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遇鬼
遇鬼
太陽早就落山了,近處的山已經全黑,只剩遠處的天還是深藍色。
四人身上的衣服雖然幹了,但夜風吹來還是有些涼意。冷瑤不禁抱緊了自己的琵琶,可忽然,一陣暖意從外面傳來。她轉身一看,只見自身肩上多了一件外套。脫去外套的夏宥期從她身邊擦過,走前面去了。
她柳眉輕輕一蹙,似是有些疑惑。不過轉瞬又舒展眉頭,臉上再尋不見絲毫別樣情緒。
最後面的姜執走了這麽久,也沒力氣再罵那個偷車賊。剩下三人,一個不會說話,一個比一個不愛說話。
空寂的山路上,就只有腳踩泥地的吧唧聲,或者遠處山林裏突然響起的一聲鳥叫。
又不知過去多久,前面終于出現了星星點點火光。
姜執一見那光,頓時就來了精神,一邊笑着,一邊朝那火光處跑去,還不忘回頭招呼一句:“皇帝姐姐,你們快跟上呀!”
等四人都來到火光處時,才發現這裏好像在舉辦個什麽節日,四處都是架起來的篝火。
年輕的姑娘小夥子圍着篝火又唱又跳,年紀稍微老點的村民則坐在不遠處,拍打着懷中的樂器。
“咚咚,咚咚”的聲音,又輕又快,連帶着聽見的人都要蹦起來了。
還有些村婦端着茶盤在熱鬧歡快的人群中穿梭。茶盤裏放着不少瓜果美酒,任由路過的人拿取。
這般歡慶的場景,都讓冷瑤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終于,有個村民發現了立在火光之外的他們,立即招手道:“喲!來客!都說趕早不如趕巧!你們可來的正是時候!”
說罷,其他村民也圍攏過來,将四人拖道篝火旁邊。他們很是熱情,又是問客人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又是說客人走了這麽遠的路,定是渴了餓了。然後端茶送送飯。
冷瑤見慣了冷嘲熱諷,突然面對這麽多的熱情,一時還真有些反應不過來,幸好旁邊有個夏宥期幫她擋了許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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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姜執與他們處得來,不過一刻,就混到那些跳舞唱歌的年輕男女中去了,甚至比本地村民都還跳得歡快。
蒼狼是一條狗,一方面他很想參與進主人的歡快中,另一方面又顧忌主人的命令,不敢撒潑。只能立在篝火旁,滿是期待地看着自己主人。
幸好最後,姜執并沒忘記他,把他也拉進了歡樂的人群。
而冷瑤這邊,那些村民終于注意到她還抱着琵琶,便笑道:“姑娘,彈一首吧,讓我們也洗洗耳朵。”
以前老鸨不愛聽她的琴,總是說難聽,跟哭喪一樣。哪怕是再歡快的曲子,總能彈出一分悲涼來。
今日場景這麽歡快熱鬧,自己就不要煞風景。于是她拒絕了,村民們都有些可惜,卻沒說什麽,紛紛散去。
看着衆人離去的背影,她忽然生出一點愧疚,又感覺好像有人在看自己,便下意識回頭,卻只見夏宥期盯着前面方篝火,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裏的人好像不知疲累,一直唱着跳着。
等到次日天明,四人從睡夢中醒來,哪裏還有什麽篝火村民。
四周都是荒涼的草地,錯落着幾處低矮的土牆,挂滿了藤蔓。晨風送來幾聲鳥叫,過後,便是長久的寂寥。
難得那些鬼魂還有些良心,讓他們睡在一塊巨石上,而不是泡在泥水裏。
姜執腦袋還有些懵,呆愣愣地盯着前方荒草地:“我們這是遇鬼了?”
夏宥期點點頭:“估計是。”
“等等!”
姜執甚至回歸,轉頭看着蒼狼問:“你知道他們是鬼吧?”
蒼狼當然知道他們是什麽,但又不明白人和鬼有什麽區別,只懵懵懂懂地望着自己主人。
他不明白,可姜執卻什麽都明白了,一拍腦門,長嘆道:“究竟什麽時候,你才能修成靈智呀!”
鬼魂一般不會留在人間,除非生有執念。
昨日那麽多的鬼魂,這些荒草地裏的土牆下又埋了多少枉死者。
夏宥期坐在巨石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随意敲打着扇子,莫名嘆了聲:“唉!果真神血并不會庇護普通百姓!”
這話姜執就不愛聽了,立即起身反駁道:“啓朝如今的動亂,都是由你們這些亂臣賊子引起。只要沒了你們,天下照樣太平無事!”
“阿執!”冷瑤輕聲呵斥了聲。
夏家可不是他一個無權無勢的王爺能得罪得起的。萬一惹惱了夏宥期,姜執能不能回到望京都不好說。
不過夏宥期好像并不在意,反而問道:“你真以為,沒了羅家、楊家、夏家。天下就會太平無事?”
姜執正要開口,又見冷瑤臉色不怎麽好,只得冷哼一聲,坐回了原位。
夏宥期望着前面草地繼續道:“天下帶王字的,有七十二人,手握兵權的,有七人。哪怕沒了我們三家,也還有四家。哪怕七家都沒了,兵權在那兒,總會落到別人手中。就好比豐泉死了,他的兵權回到女帝手中了嗎?”
“小王爺,天下這麽亂,不是少幾個人就能阻止得了的。根爛了,殺再多的蟲子,也于事無補。”
姜執面色執着依舊,低聲說道:“可沒了那些蟲子,樹就能活久一點。根壞了,就把別的根搬來。”
他們二人中間隔了個冷瑤,所以夏宥期沒聽清楚他這番低語,而冷瑤卻聽得一清二楚。
她微微一怔,還沒來得及反應,身下巨石突然晃動起來。蒼狼神色驟變,剛要行動,天就黑了。
似乎衆人忘了,鬼魂留在人間久了,就會沾染戾氣,變成鬼妖。他們會逐漸忘記生前的記憶,心中執念所産生的感情卻越來越深。
那些無辜枉死的百姓們,生前最大的執念,便是活着!一定要活下來!一定要活着!
對生的渴望,使得他們忘記歸途,忘記死亡。以鬼妖的模樣,留在人間。
夜晚來臨,他們是人,是百姓。可當太陽升起,灼熱滾燙的陽光又會使他們記起,他們已經死了,父母死了,手足死了,妻兒死了,家裏的錢財糧食被搶光了,房子也被大火燒了個幹淨。
他們記起了自己在大火中掙紮的痛苦,想要活下去的渴望,以及滔天的恨意!
昨夜的村民,便是今日的鬼妖。
......
夏宥期依舊坐在那兒,看着面前驟然變換的場景,無奈地嘆了一聲:“又來了!”
這裏似乎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宅院,下人們神色驚慌,跑來又跑去。陣陣驚呼尖叫不斷在他身後的屋子裏響起。
就好像大家特意為了尖叫一聲,才跑去那個屋子一般。
就在這時,一個慌忙逃跑的下人突然慢了步伐,停在他面前,面無表情問:“你不進去嗎?”
“不了,我看過了,沒什麽稀奇的。”夏宥期如此說道。
沒錯,這個宅院就是栾陽的夏家。而在他身後,那座屋裏,他父母雙雙殉情。
當初夏宥期的爺爺,夏老王爺還在世時,夏宥期的父親愛上了他的母親,可母親是一個沒有神厄瞳的普通女子。
夏家的神厄瞳終于爺爺,所以爺爺希望父親能娶一個神厄瞳。奈何父親與母親真心相愛,一個非卿不娶,一個非君不嫁。
大有不讓他們在一起,就雙雙殉情的架勢。
爺爺沒辦法,只好同意了。
那個時候,啓朝皇權已經有了衰弱的跡象。爺爺提醒父親,務必要在他死之前,建立自己的勢力。
父親聽話了,但爺爺死得太早。夏家勢力不及其他藩王,有人以夏家無神厄瞳為由,要奪去夏家一切。
又有人來聯姻,想要利用神厄瞳,光明正大地拿走夏家一切。
父親不想背叛母親,又不想背棄夏家。
所以在新娘子進門後,與母親雙雙殉情。
啓朝的規矩,新娘進了門,就是這家的人了。待拜完天地,就是這家的女主人。
新娘只進門,未拜堂,算夏家人,又不是夏家女主人。
誰也沒想到,父親會這麽做,就連那新娘子都沒想到。她摘下紅蓋頭,跑到父親和母親屍骨面前,像瘋了一般,搖晃着父親的屍骨,不停大喊着:“夏克疾!你給我醒過來!”
夏家終于有了神厄瞳,代價是沒了家主。
鬼妖頂着一張人皮嘆道:“果真如外面傳言的那樣,夏王爺的二公子是個無心人。父母就在面前死了,居然一滴眼淚都沒有。”
話音一落,場景再度變換,這次直接到了屋裏。
一對男女相對而坐,右手拿着匕首插入對方胸口,左手卻将對方擁入懷中。別人殉情,都是自殺。而夏家父母,卻是殺掉對方。
明明被愛人一劍穿心,他們還笑得那麽開心。哪怕閉上眼睛了,嘴角的笑意也沒消失。
不多久,一個三歲的小男孩推開房門,想要找自己的母親,卻發現父親也在。
他們抱在一起,胸前不斷淌着血。
小男孩不懂生死,還以為父母睡着了,就靜靜立在旁邊等父母醒來。
直到尋不見新郎的媒婆推開房門,才發現了屋裏的慘狀。衆人來來去去,又哭又叫,捶胸頓足,好像悲痛欲絕。
只有那個小男孩兒,因為母親希望他乖一點,就規規矩矩地坐在小板凳上,等着父母醒來誇自己。
他不明白周圍人為何那麽傷心,但那些人痛哭的模樣吓到他了。他希望父母不要再貪睡,早點醒過來抱抱他。
可直到最後,哥哥把他抱出房間,父母依舊沒醒來。
他問哥哥:“爹爹和娘太累了嗎?”
如果不累,怎麽睡那麽久。
哥哥笑了笑:“嗯!他們太累了,要好好睡一覺。宥期,今後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好呀!”小男孩笑了。
眨眼間,畫面定格。
鬼妖換了個樣貌,變成夏宥期小時候的樣子,笑得有幾分邪氣:“還真是個無情的孩子呢!父母死了,居然能笑出來!”
過去的回憶似乎對夏宥期沒什麽影響,他跟着笑起來,好聲道:“那是,我現在依然能笑出來呢!”
過往悲慘的經歷并沒對夏宥期造成什麽難以磨滅的童年陰影,只讓他明白了一件事:愛上一個人,是世間最愚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