得豐富起來，各種展覽、各種新奇的小店、各種大小型演出，只要時間合适，戚千慕就和洛頤去湊熱鬧。
洛頤再怎麽處于腦子不清楚的狀态也能看出來，戚千慕硬是要擠進他的世界裏，或者說戚千慕硬是要給他的世界進行某種改造，例如點一支蠟燭，許一個願。
那積極勢頭，稱得上一腔熱血。
洛頤就眼睜睜看着戚千慕朝他靠近，不反對，不抗拒，糊裏糊塗地用一種默認的态度接受。
他在相處的過程中能夠感受到開心與放松，他并沒有找到站得住腳的理由反對與抗拒。這樣的态度中暗含着怯懦，他其實不希望它出現在自己身上，可剛強是鋒利的，會傷人，他更加不願意看到戚千慕受傷。
他們曾經去城市周邊的農家樂吃飯，戚千慕履行承諾和洛頤一起看星星。
不過大概只能算是履行了一半，城市周邊也不是看星星的好地方，視野不夠開闊，人類活動的痕跡不夠少。
兩人吃過飯就并肩坐在小院子裏，看天上疏星，也看身邊人。手邊擺着小零食和茶飲，周圍有散養的小狗小貓小雞仔，以及一大堆不知名的自種菜、幾盆長得歪七扭八的花，洛頤覺得這樣的環境還算宜人，過來吃一頓飯并聊聊天挺舒服的。
洛頤看天看膩了，扭頭看了戚千慕一眼，終于問出一個藏在他心裏很久的問題：“你為什麽要留長發？”
戚千慕理所當然地答：“好看啊。”
答案太過理所當然，所以顯得力量薄弱，洛頤：“……哦。”
“你覺得不好看嗎？”
“當然不是，很好看，就是……”洛頤頓了兩秒，說，“好得超過了某個限度，接受起來甚至要花費些時間。”
戚千慕聞言，當即樂呵呵地将他那漂亮的腦袋湊近洛頤，邀請道：“給你摸摸。”
洛頤被這種跟小貓小狗相似的幼稚行為逗笑，很不客氣地雙手都往漂亮腦袋伸去。
戚千慕的頭發本身挺柔軟，但用過造型用品，摸上去略有點幹澀感。洛頤輕輕摸了幾下，而後使壞揉了幾下，将好端端的造型揉亂。
頭發亂了的戚千慕也一樣好看，洛頤定定看着顯得十分随意的戚千慕。而後戚千慕三兩下收拾好亂發，同洛頤說：“我的發質适合留長發。”
一輩子都剪乖巧學生頭的洛頤完全不懂關于頭發的門道，好奇提問：“是嗎？那什麽發質不适合留長發？”
“像電視劇裏的張飛那種粗硬到能紮人的頭發就不适合留長發，适合剃寸頭，不然每天都是怒發沖冠的模樣。”
洛頤認同道：“那的确是不适合。”
戚千慕看向洛頤的目光澄澈，又帶有半分銳利，明晃晃地透露他并非只擁有審視皮毛的能力。他問：“你以為我留長發是想讓自己更像女生嗎？”
被戚千慕說中了，洛頤尴尬一笑，他真有這麽想過。
戚千慕說：“我所在的這個群體裏的确有一部分人懷揣類似的想法，用他們認為比較接近女性的特質去吸引男性對象，但我沒有，我覺得那樣是變相的異性戀。”
洛頤不知所措地接話：“哦……看來人類的性向真是一個深奧的課題，有很多東西值得研究……”
戚千慕露了個寬和的笑，說：“你在我面前不需要這麽小心翼翼，想說什麽就說。”
洛頤趕緊點頭：“嗯，我盡量。”
“你習慣和別人保持很嚴格的交往距離嗎？”
洛頤遲疑道：“也不能這麽說，只是，我對不太了解的領域比較謹慎。”
戚千慕的笑意更深，迫不及待給自己的臉上貼金：“倒也沒必要為了我了解整個領域，你了解我不就好了。”
洛頤橫了戚千慕一眼。
某個周六的下午，洛頤在約定好的時間走出校門，找到戚千慕的車。
坐進車裏發現車後座有只将自己團成一大團的胖嘟嘟的橘貓，正半眯着眼，要睡不睡，神情慵懶，對洛頤的出現毫無興趣。
洛頤很是驚奇：“怎麽有貓？”
戚千慕說：“帶它出來買貓糧，順便介紹你們認識。”
洛頤笑道：“好呀，它叫什麽名字？”
“蛋餅。”
洛頤笑出了聲，探身伸手摸摸蛋餅的腦袋，說：“很适合它。”
“原本是只流浪貓，看樣子不到一個月吧，就被丢在垃圾桶邊上，泡在一灘髒水裏，要不是當時它突然動一下爪子，我還以為是只死貓。撿回家養了八年，它現在已經是個老頭了。”
“胡說，哪有這麽可愛的老頭。”蛋餅的手感太好了，毛絨絨，軟乎乎，洛頤十分喜歡，索性将蛋餅抱在懷裏盡情摸。
蛋餅也不掙紮，由得洛頤折騰。
出門前教育了蛋餅一個小時的戚千慕滿意地看着一人一貓和樂融融的相處畫面，笑道：“蛋餅挺喜歡你的，你喜歡貓嗎？”
“喜歡，小狗小貓都挺喜歡。”
“不打算養一只？”
洛頤有些遺憾地說：“不了。小時候我爸媽不允許我養，我還有點不甘心，但長大了發現我沒時間養，每天都早出晚歸，這能将小動物養得多好？不過我有想過給我爸爸買一只小狗，讓他解解悶。他退休在家，每天無所事事對着四面牆想念我媽媽，瞧着挺可憐的。可是我又怕養小動物對他來說太麻煩，他還沒享受多久清閑的退休日子呢，我這麽快給他找麻煩好像不太對。”
戚千慕卻将洛頤說的後半部分擔憂完全省略，興沖沖地說：“這主意好，我們現在就是去寵物店，順便看看店裏的小狗吧，合眼緣的就買下來。”
洛頤頓感措手不及：“不是，倒也沒必要想到就去做，一點準備都沒有。而且我擔心……”
戚千慕打斷洛頤的話：“想到不去做的話，那為什麽要想？等會兒你和叔叔打視頻電話，你們看喜歡哪一只，我買了送給叔叔。我覺得應該挑活潑的小體型狗，又能給叔叔解悶，叔叔照顧起來又不麻煩，平時牽着出門遛遛挺好的。”
洛頤目瞪口呆：“這怎麽又定下了……”
那天晚上洛頤抱着戚千慕送的小狗回家，一只棉花糖似的比熊。
小狗一落地就又跑又跳，連帶着洛之裴也跳起來了，鬧騰了好一陣。
洛之裴許久不曾受到驚吓，也許久不曾有這麽大的情緒波動，扔下筷子逃離飯桌，叉腰站在角落裏怒吼：“這是什麽？！”
洛頤将手裏的大包小包放下，平靜地答：“小狗，品種是比熊。”
“我沒有問它是不是狗！我在問你為什麽要抱一只狗回家！”
洛頤随口胡謅：“朋友買多了，硬是要送給我的。我不可能養在宿舍裏，只好帶回家。”
洛之裴持強烈的反對意見，讓洛頤趕緊把狗趕出去，洛頤無法，便将小狗塞回寵物包裏，先和洛之裴坐下吃飯。
飯桌上洛之裴不似從前那樣面無表情，他簡直是表情豐富，也不說從前那些重複了八百遍的問題，而是不斷指責洛頤不問他意見就往家裏帶寵物，不斷細數家裏增加一只狗會給他帶來多少家務事。
吃完飯收拾好碗筷，洛頤無視洛之裴的大呼小叫，放小狗出來，由得它在客廳裏走動。并且向洛之裴提議：“爸，給小狗起個名字吧。”仿佛洛之裴已經願意養小狗了一樣。
洛之裴自然是拒絕的：“不起，我不養。”
“這小狗很乖的，寵物店的人都把它訓練好了，它不會随地大小便，會等你遛它的時候再解決，而且各種疫苗都打完了，很好養的。”
洛之裴仍在堅稱：“不養！”
洛頤說：“退不掉了，一經售出概不退換。我們總不能把它扔了吧？當流浪狗很可憐的。”
“……”洛之裴瞥了眼對着他咧嘴吐舌頭的小狗，嘴角抖動一下，氣呼呼地說，“叫松糕吧，看着和我小時候吃的白松糕一模一樣。”
洛頤立即同意：“行，就叫松糕，多好的名字，我爸可真會取名字。”又尖着嘴呼喚，“嘬嘬嘬，松糕過來我這裏。”
松糕仿佛能聽懂指令，搖着尾巴扭着屁股就蹦跶到洛頤腳下，洛頤揉了一把毛絨絨的腦袋，又指指洛之裴腳邊說：“松糕真乖，去那邊，去和爺爺玩。”
松糕倒騰着小短腿走到洛之裴腳邊。
洛之裴又瞥了眼松糕，雙手将它抱起來，移到眼前，為了讓老花眼看清楚又挪遠些。而松糕正在锲而不舍地朝洛之裴吐舌頭，張着的嘴看起來很像在笑，圓滾滾的大眼睛裏一派純真，滿是信任。
洛之裴微眯着眼評價道：“這狗好像有點傻。”
洛頤笑道：“它不是傻，它這叫可愛。”
洛之裴板着臉和松糕胡亂玩了一會兒，不看電視了，起身去翻看洛頤帶回來的大包小包，将松糕的狗窩、喝水吃飯用的狗盆、狗糧、罐頭、幾個小玩具都拿出來，一手抱着松糕一手拿着各種東西在家裏轉了好幾圈，找尋放置物品的合适空間。
洛頤看着洛之裴在家裏轉，覺得這樣似乎真如戚千慕說的那樣，挺好的。
戚千慕的自作主張正巧落在了有用之處。
這個家裏存在着的結界，早就應該有所松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