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朋友
二十六、朋友
雖然研究同性戀群體的論文似乎不怎麽能幫得上忙,但洛頤想要更加了解與親近戚千慕的心思不變,且孜孜不倦,想方設法。
照理說戚千慕應該有很多應酬才對,畢竟是開了一家服務客人為主的店,畢竟戚千慕認識的人多,各種人際關系都需要用心維護,否則就要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消失了。
可戚千慕從來沒有主動帶洛頤認識哪位朋友,除了酒吧辦的晚會之外也沒有帶他參加過什麽聚會,戚千慕偶爾會提過要在什麽時間裏和誰見面,但次數很少,少到洛頤覺得那不足以完成人際關系的維護。
洛頤曾經猜想過戚千慕這麽做是有意保持彼此世界的獨立不相交,他對戚千慕的世界幾乎是一無所知,距離遙遠,如此似乎又過于生疏了,他希望能更加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深刻的了解才能創造出屬于他們的默契。
而通往那個世界的路,他只知道一條。
周日晚上,洛頤邊吃飯邊問戚千慕:“要不吃完之後去你的酒吧裏坐坐吧?”
戚千慕挑眉:“又要喝酒啊?”
酒量受到強烈質疑,而自己又沒有底氣澄清的洛頤惱羞成怒:“啧,我不喝酒行了吧,喝果汁,你們店裏可以提供嗎?”
戚千慕笑道:“可以可以,非常歡迎。”
戚千慕帶洛頤去到“Passion”,還是挑吧臺的位置坐,讓調酒師給洛頤一杯果汁。
調酒師點點頭,但看了洛頤一下,無聲地詢問洛頤要不要多加點酒進去,洛頤微微搖頭,不敢在戚千慕眼皮底下再喝太多,萬一又不小心喝醉了,他的一世英名難保。
紅橙相間的低度數雞尾酒再次被端到洛頤面前,洛頤認命地拿起喝一口,酸甜滋味充盈口腔,洛頤砸吧砸吧嘴,覺得今晚的酒調得偏酸了點。
無論來幾次洛頤都不怎麽能适應酒吧裏的激情音樂,湊到戚千慕耳邊問:“你平時會聽歌嗎?”
戚千慕也湊到洛頤耳邊回答:“不聽,在這裏什麽歌都聽膩了。”
說話的氣息全灑在耳上了,洛頤怕癢地縮縮肩膀蹭蹭耳朵,又問:“你喜歡電子舞曲還是輕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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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怎麽喜歡,我沒有音樂細胞。”
“那你經常要待在這裏,豈不是挺難受?”
“還好,我早就學會屏蔽亂七八糟的音樂。來這裏的客人喜歡就行,他們中的一大部分不是每天都有時間過來,偶爾有空才聽一聽,跟着跳跳舞,其實挺好玩的。”
“也是……”
洛頤話未講完,忽然聽見有誰喚了一聲“千慕。”
洛頤扭頭往聲源處看去,發現戚千慕的肩膀上搭了一只手。
順着那手往上看,跟戚千慕打招呼的是一位高高瘦瘦的男生,長相斯文,白白淨淨,但他的打扮跟他的斯文長相毫不沾邊,他穿着一件半透明的黑色襯衫,胸腹處還有镂空花紋,這衣服穿了比沒穿更露骨,洛頤不敢想象男生在舞池裏跳舞的時候,扭動的身體的勾引意味會有多強。
再看一眼,洛頤能看出男生臉上有化妝,應該是刷了睫毛和塗了唇膏。這位男生的嘴唇很适合塗帶點淡紅色的唇膏,看上去細嫩又豐盈,使得他無辜又誘人但不至于太過女性化。
男生微微彎腰往戚千慕湊近,同戚千慕說:“好久不見了千慕。”
“是好久不見。”戚千慕邊笑着回應,邊拿開男生的手站起身,“我們去那邊聊。”
“好呀。”男生這麽說,卻不移動,只微微歪頭看着戚千慕,等戚千慕領着他到哪個角落去。
戚千慕同洛頤說:“我和朋友聊幾句。”
洛頤點點頭。
之前來“Passion”也會遇到這種情況,在店裏喝酒跳舞的朋友或是熟客看見了戚千慕,過來打聲招呼,然後戚千慕出于禮貌和他們聊幾句,聊完再回到洛頤身邊繼續陪他,戚千慕不會向他們介紹洛頤,也不怎麽會和洛頤說他們姓甚名誰。
然而這一次,洛頤卻無比錯愕。
可能之前的其他人表現得不這麽明顯,也有可能是他之前沒看出,而現在能看出來了,他們看戚千慕的眼神根本就不是用來應付普通朋友的眼神。
洛頤忍不住轉頭看向身後,看向那位很誘人的清秀男生。
耳朵裏塞滿了DJ放的音樂,雖只有兩三米的距離,洛頤卻聽不見戚千慕和男生說的任何一個字,只能看他們的動作。
男生笑容可掬地注視着戚千慕,沒說兩句就雙手搭上戚千慕的肩,神情自然,仿佛十分習慣這樣的行為。男生還想進一步往前與戚千慕擁抱,戚千慕則淡定地将男生的手輕輕擋開,兩人相對而立,之間隔了半臂寬,說近不近,說遠不遠。
似乎是察覺到洛頤的視線,正在說着話的男生微微扭頭和洛頤對視了一眼。
男生臉上有笑意,微微點頭,不知是在回應戚千慕還是向洛頤示意。
洛頤沒有搭理男生,趕緊回過頭坐好。
洛頤變得緊張起來,他似乎在一瞬間看到了殘酷的真相——他和那個男生在某種程度上是一樣的,在戚千慕那裏得到了一樣的身份,擁有了一樣的經歷。
不,那男生擁有的應該比他要多。
沒過兩分鐘戚千慕就回到洛頤身邊,坐下後朝洛頤笑笑:“抱歉。”
洛頤不自在地回一個笑:“沒事。”
戚千慕解釋道:“他是我的朋友,認識好幾年了,平時大家在一塊兒玩鬧習慣了,說話時喜歡勾肩搭背,沒正形,好像自己站不住坐不住似的。”
洛頤心不在焉,随口應道:“哦,這樣啊。”
洛頤也在一瞬間明白了戚千慕所說的“朋友”是指代怎樣的關系。
他讨厭自己的推理,憎惡自己的聯想,暗罵自己不應該在這種時候太敏銳,可又知道他的推理和聯想都是正确的。他其實一直都明白許多事情,哪怕戚千慕沒有明說,他卻不肯讓自己去看真切,只肯囫囵藏在意識深處,不去理會。
他從來都知道的,這是一個只有戀愛而沒有婚姻的群體,甚至他們的戀愛也不意味着大多數人的戀愛。
深深紮根于每個人心裏的、關于兩性關系的道德倫理無法掌控這個群體,他們過于自由,過于散漫,過于崇尚快樂,過于追求刺激,戀愛關系無論有無,都不會阻止他們為了身體享受而建立的另一種關系。
他們大約對此有共識——他們已經處于邊緣地帶了,處于不被管束的領域裏,他們已經脫離了大多數束縛,如此就是可以光明正大地亂玩,不需要在意某一部分的公序良俗,不會在行事間辜負了誰。
有點亡命之徒的意思,不為未來,不念過去,沒有溫情,沒有關懷,活過一天算一天,今朝有酒今朝醉。
也有點回歸獸性的意思,不信奉所謂的秩序,不再忍耐,不再自控,随心所欲,罔顧後果,人性的光芒與一切深思熟慮高瞻遠矚都頓時黯淡,如一顆已然滑落的流星。
而讓洛頤感到天旋地轉的是,他對自己選擇的不确定。
他要加入這樣的群體嗎?
他要和這個群體裏的某一個人尋求不違背熟知的道德倫理的關系嗎?
他真的可以接受這一切嗎?
而那個和他同行的人,真的有能力建立這樣的關系嗎?
心裏變得空落落,他一直不覺得自己擁有過很多東西,可在這一刻,他失去了,失去了才知道自己其實擁有過。
他以為他和戚千慕談的是一般的戀愛,相處時的種種給了他這樣的錯覺,或許戚千慕不是這麽想的,可是戚千慕的做法卻陰差陽錯呈現了這種想法,從這方面考慮的話,倒是要感謝戚千慕願意耐着性子陪他玩過家家了。
洛頤端着那杯果汁,沉默着一口一口喝,越喝越煩躁,他不想喝這種應付小孩子的東西,他想喝酒。
戚千慕完全沒有将方才的事和人放在心上,心情不錯地告訴洛頤曾經遇到過的有趣的客人和有趣的事,洛頤似聽非聽,幾乎沒有回應。
戚千慕注意到洛頤的寡言,将洛頤送回S大學時再一次向洛頤解釋:“洛頤,剛才那個人真的只是我朋友,他本來在S市工作,一年多前被公司調到了另一座城市。我和他很久沒見了,也沒怎麽聯系過。他這幾天休年假,回S市看看家人,今晚正好有時間,順便來‘Passion’看看老朋友,過兩天他就離開。以後我和他不會有太多交集,你別再想他的事了,他只是一個不會再出現的過客。”
洛頤擡眼看着戚千慕,有很多問題想問,例如你和他從來都是普通朋友嗎、你和別的朋友都是普通的關系嗎、你們這個圈子裏真的有普通朋友嗎、你放在車上的保險套是為這些朋友準備的嗎、你也拿我當普通朋友嗎、現在你還有沒有另外幾個和我一樣的朋友……
理智和情感的龃龉在此時尤其尖銳,無法調和,它們指引的道路全不相同。
他應該要弄清楚所有事,要盡量掃除所有橫亘在他和戚千慕之間的、阻擋他們坦誠相見的障礙,他應該要認識真正的戚千慕,找到盡可能多的證據将戚千慕整個人完全展現,然後再去考慮是否要和這樣一個人談情說愛。
但他很可能因為過于追求坦誠而導致感情的裂痕,進而導致感情的破碎。他喜歡戚千慕,在沒有真正認識戚千慕以前。他舍不得放開這段感情,一想到要失去,就覺得自己正在被關禁閉,眼前是全然的黑暗,身體感受到的是徹骨的寒意,沒有陽光,看不到以後的路。
很多時候,糊塗是一種生活的智慧,是處理人與人的關系的哲學,是無有解的自我鬥争中唯一脫困的辦法。
洛頤想,偶爾糊塗一下或許是更高層次的聰明。
因此情感獲得了短暫的勝利,洛頤沒有提問,只是笑着說:“嗯,我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