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入羅府
入羅府
望京城的一座小院裏,姜執半躺在樹下的搖椅上,陽光透過層層樹葉灑下滿地亮片。一陣風吹來,樹葉沙沙作響,連帶着那些亮片也晃來晃去。
其中一片,正好晃進了姜執眼中。他剛要伸手去擋,就不見了那束光,再一睜眼,蒼狼赫然映入眼簾。
蒼狼靜止不動時,簡直和人一模一樣,連那雙眼睛也是人獨有的琥珀色。此刻,他微微躬身,擋住那些晃動的光影,又歪着腦袋盯着自己主人,滿是懵懂。
這一點可不像個人!
姜執仰望着他,眉頭微蹙,伸出手去捧住他的臉,将腦袋扳正,這才滿意了些。
随即輕嘆一聲:“蒼狼,和我說句話吧!”
曾經的冷宮裏,只有個小皇子和一條狗。小皇子給宮裏的事物都取了名字,就連困住他的高牆也不例外。
他每天都會坐在院子裏,開開心心地和自己朋友們分享。但直到最後,都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
高牆屋瓦,花草樹木,冷宮裏有很多東西,卻沒有一個能回應小皇子。
而如今,出了冷宮,依舊無人和他說話。
姜執還捧着蒼狼的臉,笑得有些無奈:“哪怕是嬰孩,過了幾年也會說話,為何你還是一條狗呢?”
“蒼狼,和我說句話吧!”
可惜那張懵懂英俊的面孔注定不會滿足他的期待,蒼狼又歪起了腦袋,似乎是在思考。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扣出右眼,沒有絲毫征兆,泛着紫霧的妖血直接滴在了姜執臉上。白皙的膚色,殷紅的血滴,英氣天真的少年,頓時生出幾分妖冶。
這麽突然且恐怖的舉動,姜執卻連絲驚訝也沒有。直到蒼狼揭開他的眼罩,準備放入自己的眼睛時,才說了句:“蒼狼,現在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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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眼珠子骨碌一轉,猶如一個站在貨架前挑選的孩童,滿是開心:“這次,我要一只紫色的眼睛,就像你妖氣一樣的紫色。”
“蒼狼,去幫我找來吧!”姜執輕撫着蒼狼的臉龐,聲音輕柔而喜悅。
他并不知道蒼狼從哪裏找來的眼睛,但只要他一說,蒼狼立刻就會為他找來。
現在亦不例外。
紫霧消失,蒼狼也不見了蹤影。姜執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個琉璃碗,正對着樹葉間那道光束。
那個琉璃碗缺了一角,被人用金子補上。在陽光的照耀下,碗身折射出五彩的光輝。
他看着那淡淡的光輝,自言自語道:“都提示到這個份上了,你們這群趴在啓朝身上吸食啓朝血肉的野獸,什麽時候才能分出個輸贏?快點呀,我都快等不及了!”
陽光燦爛,将天地間的一切都照得分毫畢現,卻照不透錦繡繁華下的罪惡。
那些披着人皮的禽獸,坦然地行走在人間。甚至穿上錦衣華服,坐在了高堂廟宇,享受萬人供奉。
其中一座高堂內,羅府中,羅家二公子羅彥正立在廊檐下,靜靜凝望着院中的女子。
父兄提起楊煥成身邊的仙子時,都在說她有多厲害,卻沒一句話言明,她是如此動人。
羅彥是去殺她的,可當那仙子從雲間墜落,仙衣青裙,似一朵純白無垢的雲,飄然落下。
他心中一動,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行動了。
望着懷中清麗無雙的谪仙,腦海裏又冒出個想法:這樣不染塵埃的仙子,哪怕踩在人間的地上,都會弄髒她的鞋子。
他不想放下人,最後卻不得不放下。
然而羅興驚訝的,可不是仙子的容貌,而是自己兒子居然放過知若,還把人領家裏來了。
自己的兩個兒子,長子羅淼武藝雖高,可性格又比較莽撞,容易給人落下把柄。二子羅彥,心思缜密,性格沉穩,做事滴水不漏,最合他心意。
可如今這最合心意的兒子,也弄出了個天大的纰漏。羅興勃然大怒,面上叫人好好招待知若,背地裏卻拉着羅彥去了書房。
羅彥自然知道父親想要說什麽,未等他開口,先禀報道:“爹,兒子這麽做,是有原因的!”
“什麽原因,你倒是說呀!”
羅興坐在書案前,冷冷盯着自己兒子,胸前一起一伏。
顯然是氣得不輕。
羅彥瞥了眼父親的神色,上前一步道:“兒子派人盯着楊府,本想找個機會除掉仙子,卻意外撞見月山王與仙子争執,仙子氣憤出走。”
随即又放緩了語氣:“爹,月山仙子,多難得的助力。若趁此機會,将仙子拉攏到我們這邊,屆時莫說楊家,哪怕再加上個夏家,我們羅家也不用懼了。”
他的話确實很誘人,雖然羅家有個聖尊,但那聖尊一看就不是什麽正道人士,指不定将來會過河拆橋。
而月山仙子,正氣仙風,就算雙方決裂,羅家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想到這裏,羅興已經沒了脾氣,可語氣還是很冷:“你确定他們是真的在吵架?”
萬一那是演戲,羅家就落入了別人圈套中。
羅彥立即回道:“兒子不會聽錯,也不會看錯。仙子離開楊府後,就去了谯樓暗自神傷,這才給了兒子機會。”
羅興一向信任自己的二兒子,此刻聽到他如此肯定,心中最後一點疑慮也煙消雲散。
“那好,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你記着,若那仙子還想着楊家,不要猶豫,立刻除掉!”
“爹放心,兒子知道!”
......
自那次父子間的談話,已經過去了幾天。府中下人們說,仙子每日都立在院中樹蔭下,不言也不動。他們不敢去打擾,生怕壞了仙子什麽事。
不過羅彥顯然沒有這個顧慮,坦然走出長廊,來到院中樹下,與知若一起看着面前蔥郁,問道:“仙子幾日都站在這裏,可是這棵樹有什麽問題?”
“知若收回目光,轉而看向他,語氣平淡道:“沒有,我只是在想事情。”
凡人一生不過百年,自然覺得時間珍貴。但對得道者而言,時間就不是什麽珍惜之物了,為一個小疑惑冥思幾日、幾月,甚至幾年,都是常有的事。
以前在楊煥成身邊時,楊煥成對她的一切都不意外,也不會多問。所以她一直沒有發現,自己的平常對凡人而言是多麽異常。
羅彥驚訝了下,随即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這麽說,是鄙人驚擾仙子了。”
“那也沒有!”知若說道,“你找我有事嗎?”
她神色如此正經,羅彥只能随便說出個事來:“下人們說仙子近日都立在這棵樹下,鄙人只好來問問。”
知若目光逐漸悵然,又盯着那棵樹:“這樣啊!那你告訴他們,我沒什麽事。”
接着便是長久的沉默,兩人誰都沒說話。樹上的葉子耐不住寂寞,在清風的指揮下,“嘩啦嘩啦”輕輕哼唱着。
樹蔭下的仙子也說話了:“月山有個規矩,弟子拜師後,會在後山種一顆木華樹,用樹來記錄自身修道歲月。我不顧師命,在人間停留這麽久。想必師父早叫人把我那顆樹砍了吧!”
修道者,不得入世,這并不是什麽秘密。但背後代價,卻是凡人所不知道的。羅彥也不明白,他盯着面前龜裂的樹幹,心思飄到了別的地方,斟酌道:“仙子法力高深,定深得師門看中。仙子師尊即便有氣,也會等着仙子回去。”
他不懂,知若卻是了然,驀地一笑,像是釋然又在惆悵,什麽也沒說,轉身離去。
羅彥随即轉身,正要跟上去,結果前面仙子突然扔來一個物件。他立即伸手去接,發現是面鏡子。
知若說道:“你收留我,便是于我有恩。這面照心鏡留給你,它能見人心,想必公子正需要它。”
羅彥神色凝重起來,剛要拒絕,知若又道:“想要就接着,若是客套,只會讓人覺得虛僞。”
“那鄙人在此謝過仙子恩賜!”羅彥鄭重一拜。
再擡首,仙子已經去了遠處。他只好拿起那面照心鏡,不由得苦笑一聲。知若贈他照心鏡,明顯是不想與他有別的牽連。
不過這面鏡子的到來,确實緩了他一個難處。随着鏡子放下,羅彥已然變了個臉色,目光凜冽,寒氣森森。
那些藏在羅家的老鼠,是該清理了。
......
知若的離去,似乎并沒影響到楊煥成,依舊忙着讨好女帝。
當夏宥期來到宮中時,正好撞見他和女帝坐在禦花園的涼亭裏。現下并不是賞花的時節,園裏百花凋零,綠意深沉。
就連天色也不是很好,濃雲遮住太陽,天地暗了好幾分。但涼亭裏的人心情不錯,看見夏宥期時,還打了個招呼:“夏公子!”
這一聲驚了冷瑤,她立即往後看去,夏宥期立在幾步遠的柳樹下,楊柳依依,公子如玉。
這不過這塊玉,是放在千年寒潭裏的。
別人笑起來都是燦爛而溫暖,可夏宥期的笑,越是燦爛就越是冷,不笑的時候,反倒好些。
他走了過來,笑容滿面,對着二人一拜,又好聲道:“我見知若仙子入了羅府,還以為王爺去了羅家,卻沒想王爺在這裏。倒是宥期考慮不周,驚擾王爺和陛下了!”
楊煥成眸光微晃了幾下,神色自若:“知若乃是月山仙子,去哪兒是她自己心意。而本王心意。”
他看向冷瑤,目色深情幾許:“本王心意,全在陛下。”
夏宥期輕哼一聲,笑嘆道:“原來月山王也是癡情人!絲毫不在意女帝過往!”
這話看上去好似在贊賞,只不過明眼人都能聽出來他是在嘲諷楊煥成,以前不管女帝,現在才跑來獻愛。
楊煥成豈能聽不出來,同樣笑道:“夏公子謬贊了!”
眼看兩人間的空氣越來越冷,冷瑤立即出聲:“王爺,朕累了,你先下去吧!”
楊煥成折身一拜,恭敬十足:“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