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未來之局

未來之局

京城的禁衛軍最終還是敗在栾陽鐵騎之下,羅興做慣了人上人,怎會甘願成為他人的階下囚。

他站在漢白玉雕成的丹墀之上,挺直身子,抱着雙手,高高俯視着逐漸靠近的栾陽精兵,冷笑一聲道:“栾陽王,你站在人群之後,可是怕了老夫這具殘身?”

這分明是挑釁,但若不出去,又做實了這番話。

鐵牆緩緩裂開,夏元基走出人群,一步步登上臺階,來到羅興面前,坦拱手一拜:“羅大人,抱歉了!”

他手臂上的傷還沒處理,這麽一動,又滲出些血來。

羅興的眼睛就沒離開過他的傷處,瞅着他低下腦袋,轉眼就從袖子裏拔出一把匕首,朝面前人狠狠刺去。

“夏元基,拿命......”

可匕首還沒落下,人就被定在了原地,連帶聲音都被半道截斷。

這瞬息萬變的局勢,誰都沒反應過來,只看見一把畫扇嵌在羅興頸間,絲絲鮮血蔓延,染紅了畫扇上的水墨江山。

羅興吐出一大口鮮血,舉着匕首的手驟然落下。他緩緩轉動腦袋,看了一眼人群中冷眼的夏宥期,又回過頭來繼續盯着夏元基。

“哈哈......”

他朗聲大笑起來,笑得底下人莫名其妙。随即拔掉扇子,惡狠狠說道:

“夏元基,今日你就算屠了羅家滿門又怎樣!皇長子依舊是羅家的血脈,我兒羅淼就駐守在維州,最後的贏家還是姓羅!”

“天下還是屬于我們羅家的!哈哈......”

他笑得越發瘋狂,涓涓血流不斷從頸間冒出。所有人都看着,看着昔日籠罩在望京皇城頂上的陰雲如何慢慢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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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瞬,猖狂的笑聲戛然而止。羅興仰着頭,看向天空的眼前逐漸灰暗,神情凝固,直直仰面倒在地上。

自此,那個在望京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啓朝宰相,終于結束了他罪惡而肮髒的一生。

羅興死了,曾經高不可攀的羅家,一夜之間全部淪為人人都可踐踏的階下囚。

在百官們眼中,女帝一定會趁此機會,報當年□□之仇。可出乎衆人意料,女帝臉上并沒多少大仇得報的暢快,也沒怎麽折磨羅家人,而是賜了一個幹脆的“死”字。

除了新嫁來的公主和那位有着神厄瞳的嬰孩兒,其餘羅家人,全部伏誅。

女帝甚至有些仁慈,把羅府繼續給公主和那嬰兒住着。

可不過一天,夜裏一場秋前的暴雨,羅家府邸轟然坍塌,那公主和嬰兒也埋在了廢墟之下。

清晨的細雨淅淅瀝瀝,長街如新,行人匆匆。一把紅梅點綴的油紙傘停在了坍塌的羅府面前。

随着紙傘微微擡起,首先露出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眸。

這裏是望京,神厄瞳并不稀奇。來來往往的百姓誰也沒發現,這個煙雨迷蒙中持傘而立的清婉女子,其實就是他們崇敬非常的女帝。

空中水霧淋淋,即便撐着傘,冷瑤的頭發仍然像打濕過一般,一縷縷的,烏黑新亮。

她望着面前塌了一半的大門兀自出神,清冷的面容上,沒有一絲別的情緒,靜得就像一幅畫。

昔日宰相府邸,居然因為一場暴雨坍塌,這怎麽看都是不可能的事。但實際上,它就發生在冷瑤眼前。

似乎是一個提醒,提醒冷瑤記着自己的身份,以及這身份帶來的詛咒。

廢墟下的公主和嬰兒才從地獄中走出來,還沒看見太陽,就永遠埋藏在地下。

他們不是第一個死在詛咒下的神厄瞳持有者,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失去帝星庇佑的神厄瞳,終将迎來千年的不幸。

一陣涼風吹來,持傘女子頓時感到絲絲冷意。可這點冷意絲毫比不上從心底泛出來的寒氣,像是夜裏蒼白的幽魂,抓着她的心,趴在她耳邊吐息。

她攥着傘柄,越來越緊,如玉雕的指節愣是壓出了紅暈。

“皇帝姐姐!”

突然一聲叫喚,驚醒了沉思中的冷瑤。她驟然轉首,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姜執。

姜執雙手背在身邊,饒有興趣地看着面前的廢墟,開心道:“你也來看羅家的報應嗎?不過有些晚了。”

冷瑤愣愣回首,低嘆道:“沒有。”

她看的,是自己的下場。

蒼狼站在姜執身後,撐着一把傘。因為傘面向前傾得太厲害,他身上濕了一大半,如一尊澆了水的鐵雕。

這并不像個人,姜執回頭埋怨了句:“喂!人可不會像你一樣,一直舉着傘不動!”

蒼狼聽不懂,高冷的眼眸中露出一絲困惑。

姜執見狀,不由得嘆一聲,放棄了和一條狗計較這些。他轉身走出傘下,展開雙臂,仰頭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在細雨中輕輕轉圈,開心得就像第一次見着下雨的孩子。

“父皇,姐姐終于為你報仇了!”他由衷地嘆道,“阿執會更努力的,決不會拖皇帝姐姐的後退。”

最後一句,他是看着冷瑤說的。

雨中異瞳少年笑得燦爛無比,仿佛春日裏第一縷冒出山頭的陽光。雨水落在少年俊朗青澀的面容上,又給這縷陽光添了一絲成人的瘋狂。

冷瑤總是會忘記姜執已經及冠,仍把他當成一個小弟弟般勸道:“阿執不必如此努力,做個清閑王爺就好了。”

姜執咧嘴一笑:“不行!阿執答應過父皇,一定會幫皇帝姐姐。這是父皇只交給阿執的事,阿執絕對要完成!”

他的語氣太過認真,冷瑤不禁一愣,随即又低下眼眸,嘆了聲:“這些不重要......”

當她知道全部真相的那一刻,曾天真地認為只要自己不當皇帝,就不會承受神厄瞳的詛咒,可沒想到避了半生,還是坐在了這個位置上。

“皇帝姐姐,不要相信夏家,他們和羅家沒什麽兩樣。”姜執冷不丁說道。

可這種事冷瑤早就清楚了,輕笑一聲:“如今來參拜朕的,哪個不是圖朕的皇位。”

“天下人都想要當皇帝,可當了皇帝又怎樣?還不如做個普通人,随自己心意活一生。”

她說完,又看向姜執:“阿執,你不比朕,用不着困在望京。”

姜執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雨水打濕了全身,因而顯得有些狼狽:“皇帝姐姐。這麽說,你其實不想當皇帝?”

“朕別無選擇。”

冷瑤所有的選擇,都攥在別人手中。包括今生的命運,都天意的精心設計。

巨大的痛苦、屈辱,會催人奮進、報仇。但若一生都是痛苦與磨難,人只會麻木、認命。

她最後望了一眼倒塌的廢墟,壓低油紙傘,轉身離去。

剩下的姜執依舊站在雨中,臉上完全沒了笑意。蒼狼走來,為他遮住越來越大的雨。

“蒼狼,我們是不是該給皇帝姐姐一點教訓?”

身後的侍衛沒有回答,姜執自己笑了聲,笑着笑着又冷了面容,呢喃着:“夏家,楊家,接下來就看你們表演了......”

......

當日的婚禮上,羅興殺了不少京城中的官員。人死了,事情總要有人來幹。直到這時,楊煥成才明白夏元基以前為何會風雨無阻地站在朝堂上。

他根本不是想着為女帝分憂,而是要掌握整座京城官員的底細,發展自己的勢力。

如今羅興死去,栾陽精兵入駐望京。在楊煥成和夏元基之間,達官顯貴們毫不猶豫,全倒向了夏元基這一邊。

于是,整個朝堂都淪為夏元基的掌中之物。京城內的官員,随他提拔、任命、貶谪。楊煥成即使想要反對,也因為不熟悉京城官員,而找不出反對的理由。

幾日下來,望京徹底換天,朝堂上,幾乎全都是新面孔。楊煥成徹底被排除在外。

不過在羅家未倒臺前,夏家和楊家名義上關系還好,所以此刻兩邊人相處到還算客氣。

就是楊煥成身邊那位月山仙子,近幾日都不見她蹤影。

知若又回了月山,說是去還照心鏡。但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

自從月山崖間一見,她便一直陪在楊煥成身邊。她知道楊煥成愛權勢,只私心以為,他心裏到底有她一份地位。

可當日婚禮上,他明明聽見了她對羅彥的承諾,卻依然為了自己的千秋大業逼她使用照心鏡。

她以為自己在幫心上人下這天下的棋局,直到那一刻才明白,自己也不過是心上人手中的棋子。只要能贏,楊煥成連她也會毫不猶豫地舍去。

原來她不是他的例外,從來都不是。

知若凄慘一笑,選擇回去月山面對自己的結局。然而月山上的師尊并未降罪,修道者一旦走火入魔,便是萬劫不複,再來談懲戒又有什麽意義。

師尊收了照心鏡,勸她洗去修為,忘掉一切,如此才能舍去心魔,重回正道。

過去從來都不是那麽容易忘記的。

她又回到了望京,想要為這紅塵一夢畫個結尾。天街空濛,朝堂上的腥風血雨絲毫沒影響百姓們的熱鬧。

那個賣糖果子的鋪子,大清早依舊排着長長的隊伍。對面六陳鋪子剛開張,小夥計站在門口打了個哈欠。挎着書袋的小童嘴裏叼着包子,與幾個長衫書生相錯路過。幾個婦女挎着花布蓋的小竹籃,一邊說笑,一邊前去。

長街漫漫,行人來來往往,只有盡頭處的楊府,冷清依舊。

當知若走入後院時,萬頃雪落撞入眼簾。那是一牆的茉莉花,從高處傾瀉下來,卷起陣陣香潮。

楊煥成就坐在花牆的對面,仔細擦拭着手裏的寒劍。直到劍身上落下一個人影,才意識到有外人來了。

他擡起頭,似乎一點兒也不驚訝知若的歸來,只莞爾一笑,平常道了聲:“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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