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神血
神血
當冷瑤第一次被人買走,離開那座山腳下的茅草屋後,她總是會在夢中再次回到那個地方。
青山悠悠,倒映在清水田裏,像是一幅裝裱起來的水墨畫。忽然,一個女孩兒闖入畫中。她挽着褲腿兒、光着一雙腳丫,挑着一根挂着河蚌小魚的木棍,哼着不成調的歌謠,樂悠悠地走在田間阡陌上。給水中那幅畫添了幾分生氣,幾分靈動。
一位頭戴鬥笠的老人正在山腳上的青草地裏放牛,遠遠見着小女孩路過,便扯着沙啞的嗓子招呼道:“丫頭!這是去幹什麽呢?”
小女孩兒站在田邊,用手肘壓着木棍,雙手握成一個喇叭形狀,對着遠處的老人高聲喊道:“我去捉魚摸河蚌!回家給叔叔熬湯喝!叔叔喝了湯,病就會好了!”
“真是個孝順孩子嘞!”老人笑笑,又揮手道,“快去吧!你家叔叔還等着你嘞!”
如今,那個光着腳丫走在泥地的小女孩兒,穿着最名貴的華服走在長長的宮道上,再也不用擔心,泥巴會濺到她的新衣服。
在她身邊,還有一個少年,那是啓朝當今的瑞親王。雖然是個王爺,可生活的錢都要靠他自己掙。
不過冷瑤看他細皮嫩肉的模樣,也不像吃苦受累的人。便猜想那掙錢養家之人,估計就是他身後的侍衛蒼狼了。
想到這裏,冷瑤不免投過去一縷同情的目光。身為一條僅能聽懂人話的狗,蒼狼既要貼身保護主人安全,又要賺錢養家,還要當主人的出氣筒。
這真是太不容易了!
不料這時,姜執突然說話了:“皇帝姐姐還真是善良呢!連一條狗都能同情起來。”
她頓時有些尴尬,微微讪笑道:“姐姐只是覺得一條狗能變人,有些稀奇。”
“這樣啊!”姜執嘆了一聲,繼續往前走去,說道,“不過皇帝姐姐,身為皇帝,你肯定非常擔心那些百姓們吧!戰火不消,蒼生苦楚。”
冷瑤剛想否認,又覺得有些故意解釋的嫌疑,便什麽都沒說。
不論擔心或是不擔心,她一個傀儡,一顆棋子又能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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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宮道上,只有四人,王爺與女帝,侍衛和一條狗。王爺是姜執,女帝是冷瑤,侍衛是蒼狼,太監是羅家的一條狗。
忽然,姜執快步跑到前面,轉身和冷瑤面對面,一邊倒退着走,一邊開心道:“阿執可不怕叛軍,因為阿執知道姐姐有一個秘密武器,叫什麽來着?哦!對了!尊皇劍!”
“如果用那把劍的話,瞬間就能平定所有戰火!”
他語氣有些誇張,可因為那少年的模樣,這份誇張就變成了可愛。
冷瑤有些出神,不知是為他的可愛面容,還是他那番話。
尊皇劍,相傳是啓朝歷代皇帝所持的佩劍。
一劍出,天下定。
明明是這麽厲害的一把劍,可啓朝歷史上,關于尊皇劍的記錄少之又少。哪怕是先帝和當今女帝,都成任人拿捏的傀儡了,也沒說把尊皇劍提出來溜溜。
羅家把控朝堂後宮,把皇宮翻個底朝天,也沒找到那把傳說中的尊皇劍。
于是,衆人理所當然以為,那是傳說之物,不存于現實。
然而一切傳說,都源于現實。
入夜後,女帝寝宮,冷瑤再度翻開了那般手劄。裏面的內容已經快見底了。
“我問他,将來想娶個什麽樣的女子。他說,平凡的女子就好。真奇怪,大家都想娶公主,生下有神厄瞳的孩子。可他只想娶一個平凡的女子,有兩三個普通的孩子。”
“難怪他不喜歡我,原來是我有雙黑色的眼睛。”
......
“陛下!該就寝了!”
那管事公公又在催了,冷瑤只好收了手劄,起身睡覺去。
以前,若沒人來寝宮,女帝也會看書看到半夜。所以現下,管事公公并沒覺得有多奇怪,見女帝躺床上了,就吹燈離去。
可另一邊,戰火燃燒的地界,人們就不得安眠了。
當初楊煥成與豐泉聯手,都才能勉強和叛軍抗衡。如今啓朝大軍一分為二,更不是叛軍的敵手。
再者叛軍實力不俗,兩家都不想折損自己的羽翼,抵抗更為消極。
所以最後,孟丹生率領着叛軍打出東極,占領啓朝十五座城池。戰火逐漸向西蔓延。
而啓朝帝都望京,繁華如昔。臨水的樓臺裏,坐着不少身着華衣的貴人,本該為戰火殚精竭力的他們,此刻卻為臺上的舞姬們擺手叫好,興到極致,甚至不顧儀态地跳到臺上去随舞姬們一起扭動。
幾個歌姬看見他們那滑稽樣,笑得花枝亂顫,口裏吐出來的歌曲也變了調。于是。貴人們就摟過她們,笑着說道:“唱錯了,可是要喝酒的!”
歡聲笑語落到水裏,就是一幅紙醉金迷的畫像。
忽然,畫面蕩漾起來,一個衣服打着補丁、頭上鬥笠缺了一角的船夫劃着扁舟,割碎了水面上的繁華迷夢。
他将船劃到了臨水樓臺的對面,那是一片熱鬧的街市,來來往往都是身穿粗布麻衣的百姓們。幾個精壯的苦力來到岸邊,把他船裏的貨物都搬了去。一個穿着藏青長衫的短須中年男子走在最後,在手裏數了十幾個銅板,又交給船夫。
船夫眼睛立即亮起來,雙手在腰間來回擦了好幾遍,這才捧上去接住銅板。末了,還一通點頭哈腰,等中年男子走遠了,才肯站直身子,數一數手中銅板。
正當他數得越加歡喜時,岸邊突然想起一聲:“船家,去宜和街嗎?”
他猛然回首,只見岸邊立着一對公子小姐。公子拿着扇子,小姐抱着琵琶。他們似乎不該出現在這裏,而是在對岸,那些唱歌跳舞享樂的人群中。
招呼船家的人,正是冷瑤。而冷瑤身邊,就是夏宥期,他有些意外地笑了笑:“你還真要去夏府?”
冷瑤一聲不吭地跳上船,回頭看着他,似乎是在問:要不要來?
夏宥期收了笑意,輕輕一嘆,跟着跳上船。
她是夏家的棋子,不該明面上與夏家聯系。可女帝要去,他怎麽阻止得來。
就像現在,既然陸路走不通,那就走水路。
綠水悠悠的河面上倒映着兩幅畫,一邊輕歌曼舞,雲上宮闕,一邊嘈雜熱鬧,人間百态。
而在這兩幅畫之間,一葉扁舟緩緩流過。
冷瑤執意來到夏府,是希望夏元基出手,平定叛亂。但夏家原本就是想借用叛軍消耗另外兩家勢力,現在才打到一半,又怎麽可能出手。
毫不意外,夏元基直接拒絕了。
窗外的花木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明媚的光将世間一切都照得又新又亮,連帶着屋裏都明了幾分。
夏元基坐在桌前,一手搭在桌上,看着前面站着的冷瑤,好聲問道:“陛下,你知道嗎?”
“什麽?”冷瑤不是很明白他想要說什麽。
“羅家也有神厄瞳了。”他說道。
羅、夏、楊,三家其實都沒有神厄瞳。可在啓朝,擁有神血的人才能當皇帝,卻是一樁不可撼動的事實。
所以羅家拼命娶公主,楊煥成一心娶女帝。又因為只有皇帝的第一個孩子才能擁有不斷絕的神血,他們都想找到女帝孩子的下落。
可惜兩家探子夜夜來翻夏家書房,也沒尋到一點兒蹤跡。
冷瑤停頓片刻,垂眸說道:“王爺不必擔心,女帝的第一個孩子在你這兒。”
“你以為我在乎的,是那雙眼睛?”夏元基反問。
冷瑤愣了下,身邊的夏宥期直接笑了出來:“誰會在意那個!”
“陛下。”夏元基坐正,“你不覺得啓朝的人太相信神血了嗎?”
随即又起身,緩步來到窗邊,外面陽光明媚,景色大好。
他望着窗外的景色繼續說道:“倘若神血真有那麽重要,怎麽不見它庇護先帝和女帝呢?我倒覺得,這天下沒有神血更好。既然是天上之物,就不該出現在凡間。”
夏宥期轉了個身,來到冷瑤面前,笑道:“所以,夏家不會出手,就讓那些人為雙眼睛争個你死我活吧!”
他們說得并沒錯,啓朝太在乎神血了。
可是......
冷瑤終究還是沒說出口,只淡淡回應道:“王爺放心,冷瑤明白了!”
身上衣服再貴重,她還是冷瑤,是夏家找來替代女帝的棋子。
棋子就該有自知之明。
她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沒再說一句多餘的話。
夏家兄弟依舊留在屋裏。
然而冷瑤還沒走出夏家,前面就突然蹦出來個人影,手裏拿着柴刀朝她劈來,嘴裏還大喊着:“狗皇帝!去死吧!”
冷瑤匆忙閃身,避開了他的鋒芒,同時輕挑琴弦,發出一聲清脆的“铮”音。
持刀的家丁頓時就被彈開了,手裏的柴刀也掉落在一邊。
冷瑤這才看清他的模樣,一個六十來歲的老人,頭發灰白,臉上飽經風霜。刺殺失敗後,立即就鑽進了旁邊院子。
“要去追嗎?我可以幫你哦!”
一身紅衣的蕪荟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手指着前方的院子。
冷瑤思索片刻,立即按照蕪荟的指引追了過去。一路七拐八繞,終于來到一座廢棄的院子。
這裏雖然也在夏府之內,但裏面一片荒蕪破敗,雜草叢生,梁斷瓦殘,似乎很久都沒人住了。
那個刺殺冷瑤的老人就跪在石階前痛哭流涕:“少爺,小姐,老奴無能啊,不能幫你們報仇!”
他哭得實在凄慘,聽者不由得輕嘆一聲:“唉——”
“誰?”
老者立即回首,見是女帝,神色越狠,咬牙說道:“你還敢來這裏!”
“田管家!”
一道聲音從冷瑤身後響起,夏宥期搖着扇子走上前來,臉上還挂着那柔和冰冷的笑意:“你先下去吧!”
主人發話,老人再是不願也只能離開,在路過冷瑤身邊時,還“呸”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