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回憶和執念

回憶和執念

過去的幻象裏,夏家堂屋,夏家新任的家主夏元基和新來的神厄瞳女子——關北侯次女岳婵衣,分作兩邊主位。左右兩邊下去,一邊坐着夏家的人,一邊坐着新娘家的人。

新娘嫁過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得到夏家的勢力。如今還未拜堂新郎就死了,她自不甘心被別人擺一道,先是收買了不少夏家人,又把自己娘家人請過來。

一開始,衆人是想夏元基娶了新娘,結果夏元基道:“先不論父親屍骨未寒,兒子就娶妻,實在不孝!單論岳娘子是父親未過門的妃子,元基也該叫一聲母妃。再說兒子娶母親,不倫不孝,大逆不道。諸位可真是為我夏家好呀!”

這幾句話下來,把衆人臊得面紅耳赤,再不說這個提議。轉而開始說家主年幼,不如讓岳姑娘在旁輔佐。

他們本以為夏元基又會拒絕,卻沒想他直接答應了,還向岳家人保證:“岳家各位放心,元基耽誤不了岳娘子太久。三年之內,定會将岳娘子送還府上,絕不耽誤岳娘子再尋良緣!”

事實上,夏元基只用了兩年,就将岳婵衣送回了關北岳家。

那個時候,夏宥期已經懂得了些事。知道岳娘子是鸠占鵲巢裏的那只鸠,對她從沒個好臉色。

她走的那天,夏宥期坐在哥哥懷中,開心地看着那頂轎子越走越遠。可耳邊卻傳來一聲嘆息,那是哥哥在嘆:“她也是個可憐人,就是站在了我們對面。”

夏宥期聽不懂,擡頭問道:“哥哥說什麽?”

“宥期先記着,長大了就會明白。”

夏元基抱着他轉身走進夏家大門。

不過有夏元基的親自教導,他不用等到長大,就明白了這一切。

就好比現在,不論那鬼妖頂着誰的臉,底子裏依舊是一只執念未銷的亡魂。

他看着對面年幼的自己,好聲說道:“看樣子,我好像是勝利那一方。你還不如把我父母死去的畫面多放幾次呢!”

可惜鬼妖拒絕了他這個提議,響指一打,又來到另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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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處決堤的河岸。洪水一瀉汪洋,巨大的咆哮聲連大地都在顫抖。所有人都躲在樹林裏,戰戰兢兢。唯有夏元基抱着弟弟站在河岸邊,洪水就在腳邊咆哮。

這個時候,正好是夏宥期好動的年紀,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洪流,雙眼都閃着興奮的光芒:“哥,我要下來。”

夏元基就是怕他亂跑才抱着他的,不過今日景象确實難見,便将人放了下來。

“宥期,你覺得這景象好看嗎?”

夏宥期小孩子心性,無知無懼,一邊拍打着洪水,一邊笑道:“當然好看了。”

“可你知道嗎?這洪水之下,是萬畝良田,千戶人家。”

夏元基垂首望着自己的弟弟,嚴肅又認真:“現在,你還覺得好看嗎?”

這堤壩本不該垮的,只因皇帝怕洪水蓄起來,淹了他最喜歡吃的那棵橘子樹,就派人炸了堤壩。

夏宥期笑不出來了,眼前的洪水變得分外可怕。好像一頭饑餓的青天巨獸,呼嘯而來,吞噬了一切。

見弟弟明了,他轉而一笑,算是安慰。然後望着汪洋洪流,目光深邃而堅定,擲聲說道:“我夏元基在此萬頃洪流前發誓!将來定如此洪流,摧垮腐朽的啓朝、昏庸的皇帝!”

畫面再次定格,鬼妖啧啧了兩聲,又忽然大笑起來:“哈哈!亂臣賊子!居然敢背叛神血!就不怕天神震怒嗎!”

夏宥期只覺得好笑:“我沒有神血,何來背叛?君王無道,生靈塗炭,我夏家這是在替天行道,天神該高興才對。”

凡人都有不能喧出口的記憶,然而面前這人,無論悲歡離合,愧疚、憤怒、屈辱、野心,統統都不介意展示在人前。

鬼妖絕不相信,世間有如此坦蕩無謂的人,他想要要再近一步,窺探夏宥期的記憶。

可夏宥期已經煩了,拿起扇子随手一揮,鬼妖就如霧散去。

“為什麽?”鬼妖不明白,一個凡人,為什麽能傷到它。

“因為凡人可能沒你們想象的那麽弱吧!”

夏宥期說完,幻想就随着鬼妖一同消失了。但他沒有回到現實,而是落到了鬼妖的記憶中。

那是一個平靜的小村莊,百姓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平靜祥和。

忽然!一隊鐵騎踏破祥和,女帝要修長歡殿。盛年男子被拉去充當苦力,雲英未嫁的少女選入宮中,做長歡殿的侍酒宮女。至于留下來的,要交三倍賦稅。

百姓們不願和家人分離,又交不出錢。那些官兵直接動手,搶人、搶錢、搶糧。

大火彌漫,哭喊震天,最後一切歸于平靜,只剩荒草凄凄。

看着這一切,夏宥期不由得笑了出來:“呵!誰說神血是神在祝福人來着?”

随即目光驟然一變,冷冽而狠厲:“什麽祝福!分明就是最惡毒的詛咒!”

......

而另一邊,姜執還在黑暗中游蕩。自從撿到蒼狼起,他就再沒有一個人呆過,現下也呼喚起了蒼狼。

又因為害怕驚擾黑暗中的怪物,他說得很小聲,幾乎是貼在唇邊才能聽到。

随着時間流逝,周圍漸漸明亮起來。

他沒等來蒼狼,卻等來一聲厲喝:“蠢材!這都不會!”

這是啓朝先帝的聲音,也是姜執的父皇的聲音。他渾身一抖,當即癱軟在地。周圍環境徹底顯現出來,金碧輝煌,輕紗浮帳,啓朝皇帝的寝宮。

父皇手持着鞭子,追到他面前,就是一鞭子抽下。姜執頓時疼得整個人都裂成了兩半,卻咬緊牙關,不敢露出一絲□□。

各種污言碎語随着鞭子像雨點一般,噼裏啪啦落下:“你個蠢材!廢物!什麽都不會!要你幹什麽!幹脆滾回你的冷宮吧!”

姜執又是疼又是怕,跪在父皇腳邊拼命磕頭,哭求道:“父皇,阿執會做到的,阿執一定會幫到父皇的!求你!求你不要趕我走!”

接着,他猛然擡起頭,抓着面前人衣袖,着急解釋道:“阿執已經做到了!你看,父皇!阿執現在很厲害了!”

說罷,毫不猶豫地咬破手指,用血在地上畫着什麽。可還沒等他畫完,上面的皇帝就冷聲道:“不用了,你太令朕失望了!回你的冷宮去吧!”

“不是的,父皇......”

話還沒說完,人已經來到了冷宮。

姜執完全陷入了幻境之中,根本無法正常思考。只想着要趕緊去父皇身邊,證明自己還有用!

于是,他立馬朝門外跑去。

可冷空大門明明開着,卻怎麽都走不出去,就好像面前有一道透明的牆。

他不斷拍打着空氣,懇求有人能放他出去。甚至最後幹脆跪在了地上,淚流面面。

門前太監宮女來來往往,可所有人都好像看不見他,聽不見他,任憑他如何嘶吼哀嚎,跪地懇求,都沒有人來搭理。

冷宮是處理不要了的東西的地方,而他就是那個沒人要的皇子。

以前被他害死的那個妖怪突然出現在冷宮的深坑中,不斷嘲笑着他,笑聲尖銳而刺耳:

“哈哈......沒人要的東西!誰都不要你!你母親不要你,你父皇不要你!你該和我一樣,死在冷宮都沒人知道!”

字字如箭,萬箭穿心!

姜執縮在一個牆角,緊閉雙眼,死死捂住耳朵,嘴裏不斷重複着:“不是的!不是的!父皇已經接我出冷宮了!我做好事情了,他還會給我蓋被子!沒錯!”

他睜開眼,癡癡笑了起來:“父皇說了,只要阿執做的好,阿執就是他第二喜歡的孩子!”

“我不是沒人要的孩子!父皇還在天上看着我呢!”

姜執逐漸冷靜下來,緩緩站起身,盯着面前的妖怪,惡狠狠說道:“我能殺你一次,就能殺你兩次!”

随即,一聲怒吼:“蒼狼!”

聲音還未消失,天空驟然碎裂,一團紫霧重重砸在姜執身前。等到紫霧散去,蒼狼的身影随即顯現。

他面無表情地注視前方的妖物,随着紫光一晃,所有幻境轟然崩塌,妖鬼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消失無蹤。

可姜執并未感謝他的援救,反而盛怒吼道:“為何來這麽晚!”

甚至直接沖過去,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五官都被憤怒扭曲。

“你居然敢來這麽晚!”他咬牙切齒說道。

凡人再大的力氣,落在一只具有萬年修為的妖身上,都輕如塵埃。

蒼狼并不覺得痛,卻能感受到主人的傷心。他輕輕抱住主人,細細舔舐着主人的頭發。

姜執心中的憤怒漸漸平靜,像小時候那樣,把頭埋在蒼狼的胸前,悶聲說了句:“蒼狼,不準像一條狗那樣舔我!”

他總是提醒蒼狼,不要像一條狗那樣做事。可實際上,他一直都把蒼狼當成狗,那條在冷宮裏陪伴他的狗。

四周太過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也沒有一絲光亮。姜執最讨厭這樣的環境,和冷宮簡直一模一樣,所以他才會搬到鬧市去。

“蒼狼,你能說句話嗎?”

小時候,他總是希望蒼狼能變成一個人,和他說說話。可現在蒼狼真變成人了,也還是不會說話。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算了!不為難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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