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宮池上的浮萍
宮池上的浮萍
萬頃江水悠悠,孤帆如萍,随波逐流。在那孤帆之上,也是一群身似浮萍的可憐女子。
這些女子都是十幾歲的年齡,模樣稚嫩清秀,一個挨一個立在甲板,不知是江風吹得太厲害還是別原因,她們都低着頭,縮緊身子,瑟瑟發抖。
在她們周圍,是一群赤膊的船夫,又像是哪裏來的強盜,總之不是什麽好人家。
不多久,一個五大三粗掄刀的漢子,抓着一個十來歲姑娘的頭發,不顧人的掙紮與喊叫,将人拖到其他女子們的面前。
他将手中小女孩往前一扔,發出沉悶的“咚”聲,震得底下女孩兒們心頭一顫。
“你們給老子聽着!”
漢子兇神惡煞,聲音更是像惡鬼在咆哮:“想當貞潔烈婦的,老子成全你們!夠膽現在就從這裏跳下去,老子絕不阻攔!”
姑娘們早就被他的聲音吓破了膽,要不是相互攙扶着,恐怕此刻全都癱坐在地,哪兒還敢走過去跳江。
漢子雙目圓瞪,環視一圈,見沒人有動靜,目光又盯向趴在地上的小女孩兒。
那女孩兒似乎被摔疼了,半天都沒爬起來。但漢子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想法,一把抓起女孩兒的頭發,拖到甲板邊緣按住,狠聲說道:
“你不是想尋死嗎!快跳呀!”
女孩兒望着下面波濤翻滾的江水,心裏的恐懼立馬壓過了疼痛,甚至都忘了叫喊。
她四肢僵硬,一動不敢動,生怕激怒了漢子,真把她丢進江裏。
可漢子并不滿意她的态度,按着她的腦袋狠狠朝旁邊水桶上撞去:“你之前不是要跳嗎!怎麽現在又不動了!是不是要老子推你一把!”
女孩兒一聽這話,立馬緩過神來,抱着漢子哭得泣不成聲:“不要!不要!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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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瞧着卑躬屈膝的女孩兒,冷冷啐了一口唾沫:“呸!沒那個膽氣還想學人家做烈婦!”
女兒這時只想活命,哪兒還能顧得上他人的羞辱,緊緊抱着漢子的腿,渾身都在發抖。
就在這時,又來個半老的婦人,一臉尖酸刻薄樣兒,見到跪在地上的女孩兒,就捂着兩邊臉頰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兩岸山間的猿猴都比不過她聲大。
老婦人一邊往這邊走,一邊揮着手帕怒罵:“你個混帳!眼睛被雞啄了!敢碰她!平風的林老爺都訂下了,一千兩銀子!”
漢子呵呵一笑,沒有理會老婦人的怒氣:“媽媽,小人知道輕重,那雙眼睛好着呢!”
“光是眼睛好也不行!”
老婦人說完,又捧起女孩兒的臉仔細端詳着,還說道:“林老爺謹慎,要派人驗貨的。哪點皮破了,都要折銀子!”
末了,還覺得不夠,站起身命令道:“冷瑤是吧!站起來給媽媽看看!”
女孩兒哆哆嗦嗦,從地上爬了起來。
漢子看她害怕的模樣,眼底露出一絲猥瑣的光芒,插了句空話:“衣服都不脫,怎麽看!”
女孩兒聞聲打了個寒顫,求助似的望向老婦人。可老婦人只抱着雙手站在旁邊,鼻孔朝上,還冷哼道:“看老娘幹什麽,脫呀!”
在老婦人眼裏,再漂亮的姑娘都是貨,只要沒被人碰,看幾眼能有什麽關系。
江風吹來,吹得人搖搖晃晃,半天都沒行動。漢子不耐煩了,提高聲音道:“再不脫,就給老子滾下船喂魚!”
這一句威脅,重新激起了女孩心中的恐懼。她顧不上什麽禮義廉恥,抖抖索索地,一件件脫下自己的衣服。明明沒有哭,淚水卻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落下,源源不絕。
頓時甲板上所有男子的目光都凝聚過來,像是火一般炙烤着她。那些男子一邊嬉笑,一邊罵着些不堪入耳的髒話。
江風很冷,很冷,但再冷也給不了女孩兒一絲涼意。
那一天,冷瑤十三歲,終于明白一個道理:自己不是人,而是貨架上供人挑選的貨物。
既然都沒人把她當人看了,還遵循人那一套禮義廉恥做什麽呢?
如今到了皇宮,她又成了一件僅供觀賞的寶貝。
從頭到尾,她都不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有自我的人。
冷瑤拿着原來女帝的手劄,在燭火即将熄滅的時候,把手劄一角放了上去。
剎那間,整個寝宮都亮了起來。
她眼也不眨地盯着越來越盛的火,最後像是被燙到一般,往上一抛。一團火球如太陽升入空中,又像流星墜落,只留下冰冷的殘灰。
微微燭光一閃,房間重回黑暗。
冷瑤嘆了一聲,連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那個從未奢望的未來,卻因夏宥期的追問,從此定在了心間。
只是,為什麽明明告訴了她結果,還要派人來問她的未來?
冷瑤緩緩閉上眼,窗外已經天明。
昨夜又是一個安靜的夜晚。
也是,自從羅興得知楊煥成在追查先帝暴斃一事後,就沒再管失控的女帝,宮裏難得清靜下來。
然而宮外卻是不得安寧。
楊煥成不可能對羅家的刺客無動于衷,月山軍不能入京,不代表月山的人不能如今。于是羅府的晚上,也熱鬧起來。
他們兩家明争暗鬥,越演越烈,隔岸的夏家卻風平浪靜,一點兒動作都沒有。
夏宥期回來時,正好撞見守在前廳的兄長,他有些意外,笑着上前保證道:“兄長大人放心!宥期最近都是在家裏歇息,絕沒出去惹是生非!”
“宮裏消停了,你當然舍得回來!”
夏元基說完,細品一口茶,又不言語了。夏宥期猜不透兄長的意思,只好看了看四周,挑個離他遠的地方預備坐下。
可剛坐下,看見兄長的眼神,又立馬彈起,挪到最近的位子乖乖坐好。再看一眼手中扇子,也放旁邊桌子上去了。
最後,他板正腰身,雙手搭在膝上,一本正經道:“兄長大人,現在可以說了嗎?”
夏元基微微搖了搖頭,嘆了聲:“算了,說了你也不聽!”
父母去世時,夏宥期才三歲。夏元基怕他被有心人利用,力排衆議,把弟弟接到自己身邊養大。
因為是自己親手帶大的,夏元基對他的一切行為都一清二楚。每當他不滿,又不得不聽時,就會以玩笑地形式裝出一副認真聽訓的模樣。若再輕輕一訓,他立馬就會真的正經起來。
但實際上,無論他口頭上答應得多好,還是什麽都沒聽進去。
所以現下,夏元基只好換了個話題:“楊家那位月山仙子去了羅府,你知道嗎?”
夏宥期一驚:“知若?她會離開楊煥成?”
那個仙子可是愛楊煥成愛得無可救藥,居然會去羅家?
他垂首稍微一想,随即又問:“哥,你是說月山仙子是受楊煥成指示?”
夏元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放下手中茶杯,像是在閑談:“楊府裏的下人說,月山王和知若仙子從宮裏回來後,便大吵一架,知若仙子離去,之後月山王也沒派人去尋。”
“上次,你們在宮裏說了些什麽?”夏元基轉而注視着他。
夏宥期一想,就想到了冷瑤當時說得那句話:“朕入宮,只為報恩。”
不知怎麽的,他心裏有些不舒服,便悶悶回了句:“沒什麽!知若欲行刺瑤......陛下,被陛下用琴音擋了回來。”
夏元基神色更為認真,立即問:“那你知不知道,陛下為何能驅動那把妖骨琵琶?”
問有很多種,不知而問,明知故問。夏宥期聽出來了,自己的兄長是後一種。
他擡起頭,試探道:“哥,你想說什麽?”
“宥期......”
夏元基欲言又止,最後側身端起茶,又喝了一口,語氣已經平淡:“後來呢?”
夏宥期愣了下,回答道:“後來楊煥成就拉着知若回去了。”
末了,又思索一番,問道:“哥,知若不比那些妖物,我們需不需要提防一下?”
萬物相生相克,即便是妖,人也有應對之法。但那些雲中道人已經脫離的紅塵俗世,自不受人間法則約束。夏宥期想過很多種對付知若的辦法,但沒哪一種是成功的。
楊家早晚會和夏家對上,知若這個麻煩必須解決掉。
可夏元基卻搖頭:“仙人入世難斷世,她早晚會被反噬,堕入魔道。用不着我們出手。”
夏宥期若有所悟:“這樣啊!”
只是他的“悟”更像是在遮掩另一樁心思。等到羅家與楊家鬥得兩敗俱傷,夏家漁翁得利後,那位子上的女帝又該如何處置呢?
夏元基并沒說到遙遠的未來,只是提醒弟弟留意楊家動向,必要時幫他們一把。
于是,夏宥期只能自己提了出來:“哥,事成後,陛下又該如何處置?”
他問得很小心,盡量沒帶一絲情感。可往往就是太小心了,才會被人看出點什麽。
夏元基更是明白他在想什麽,手裏的茶杯停在半空,片刻後才道:“你既然問了,就交由你處置吧!”
“謝謝哥!”夏宥期言語間難掩喜意。
末了,又覺得自己反應有些過了,便起身說道:“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你才進門,又要出去?”夏元基冷不丁問道。
“對!現在才想起,适才忘了一件事!”
夏宥期臉不紅心不跳,說完就走,剛跨出門,旋即折返回來,迅速摸走桌上的扇子,笑着說了句:“才說記性不好,扇子都忘了。”
他這一走,堂上的空氣瞬間就冷了下來。
夏元基凝視茶杯裏沉浮的茶葉,想起了昔日女帝和自己說過的秘密。
找到真正女帝的,為何會是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