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過去與未來
過去與未來
即便是深山裏的小村莊,也沒逃過戰火的摧殘。村舍都破敗了,只剩四面土牆立在哪兒,不知名的藤蔓攀爬在上面,随風搖曳着。
村舍旁邊還有用栅欄圍起來的菜園,只不過裏面只有肆意瘋長的野草,遠處的水田也荒廢了,青青一片的稗子。
原來生活在這裏的人不知去了哪兒,總之完全沒有了蹤跡,只有路邊又多了幾處荒草覆蓋的墳茔。
村裏的規矩,每年祭拜時,都要清理先人墳頭上的野草雜木。如今看來,這裏已經荒廢很久了,現在才迎來歸鄉的旅客。
因為長久無人,山裏的路都被雜草荊棘遮擋。冷瑤在其中艱難穿行許久,這才找到叔叔的墳墓。
姜執靠着蒼狼大口喘着氣,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綠意蔥茏的土包,斷斷續續說道:“夏宥期,這不會就是你所說的故人吧?”
夏宥期坦然一笑:“沒錯!”
可看實際情況,女帝這個外人比他更關心黃土下的故人,仔仔細細地除去墳茔上的野草。
姜執面露疑惑,可見夏宥期去拔草,他立馬也撲了過去。
等到墳茔重見天日,天也快黑了。
叔叔生病時,不舍得用錢買藥,說是要留給瑤瑤用。可等叔叔一死,錢就落到了大伯一家手中。他們不是什麽善人,連塊墓碑都不立,還對鄉親們說,那是兒女的責任,将來瑤瑤長大會立碑的。
然而他們等不及冷瑤長大,就把她賣了。
如今成為女帝的冷瑤跪在墳茔前,看着空蕩蕩的墳茔心中倍感凄涼。他們把她賣了那麽多錢,依舊沒有給叔叔立一塊墓碑。
晚風吹來,山林簌簌,人影凄涼。姜執因為拔草累得不行,本想坐下來休息休息,卻直接兩眼一閉,枕在蒼狼膝上睡着了。
夏宥期精神倒還好,站在冷瑤身邊一言不發地盯着面前墳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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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眼淚濺在冷瑤手背上,她重重叩首一拜,略帶沙啞的聲音聽起來更加悲怆:“叔叔,對不起,讓你現在才看見瑤瑤!”
不論哭得多麽凄慘,黃土下的長眠者都無法回應生者。
她又想起了過去,叔叔牽着她走在夕陽下的田埂上。那是她最快樂的時候,不知道沉重的真相,不知道凄慘的未來。
夕陽下,兩道長長的影子,大手牽着小手。叔叔說托人給她縫了一件新裙子,她笑得那般開心,仿佛已經穿上了新衣。
她一生所有的溫暖,在叔叔死去那一刻,都被消耗殆盡。自此以後,只剩一個孤獨無依的孤女,拖着沉重的步伐,艱難地行走在人世間。
那些溫暖的回憶,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依靠。她曾無數次回到這裏,回到叔叔身邊,可最後都是幻夢一場。
如今她真的回來了,可夢裏千想萬念的溫暖卻再也尋不到了。
冷瑤害怕驚醒不知情的外人,只能輕輕啜泣,和她琴音一樣的悲傷。
夏宥期緩緩蹲下身子,可又不知道能做什麽,思索半天,遞出去一塊手帕:“姜執快醒了,擦一下吧!”
“多謝公子!”
冷瑤好像沒有看見那塊手帕,只用袖口擦去眼淚,默默咽下心中酸楚。而夏宥期也默默收回手帕,重新站起。
天色已經黑了,幾人沒有離開村莊,而是來到冷瑤曾經的住所。
這裏原來有一座小茅屋,院子裏的大樹下還擺着一高一矮兩條板凳。可現在茅屋早塌了,兩條板凳也不知被誰搬走了。院中的大樹更粗壯了些,深碧色的樹葉在夜風裏哼着舒緩的歌謠。
四人沒有休息的地方,便在大樹下生了一堆火。
這火是蒼狼點燃的,火一燒起來,他就現出妖身,半山高的身影對月長嘯,震得天地都在顫抖。
夏宥期坐在火堆邊,托着下巴感嘆:“他至于吼那麽大聲嗎?”
姜執雖然不滿,卻還是解釋道:“蒼狼是要休息了,所以在驅趕周圍的妖獸。”
無論是人還是動物,休息的時候就是最危險的時候,蒼狼必須清除周圍一切威脅。
剩下三人沒再說話,靜靜聽着月夜下的妖吼。但這樣幹等着,似乎又有些無聊。最後還是夏宥期先開口道:“陛下追尋的自由之地,就是這裏嗎?”
冷瑤愣了下,似乎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随即回道:“不知道。”
回答完了,又有些驚訝。當初的答案竟然被夏宥期記到了今日。
可那種地方,或許天下根本就沒有。
夏宥期顯然不滿這個答案,緊接着再問:“那是哪裏?”
但冷瑤不想再答了,擡眸反問道:“公子呢?将來又想做什麽?”
夏宥期真的思考起來,明亮的火光将那張俊秀的臉映照得更加深沉。許久後,他随性笑道:“和陛下一樣,不知道。”
冷瑤一驚,很快藏住心思,轉而看向火光對面的姜執:“阿執呢?你将來想做什麽?”
“诶?我嗎?”
姜執還在狀況之外,一邊盤着雙腿仰頭思考,一邊說道:“我嘛!如果非要選一件的話,那就是和蒼狼一起生活着,什麽都不用操心。”
夏宥期打趣道:“你當然不用操心喽!事情都是蒼狼這條狗包了!”
姜執的臉色頓時垮下來,語氣很是不友好:“你這個賴在哥哥家的小公子有什麽資格說我!”
“在下尚未成家,自然該住在夏府。若是将來......”
說到這裏,夏宥期的聲音突然消失了,人也沒有了之前的從容。他敲了敲扇子,轉而提起另一個話題:“說起來,蒼狼還要叫多久?”
可剛問完,嘯聲就消失了,天地一派寂靜。蒼狼朝這邊走來,妖身逐漸變小,最後和人差不多高。
夏宥期笑了笑:“他不會是聽到了吧?”
幸好,蒼狼并不是來算賬的。他圍着姜執繞成一圈,緩緩躺下,将主人護在懷中,這才閉上眼睛休憩。
姜執也很滿意這個柔軟的靠墊,心滿意足地躺在上面睡着了。然而火光對面的夏宥期和冷瑤就沒這麽親密無間了。
他們二人隔了一步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都沉默地望着火堆。
那些遙不可及的未來,沒人敢去想象,只能一遍遍地掐滅心中苗頭。正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不論掐滅多少次,那些苗頭依舊源源不絕地往外冒。
直到最後天亮,二人還是沒有說一句話。
冷瑤在坍塌的茅屋中立了一會兒,随即轉身離去。
這裏終不是她的家了......
在蒼狼的幫助下,他們直接回到了望京。
而這個時候,羅淼已經率領妖兵打到了仙臺。夏元基忙着派兵去支援仙臺,根本沒空恭迎女帝回京。
明明他們才走了幾日,可天下好像完全變了個樣。戰火終于蔓延到望京,女帝徹底成了個無人在意的傀儡。
她連早朝都不用上了,每日就坐在宮裏,守着日升月落。
在冬天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夏宥期終于來到宮中,不過卻是來和她告別的。
夏家忙着對付羅淼,楊煥成趁機進攻黔原。夏家的戰線拉得太長,他必須幫自己的哥哥盡早結束仙臺的戰争。
冷瑤心中浮起擔憂,卻無法說出口,只能敬他一杯酒:“祝夏公子旗開得勝,早日凱旋!”
夏宥期莞爾一笑:“借你吉言,這杯茶就放你這兒,我回來了再喝!”
他轉身離去,冷瑤一路跟随。大雪無聲,紅牆素地,宮道上,一深一淺兩道腳印緩緩延伸至宮門前。
冷瑤停在了城門下,目送着他消失在熱鬧的人群中。
自從孟家軍投靠夏家後,天下兵力最雄厚的無疑是夏家。可兵力再多,也是凡人血肉。羅淼手裏握着一萬妖兵,楊家有月山仙子相佑,都不是普通凡人能敵的。
在絕對實力差距面前,夏家即使再精通兵法,也只會一戰一敗。
随着天氣越來越冷,望京的雪越來越大。前線的戰事并不會傳入宮中,所以冷瑤是不是邀姜執入宮,想聽聽外面怎麽說。
但說來說去都不是什麽好消息。
二人坐在雪地的涼亭裏,姜執一手托着腦袋嘆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對面不是妖就是仙,夏家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可以算奇跡了!”
冷瑤坐他對面,望着外面白茫茫的雪地不知在想些什麽。
對夏家而言,最好的路是放棄望京,退守栾陽。屆時,一心想繼承神血的羅淼和楊煥成,定會為了女帝拼個你死我活,夏家就能漁翁得利。
可打到現在,夏家也沒有要退出望京的意思。
冷瑤實在想不明白,為何夏家厭惡神血卻不願放棄望京。她下意識地嘆了句:“為什麽不走呢?”
聲音很小,姜執依舊聽見了:“不知道。不過據街上百姓傳言,是夏家小公子不願放棄望京,親自向栾陽王請兵鎮守仙臺。”
這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卻令冷瑤心神一晃,不由自主地攥緊衣裙。
對面的姜執好像沒注意到她的異常,突然興致勃勃道:“對了!皇帝姐姐,你不是有尊皇劍嗎?可以用尊皇劍幫......”
“絕對不行!”冷瑤驟然起身,打斷了姜執的話。
末了,她自己也察覺有些反應過度了,慌忙收斂神色說道:“阿執,朕有些累了下次再說吧!”
姜執有些不舍,可還是起身帶着蒼狼走了。
“那皇帝姐姐,你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