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極樂之夢

極樂之夢

楊煥成果然有些手段,沒過幾天,不僅那孫侍衛沒來煩擾了,就連冷瑤身邊的宮女太監都換了幾個新面孔。

雖然都是別人的眼線,但新來的還是識趣些,讓她們退下,就乖乖退下了。

冷瑤抱着琵琶,獨自坐在禦花園的涼亭中。随行的宮女太監們,都被她驅走了。她輕撥琴弦,試了試音色。

正值秋風蕭瑟,紅葉翻飛。铮铮琴音,如山間寒泉嗚咽,為這寂寞的秋景添了幾分凄涼。

她避開衆人,除了不想被人打擾,還想試試這琵琶。

據夏宥期所說,當初妖道将這琵琶作為武器,傷了他不少手下。

所以冷瑤想來練練,如何操縱這琵琶。

然而往往越是不想發生什麽,就越是會發生什麽。

“陛下!”

随着一聲滄桑的呼喚,清冷的琴音戛然而止。纖纖玉指壓住琴弦,冷瑤看着面前跪地的老婦人。

這明顯不是個正常人,衣衫不整,鬓發淩亂,面容幹枯蠟黃,雙目渾濁無神,皲裂的雙手拍在地上,磕頭求饒道:

“陛下,罪在老身,求陛下放過芸兒吧!老身就她這麽一個孩子,千寶貝,萬可憐,好不容易将她撫養長大。陛下要怎麽懲處老身,老身都毫無怨言,只求陛下放過芸兒!”

“求陛下放過芸兒呀……”

她說到最後,簡直泣不成聲,捂着心口,痛得倒在了地上。随後又如一灘爛泥般,吃力地向着冷搖爬過來。

“陛下,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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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瑤從未見過如此痛苦之人,震撼之餘,又為她可憐。

然而未等冷瑤做些什麽,幾個太監突然沖上來,拖走了老婦人。

在逐漸遠去的凄厲哭嚎聲中,一個小太監向冷瑤請罪:“奴才該死,驚擾了陛下。”

“她是怎麽回事?”冷瑤問道。

小太監一愣,随即回道:“去年極樂之宴,她家小女芸兒,有幸選中入席。從那以後,她便如此瘋癫了。陛下憫其可憐,特讓她在冷宮中頤養天年。”

“是冷宮的奴才沒看好,這才讓她逃了出來,沖撞了陛下!”

這些經過潤色的話,根本解釋不了老婦人為何如此瘋癫。冷瑤沒有細究,只是平淡地說了句:“無妨,下去看好便是。”

小太監低着頭應了一聲,邁着小碎步退下去了。

禦花園重回安靜後,铮铮琴音再次響起。剛才那個小插曲,就好像投入湖中的石子,濺起個水花後,就沒了蹤跡。

但落入水中的石子并非消失,而是藏在了湖底深處。

宮裏的人,要麽對女帝避諱莫深,要麽都是別人的眼線,沒有一個會說實話。所以冷瑤幹脆找來了姜執。

“極樂之宴?”

姜執坐在花間涼亭裏,左手托着下巴,思考着女帝的問題,右手像是無意識般在石桌上亂畫。

等到思考結束,桌面上陣法也已經完成,淡藍色的光輝幽幽,不知有何用處。

他今日換了一只深色的右眼,雖不及神厄瞳,倒也自然了些,望着對面的女帝問道:“皇帝姐姐問這個幹什麽?”

二人身後都有人,冷瑤不敢說太明白,略微笑了笑:“只是想和你說些過去的事罷了。”

“原來是這樣啊!”

姜執跟着笑了起來,帶着少年獨有的燦爛,緩緩說道:“以前皇帝姐姐嫌棄宮裏冷清,特意修了座長歡殿,常常邀些宮女、侍衛、官人入殿赴宴。人間極樂,縱情聲色,所以這宴也就叫極樂之宴。”

四周花香隐隐,少年燦爛依舊,可那夜空一樣的眼睛更引人注目。

即便姜執說得委婉,冷瑤也明白不少。所謂的極樂之宴,不過是宮外的秦樓楚館,甚至比秦樓楚館還要放縱。

“不過說起來,宮裏失火和極樂之宴也脫不了幹系呢!”姜執冷不丁冒出這樣一句話,指尖下的陣法越發明亮。

冷瑤有些疑惑:“什麽意思?”

姜執輕點陣法中心,便冒出兩個水做的小人來。配合着小人的演繹,他平淡地說起了過去,就像一個天真的兒童在扮家家酒。

那個宮裏的女官,是如何寶貝自己的女兒。但有一天,她的女兒被選入極樂之宴,如花似玉的一個女孩兒走進去,卻被人剝幹淨衣服,赤裸裸地擡出來。女官受不了刺激,就趁女帝和皇子公主在長歡殿享樂時,放了一把大火。

也就是這場火,女帝被栾陽王帶走。衆人在乎的,是離開皇宮、脫離控制的女帝。至于那名放火的女官,根本無人在意。她是落罪下獄,還是服罪身死,又或是在皇宮某處尋找着失蹤的女兒,誰也不知道。

告別姜執後,冷瑤來到了長歡殿。這裏雖然被大火焚燒過,但斷壁殘垣間,還是能見過去的金碧輝煌,甚至從前飲酒的金樽都還倒在地上,只不過其中的酒已經幹涸。

或許是此地太過寂寥,依稀可聽昔日的靡靡之音,又聞酒香氤氲,仿佛置身那場極樂之宴中。

那些穿得像仙子一般的女子,言行卻比狐妖還要放蕩。她們像是沉浸在一個酒□□夢中,美目迷離,笑容微醺,嬌聲空靈。在這極樂之宴上的男子,無論王公貴族,還是販夫走卒,都脫去了象征身份的服侍,成為最原始的、追逐欲望的禽獸。

而這群禽獸最渴求的,還是那躺在雲一般的錦羅中的女帝。她比宴會上的女子都要放的開,薄如蟬翼的絲袍下,就是雪白細膩的胴體。媚眼如絲,不斷勾引着在場的每一個男子。

等到所有男子都聚到她身邊後,又随手甩去一張香帕,笑呵呵地看着一群男人為一張帕子争風吃醋。

舉手投足,都是勾魂奪魄的妖精樣兒,可那雙漆黑的眸子中,又不見任何情緒。

突然間,腳步聲響起,驚散了霧一般的迷離幻夢。一個嬷嬷走進大殿,看着驟然出現的女帝又是驚異,又是慌張,連忙跪地叩首道:“奴婢拜見陛下!”

“起來吧!”冷瑤神色平淡,等嬷嬷起身了,才問道,“是你在看這個地方?”

嬷嬷以為女帝想再開極樂之宴,頓時渾身一抖,顫着聲氣說道:“奴婢只是負責灑掃,并不知如何修繕,還望女帝恕罪!”

但冷瑤并不是這個意圖,奢靡窮歡的極樂之宴,毀掉了多少無辜天真的女子。她們猶如剛剛盛開的花朵兒,還未見識到世界,就在摧殘中凋零。

她徐徐轉身,領着宮女太監們走出大殿,只留下句:“都燒成這樣了,還是把這地方封掉,省得看起來糟心!”

女帝向來喜怒無常,讨厭這破爛一樣的地方,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嬷嬷暗自舒了一口氣,恭敬領命:“奴婢知道了。”

皇宮裏的天和外面一樣,晴空萬裏,高遠無垠。現在的女帝和半年前的女帝也是一樣,只不過多了個獨自坐在禦花園涼亭中撥弄琵琶的興趣。

但皇宮外就沒宮裏的平靜了,豐泉躲在家中,誰上門都避而不見,只有京城裏的大夫們,那是來了一波又一波。

可不論是哪個大夫,在診過脈後,都會搖頭嘆息:“豐将軍,恕老夫無能,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等到最後一個大夫走出房門,豐泉頓時癱坐在椅子上。他望着自己的下身,灰暗的眼眸中逐漸聚起盛怒的光彩。

咬牙切齒道:“好你個姜茉萊!居然敢下毒設計我!”

就在他憤怒難消時,府中管家匆匆來報:“将軍,相府的羅宏羅大人來了。”

羅宏是是啓朝宰相羅興的弟弟,頗有些權勢,能親自來豐泉府上,足以證明羅家有多想拉攏豐泉。

只不過豐泉從來看不上那些在朝堂上耍嘴皮子的文官,每次都拒絕見他。這次亦是不例外。

“他怎麽又來了!”豐泉不耐煩地擺擺手,“不見!不見!以後羅家的人,你随便找個理由打發了就是,別來煩我。”

管家有些為難:“可羅大人已經進來了......”

話還沒結束,門前先響起一道關切的問候:“聽說豐将軍近日抱恙在家,小弟甚是憂心,特攜禮來拜訪将軍,還望将軍切勿責怪小弟匆忙。”

豐泉先是對管家使了個眼神,命他退下,又看着逐漸走進的羅宏冷笑道:“我豐泉什麽禮沒收過,哪還需要相府的孝敬!”

他說得十分無禮,羅宏卻一點兒也不介意,甚至自來熟般,自己挑個座位坐下,順便把禮物放在旁邊方桌上。

看得豐泉又是一聲冷哼,把頭甩向了另一邊。

羅宏看上去比羅興年輕不少,滿頭青絲,沒有蓄須,就是個普通的、有些謙虛的中年男子。

此刻也謙虛道:“豐将軍的事,小弟也聽說了。宮裏一向是由相府負責,如今出了這事,家兄也深感愧疚,派人多方打聽,收集來一味良藥,望能解豐将軍隐疾。”

聽到能治自己的病,豐泉終于轉頭,先是看了看那禮物,再盯着羅宏冷冷道:“你來我府上有什麽事嗎?”

羅宏微微一笑,誠懇之極:“小弟今日前來,只是為表家兄歉意,以及對豐将軍的關切,并無所求。”

豐泉聞言,立即皺緊眉頭,頗為嫌棄道:“所以我才讨厭你們這些耍嘴皮子的,放了半天的屁,也蹦不出一個響來!”

羅宏又是颔首:“豐将軍說得是,小弟今日确實有句話想提醒豐将軍。”

“什麽話?”豐泉一臉的不在乎,四處瞅着屋裏陳設。

“是關于宮中那位女帝的。”

豐泉的目光釘在了窗邊的珠簾上,羅宏繼續道:“豐将軍有沒有覺得,女帝自回到望京後,就與以前有些不一樣了呢?比如,以前的女帝可不會對豐将軍做這種事。”

“你什麽意思!”豐泉轉而看着他。

羅宏随即起身:“豐将軍,你知道,栾陽王的弟弟可是擅用毒的。而女帝敢做這種事,又是得了誰的指示呢?”

豐泉臉色立即冷了下來,這麽多大夫看過了,都說他中的毒刁鑽難解。放眼整個啓朝,也就只有夏宥期有這個本事和膽子。

沒有想到,他好心向夏家投誠,夏家卻這樣對待他!

待到羅宏走後,豐泉“嘭”的一巴掌拍在案上,震得整個屋子都跟着抖了下。

“哼!”他目眦欲裂,沉聲說道,“夏元基!你給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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