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傀儡唱戲
傀儡唱戲
姜執走後沒多久,小太監又帶着禦醫們進來了。這一次,小太監底氣足了許多,挺着腰杆勸冷瑤讓禦醫們看看。
冷瑤依舊不為所動,就在兩邊僵持之際。夏宥期不知何時立在衆人身後,他用扇子輕敲了下桌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小太監不敢忽視這位栾陽王府出來的小公子,立即停了聲音,小心瞥了眼夏宥期。
“陛下自認無虞,諸位是想說,陛下錯了嗎?”
他的身材還未脫離少年的清瘦,但因為長得高,所以顯得壓迫感十足,衆人一時都感覺喘不上氣來。
夏宥期步履悠哉,行至小太監面前。臉上笑意淺淺,眼中寒光淩冽,輕聲補充道:“質疑陛下,可是大不敬,要誅九族的!”
小太監頓時被吓得魂飛魄散,膝蓋一軟就跪了下來,一邊磕頭,一邊着急忙慌地解釋:“請陛下恕罪,奴才怎敢質疑陛下。是羅大人說,務必要陛下診脈。奴才不得已,才勸陛下關心龍體。”
夏宥期收了笑容,聲色一沉:“既然知道了,就都下去吧!”
衆人不怕冒犯女帝,但女帝是一張沒有名字的罪狀。那些掌權者,随時可以把得罪他們的人,寫在這張罪狀上。
而夏家,便是那掌權者之一。
小太監趕緊領着禦醫們退了出去。
空蕩蕩的房間,落針可聞,使夏宥期的話更加清晰:“你的嗓子可以治好。”
他看着冷瑤,沉吟片刻又道:“但我聽說,你不願它好?”
“好了有何用?”冷瑤轉過身子,正對妝臺,撥弄着一支鳳釵,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屋子裏已經沒有了外人,她不必再扮做冷酷女帝,神情柔和下來,眉宇間透着隐隐愁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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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微嘶啞的聲音如泣如訴:“在醉紅樓時,我就明白。治好了嗓子,我還得鑽研怎麽說話,才能騙過別人、不得罪別人、讓別人高興。索性不如啞着,這樣比起我說了什麽,別人更在乎我不要說話。”
夏宥期沉默下來,緩緩來到冷瑤身邊,半靠着妝臺,臉上沒了玩笑的意味:“但世間有些話,是不得不說的。”
“公子放心,該說的話,我會說的。”冷瑤只當夏宥期在提醒她,注意言行,扮好女帝姜茉萊。
夏宥期眼光微微閃爍了下,莞爾一笑道:“你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
冷瑤趁機問道:“多謝公子誇獎!只是我對女帝了解甚少,為求穩妥,還請公子告知一二。”
兩人的位置很奇特,夏宥期半靠在妝臺邊,冷瑤則坐在妝臺前,兩人都看着前面,明明相對,卻沒相望。
夏宥期前面架子上,是冷瑤從栾陽王府帶來的琵琶。他敲了敲扇子,說道:“光是了解操縱傀儡的人,确實不夠。至于那個傀儡,我知道的也不多。”
“她沒你聰明。”夏宥期感嘆完,繼續道,“先帝駕崩時,女帝才十五歲。起先倒還算正常,只是後來越發瘋了。一生未婚,十六産子,二十歲便有了三個孩子。據說,宮裏除了太監,大都上過龍床。但衆人心知肚明,女帝第一個孩子乃是羅家血脈。”
冷瑤面前的鏡子中,除了她自己,還有無意入鏡的扇子。她聽着夏宥期的話,黑色的眼眸吞噬了所有情緒。
夏宥期沒聽到冷瑤的附和,遲疑一下,又補充道:“可惜當時夏家勢力尚淺,不能入京探個仔細。”
但冷瑤還是沒說話,夏宥期站直了身子,扇子也從鏡中消失。
“你比她聰明,而且你的背後有夏家,不用擔心。”
或許此刻真正擔心的,并不是冷瑤。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再造之恩,萬死不辭。公子放心,冷瑤不會怕的。”冷瑤微微仰首,面色溫柔,語氣堅毅。
夏宥期維持着那莫名的笑意,靜靜望着冷瑤。随後敲打了幾下扇子,移開目光,轉身離去。
大概今日是個登門拜訪的好日子,自從禦醫登門後,前來的人就沒斷過。姜執走了,禦醫被夏宥期趕跑了,夏宥期離開了,冷瑤還未來得及吃個午飯呢,又有小宮女前來禀報:“陛下,豐将軍求見!”
冷瑤放下碗筷,低低嘆了一聲,随即說道:“把這些飯菜收了,請豐将軍進來吧!”
在小宮女前去報信的時候,她來到妝臺前,悄悄取出一個漆盒,收在袖口中。
豐泉一進門,就沖過來想要抱住冷瑤。但冷瑤閃身一躲,舉袖半遮着臉,略帶嬌羞道:“将軍何必如此着急,不如喝杯茶解解渴。”
她輕移蓮步,背對着豐泉倒了一杯茶水,又偷摸加了點料。
豐泉盯着她的纖纖細腰,心裏如千萬只螞蟻在爬,那是心癢,眼癢,手也癢。很快就憋不住了,沖過去抱着冷瑤,就要親時,卻被冷瑤一杯茶水擋了下來。
冷瑤是從醉紅樓出來的,雖未接過客,但那些哄人撒嬌的手段,可是被老鸨逼着學了不少。
她軟了身子,倒在豐泉懷中,雙手舉着茶水遞到豐泉嘴邊,又輕輕吹了一口氣,說道:“将軍,請飲茶。”
美人在懷,吐氣如蘭。豐泉哪裏還會想些其他的,直接端過茶水一飲而盡。
而冷瑤就趁他喝茶的功夫,脫離了他的懷抱,來到另一邊站定。豐泉還未想明白,又追過去。
冷瑤腰身一轉,躲到了柱子後面,只給豐泉留下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豐泉只當這是女帝的情趣,陪着她追了幾番。只是追着追着,就感到了一絲不對兒。下身那頂小帳篷居然軟了下去。
未等豐泉想個明白,就聽見女帝一聲驚呼:“将軍,你這是怎麽了?”
豐泉順着她的目光看下去,褲腳邊滴答着水珠,腳下是一灘水漬,石楠花味與尿味混合,隐隐散發出來。
剎那間,豐泉臉皮漲得通紅。他下意識地夾緊了雙腿,捂着前面,以一種扭曲滑稽的姿勢,迅速逃離此地。
“哈哈......”
冷瑤笑得前俯後仰,聽到笑聲趕來的宮女看見她失态的模樣,終于感受到了前女帝的瘋狂。一個二個戰戰兢兢立在原地,全都低着頭,連句話都不敢問。
但很快,那份失控就消失了。冷瑤收了笑容,重回冷靜,盯着地上那灘水漬,漠然道:“把這裏收拾了!”
如此刺鼻的味道,宮女們都明白過來,一邊皺着眉頭嫌棄,一邊灑掃幹淨。
天色尚早,既然是個拜訪的好日子,那肯定還有人前來。
“所以,朕是連個侍衛都拒絕不了嗎?”
冷瑤看着前來通報的宮女,冷聲冷氣質問道。
宮女低着腦袋,十指都絞白了,顫着聲音說道:“孫侍衛是羅府的人,陛下還是見一面的好!”
“朕不見!”冷瑤斷然拒絕。
這個小宮女還未出去,門外又跑來一個宮女,神色慌張道:“陛下,月山王求見!”
月山王?楊煥成?
冷瑤微微皺眉。當初夏元基只帶三百精兵護送她回京,就是為了擺脫月山王的軍隊。
只不過,在冷瑤印象中,前來望京的并不是月山王本人。所以月山王何時來的望京?
楊家與夏家、羅家抗禮,自不比一個小侍衛。冷瑤拒絕不了,也不想拒絕,便讓那月山王進來。
在楊煥成進來前,冷瑤設想過許多他的樣子。但沒想到,他居然比夏元基都還年輕。
面前男子大約二十來歲的樣子,錦衣玉帶,溫潤謙謙,與其說是稱霸一方的諸侯,更像立在碧波旁、楊柳岸,淺吟詩詞的公子。
楊煥成一撩衣袍,單膝跪地而拜:“臣,楊煥成拜見陛下!”
铿锵有力的聲音,彰顯出了他的勃勃野心。
據冷瑤所知,這是楊煥成繼任月山王後,第一次來京。應該不知道以前的女帝,是個什麽樣子。
她端正身子,先是讓楊煥成起身,又命人賜座,親疏有禮有距。和剛才調戲豐泉的女帝,簡直判若兩人。
楊煥成雖沒見過女帝,但關于她的傳聞可是聽過不少。那個荒淫殘暴、瘋癫無常的君王,見到個男人都會撲過去。
而面前的女帝,清婉不失堅韌,靜柔不失鋼骨,完全沒有半點風塵氣息,也不像個會随時發瘋的瘋子。
他的眼中劃過一絲驚異,随即坐在了冷瑤對面。
“月山王此次入京,所謂何事?”冷瑤問道。
楊煥成微微一拜,回道:“自皇城失火已有半載,無人能得陛下音信,臣深感擔憂,這才入京面聖。如今見陛下龍體安康,臣亦欣慰!”
說得倒是懇切,但當初派三千軍士逼迫栾陽王交出女帝的,也是他。冷瑤可不信,女帝落到他手中後,他會乖乖送回京城。
只不過......
冷瑤又想起了那個孫侍衛,柳眉微皺,露出一點煩意:“朕要離京,不過是想圖個清靜。”
楊煥成果然上套,立即說道:“臣願為陛下分憂!”
冷瑤指着剛才替孫侍衛傳話的宮女:“你,再把剛才的話說一遍!”
宮女猶猶豫豫站了出來,低着腦袋,小聲道:“陛下,孫大人求見。”
“下一句呢?”
宮女偷偷瞥一眼楊煥成,咬了咬嘴唇:“孫大人出自羅府,拒絕不得。”
冷瑤收回目光,盯着手邊茶盞,悵然感嘆:“這宮裏,左右都不是朕說了算,倒不如出去走走,還自在些。”
“陛下放心,臣定會給尋幾個聽話的來!”楊煥成說得義正言辭,關心切切。
因為豐泉在前,冷瑤對楊煥成還有些警惕,但見他舉止談吐,恭敬有禮,絲毫沒有冒犯之意,冷瑤也放心了許多。随他攀談幾句,便借口休息,讓人送他離開了。
楊煥成也沒繼續糾纏,而是躬身一拜,退了下去,仿佛真的只是擔憂女帝,才入宮一見。
可來皇帝寝宮的,又怎會沒有所圖。所圖之物,莫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女帝。
皇城正門前,一輛馬車靜候在路邊。身穿布衣的車夫坐在馬車邊上,他帶着一頂鬥笠,壓得特別低,遮住了大半張臉。
待到楊煥成走出城門,車夫立即跳下馬車,快步迎上去。
“怎麽樣?”車夫聲音嬌柔清麗,分明是個女聲。
楊煥成看着高聳入雲的宮城,輕嘆:“與傳聞不一樣。”
車夫猶豫了片刻:“你當真要娶她?”
“只有娶她,才能名正言順地登臨帝位。”
……
深沉無盡的夜幕扣下,只有冷瑤所在的寝宮露出一點微光。像是一葉小船,漂泊在寂靜漆黑的夜海中。
冷瑤站在門前,屋裏透出來的光消失在臺階之下,檐外黑魆魆一片,不見任何東西。
她微微仰首,天上無星無月,是同神厄瞳一樣的黑色。
人們避諱夜色,卻推崇神厄瞳。包括今日來拜訪她的人,誰又不是為了這雙眼睛而來。
楊煥成突然進京,使得啓朝三大勢力全聚在了一起。隐藏在暗處的你争我奪,漸漸浮出水面。讓本就風雨飄搖的皇權,更加岌岌可危。
但他們想要的,是繼承啓朝的皇權與神權。卻沒想過,摧毀這一切,自己開辟出另一個王朝。
冷瑤攥緊了衣袖,藏着袖中的手劄硌得她隐隐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