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夢醒
夢醒
冷瑤的一生在叔叔死去的那一刻被分成了兩半，一半甜，一半苦。
無聲不盡的黑暗裏，沒有一絲光亮，她甚至看不見手中的琵琶，但空氣的味道又在提醒她這是哪兒。
醉紅樓的柴房。
那些被賣進醉紅樓卻不肯認命的女子都會在這裏關一段時間。一日兩次馊飯、兩碗涼井水，從門下特意開的小口子裏扔進來。
七日後，女子若從了，那就沐浴更衣接客。若不從，那就在沐浴更衣後加一碗烈酒，送給幾個常客品品。
但冷瑤生得一雙好眼睛，所以在這暗無天日的屋子裏呆了一個月，差點餓死在裏面。
等老鸨領着一衆龜公推開門時，惡臭撲面而來，她像一條癞皮狗一樣趴在門前。
門是她自己扣響的，因為她餓的實在受不了了。
老鸨看着地上不見人形的她，用香帕捂着鼻子，冷笑一聲，甕聲甕氣道：“我還以為你有多大氣節！怎麽不餓死在裏面呢！”
冷瑤沒有說話，甚至在心裏比老鸨都罵得狠。
是呀！為什麽自己就這麽貪生怕死！為了一口吃的，連清白都不要了！
可她真的，真的餓得實在受不了！
餓的忘了思考，忘了自己，忘了一切。全身上下，滿心滿念，都是一個“餓”字。
如果不是啃不動，咽不下，她連柴房裏堆着的柴火都吃了。
最後她被拖着扔進了熱水中，得到了一口飽飯，和一再降低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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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黑暗依舊，只是一縷琴音輕輕響起。
一顆又一顆的琴音，跌入無邊的黑暗，像是一顆顆石子落入大海，悄無聲息，不見水花。
可随着琴音越來越響，越來越急，黑色的海洋終于泛起了波紋。圈圈漣漪散去，暗色越來越淺，天色越來越明。
等到樂曲最後一個琴音落下，天光大明。
冷瑤回到了還未被戰火摧毀的村子裏，耕田的農夫，溪邊浣衣的女子，嬉戲的孩子。老人坐在屋前，搖着扇子招呼孫兒小心點。
然而，這般祥和幸福的場景只維持了片刻，她看見了和夏宥期相同的畫面。
士兵，大火，哭聲，死寂。
她立在一片焦土上，青絲衣裙微微晃動。
凡人不見神，卻敬畏神。啓朝皇帝昏聩至此，可因為身上的神血，沒有一個人敢去反抗。
就算是那些想當皇帝的權臣們，想到的也是繼承神血，而非除掉皇帝。
她忽然想起夏元基的話，或許神血真的不該留在人間。
遠處青山悠悠，緘默無聲地注視着這片焦土。琴音再度響起，帶着幾分輕快，又有幾分憂傷，在焦土之上，蕩漾開來。
數道蒼白色的霧影，從漆黑的大地下緩緩析出，又慢慢凝成一個朦胧的人形。他們坐在倒塌的殘垣上，靜靜聆聽着昨日沒有聽到的琴音。
悠揚的琴音徐徐流淌，模糊的霧影逐漸清晰。
那些被執念與憤怒困住的鬼妖們，終于找回了失去的記憶。他們記起了自己。想起了家人，也知道了自己為何而亡。
琴音越發憂傷，似乎在為那些無法出聲的靈魂們而哀哭。
等到最後，太陽冒出山頭，霞光萬丈。琴音也變得大氣起來，帶着無數對未來新的希望，将那些脫去戾氣的鬼魂們送入來世。
所有幻境猶如晨霧，在太陽的光輝中，一點點散去。
“謝謝！”
半空中突然想起這樣一聲輕嘆，如煙似霧，随幻境而散。
青草地上，四人再度見面。
可姜執突然轉身過去，猛地扇了蒼狼一巴掌。
蒼狼不痛，但臉上寫滿了茫然，不知所謂。
“痛嗎？”姜執問。
蒼狼眨了下眼睛，然後搖搖頭。
姜執見了，狠狠一跺腳，掉頭指着冷瑤氣憤道：“居然敢拿皇帝姐姐騙我！小心我讓你們挫骨揚灰！”
不遠處的夏宥期擡起扇子輕咳一聲，提醒道：“小王爺，我覺得陛下不像是假的。”
冷瑤也跟着說道：“阿執，鬼妖已經走了，你不用緊張。”
很明顯，鬼妖可沒這麽好的語氣。
姜執的憤怒凝固在臉上，慢慢變成了讪笑：“那什麽，皇帝姐姐，天色不早了，我們繼續趕路吧！”
說罷，趕緊拉着蒼狼往前跑去，一邊跑還一邊抱怨：“蒼狼！你幹嘛不說實話！要是害的我被皇帝姐姐讨厭，我一定扒了你的狗皮！”
剩下的夏宥期緩緩來到冷瑤身邊，看着遠去的姜執嘆道：“我竟然不知道，這妖骨琵琶還有淨化之法力！”
“公子不愛這些，自然有所不知。”
冷瑤說完這句，就向前走去。
這荒村裏的一夢，在夢醒的一刻，就被人埋進了深處。一切還是原來的模樣。
四人終于趕在天黑前進入城中，可身無分文，這城內城外似乎沒有分別。最後還是夏宥期出馬，當掉了自己腰間的玉佩，才讓四人有了個歇腳處。
等到第二天清晨，客棧裏的小二半眯着睡眼，一邊打着哈欠，一邊卸下門板，準備開門迎客。
可沒想到才取第一塊板子，就見昨日的少年客立在門外，還精神抖擻地笑着。
小二有些疑惑：“客官，你什麽時候出去的？”
“那不重要！”
姜執一邊說着，一邊跨進大門，身後還跟着抱着幾個小箱子的蒼狼。
正巧夏宥期也起來了，立在樓梯轉角處，看着興沖沖的主仆二人笑道：“小王爺，你這大半夜的，去哪兒買貨了？”
“什麽買貨！我這是找回我自己的失物！”
姜執顯然有些得意，悠悠邁着步子來到夏宥期面前，把腦袋一揚，随手丢出個物件。
夏宥期下意識一接，到手了才發現是昨天自己當掉的那塊玉佩。
他又仔細看了看，再瞧瞧蒼狼抱着的那堆東西：“小王爺，這不是你買的吧？”
這玉佩價值不菲，當鋪老板是識貨的，只是故意裝不知道，壓了好多價格。夏宥期懶得計較，全做不清楚，随那老板自己說。
可要是姜執去買，當鋪老板肯定不會吃虧。蒼狼懷中的銀錢至少得少一半。
顯然，他猜對了。姜執臉色一滞，随即生氣道：“我幫你拿回來就是了，你管那麽多幹什麽！”
“在下就是随便問問。”夏宥期笑了笑。
樓下老板已經擺好了桌凳，見他們還立在樓梯上，便熱情招呼道：“二位貴客，下來吃點早飯吧！”
姜執正好趁這個機會，找了個理由開溜：“我去看皇帝姐姐醒了沒有，你先下去吧！”
話還沒說完，人先咚咚地踩上了二樓。
同樣的，冷瑤也很驚訝，他居然能找回自己的財物。等他們一同下樓，坐到一桌後。
姜執才得意洋洋解釋起來：“你們可別忘了，蒼狼是狗。狗的鼻子最靈了！我們的錢，不管去了哪裏，過去多久，落到了誰的手上，蒼狼都能找出來。”
他坐直了身子，神色有些誇張：“所以，昨天入夜後，我立即命蒼狼去把那些錢找回來。雖然繞了些路，但還是分文未少！”
坐他對面的夏宥期嘆了句：“你這條狗還真是方便呀！”
不過冷瑤卻想到了另一件事，蒼狼能在一夜之間，帶着姜執找回所有丢失財物。那他能不能帶着他們，快點到達維州呢？
于是，她俯身問道：“阿執，若蒼狼一人到維州需要多久？”
姜執沒想太多，直接答道：“一盞茶的功夫吧，或者更快？”
“那帶着我們呢？”她又問。
姜執頓時明白過來，轉身問道：“姐姐，你是讓蒼狼直接把我們送到維州？”
冷瑤點點頭：“以我們的腳力，只怕還沒到維州，叛軍就先打到望京了。所以我想，若蒼狼能帶着你，一夜收回所有失物，那能不能幫我們快點到維州？”
“當然沒問題了！”姜執一派恍然大悟的樣子，輕拍桌子嘆道，“我之前怎麽沒想到還可以這麽做！”
随後，又問蒼狼：“蒼狼，聽到皇帝姐姐的話了嗎？讓你趕緊送我們去維州，能做到嗎？”
蒼狼還是那高冷不愛說話的模樣，只點點頭。接着突然爆出一團紫霧，籠罩了四人。
衆人都還沒反應過來呢，只覺得眼前忽然一紫，等紫霧消失後，就來到了一片鬧市。
他們連同一張桌子、四條板凳出現在了城牆下的空地處。旁邊敲碗乞讨的乞丐還維持着敲碗的姿勢，呆愣愣地望着赫然出現的他們。
可冷瑤三人更呆，愣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轉動腦袋，看向不遠處的鬧市，異口同聲道：“這是哪兒？”
“維州呀！”乞丐下意識回答，馬上又醒悟過來，叩首高呼道，“仙人呀！仙人降世呀！仙人，給小的一點錢吧！”
“什麽？錢！”
姜執拍案而起，恍然大悟道：“我的錢還在客棧呢！”
他趕緊轉身說道：“蒼狼，把我錢拿回來！”
話音一落，蒼狼又消失了。
夏宥期捏着扇子，緩緩道：“我們來時還沒結賬呢。”
此時此刻，客棧老板正站在幾人消失處跳腳哀嘆：“哎喲！這哪兒來的高人！不給茶錢就算了，還我的桌子板凳都搬走了！”
忽而，他又想起早上那位少年還帶了幾個箱子放在房間內。于是趕忙叫上店小二，一同去看看。
可惜，他們晚了一步。
在他們推開門的前一瞬間，蒼狼已經帶着寶箱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