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今天親了個人
我今天親了個人
“青椒炒土豆絲、水煮蘿蔔、白菜炖粉條、紫菜蛋花湯、臘腸配鹹魚……”
上午軍訓結束,拎不鏽鋼小鐵盆排隊打飯,與我同一個連的大胖子站在我前面,一邊叮叮當當地敲碗一邊報菜名。
時下正值酷暑,又都剛剛進行了長時間的運動,聚集在一起難免有一股熱蓬蓬的酸臭味,混合着大鍋做出來的飯菜的味道,再怎麽沒胃口也必須得吃,不然下午根本沒有力氣訓練。
獨自一個人火速吃完飯,把碗筷往食堂兩邊靠牆的架子上一放,記了一下位置,戴上帽子往宿舍的方向走。
顧小龍發的那條信息就像電影回放似的時不時出現在我腦海裏。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可是不管用,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像一個将死之人的詛咒,令我無法不去想。
與苻清予肌膚相貼落下的那個吻,也好像三月裏盛開的櫻花,大風一吹,就飄飄悠悠散了一地,似曾美麗動人,但終究還是一場春夢,夢了無痕。
苻清予,對不起……對不起……
我在心裏默念着,你還有二十五天時間考慮,考慮你和他這樣不清不楚到底算什麽。
你喜歡他嗎?不喜歡。
你想和他過一輩子嗎?沒想過這個問題。
那你為什麽要吻他,還吻了那麽久,不給他喘氣的機會?我不知道,就是一下子沒忍住,沒吻過別人,很想試試那種讓人悸動的感覺……
然後呢,感覺怎麽樣?第一次接吻,還不夠熟練但是很舒服,如果只是随便吻一下玩一下可以接受,但是我将來可是要結婚成家的呀……
龔銘允你這個渣男,渣男,渣男……
我在心裏暗罵了自己幾句,回想起臨走時苻清予流着眼淚躺在枕頭上捂着眼睛哭,我突然很想知道他為什麽要哭。
會不會是他曾經有過一個男朋友——我跟那個人長的很像,所以他死心塌地地想跟着我一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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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再大膽一點,他被他媽騙了那麽多錢遠走高飛,是誰給他的錢?是不是他以前認識了一個有錢的好朋友,但是那個好朋友某天忽然死了,臨死之前給他抄了一首詩表達愛意。然後,我剛好也抄了一模一樣的一首詩,于是……
這個腦洞好大,我自己都覺得牽強。
納蘭性德說“人生若只如初見”,普希金說“我記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現了你”。
我和苻清予的初見,是在什麽時候呢?
最初的起點,是挂閑魚的那件班服。我忽地靈光一現,如果他約我面基是故意為之,那麽即便我不寫那首詩,他也早就對我有心……
那怎麽可能呢,換位思考也不帶這麽離譜的!
“龔銘允,你一直在這搖頭幹嘛呀?頭暈嗎?”
一個清麗的女中音把我從沉思中抽了出來,我一擡頭,正對上穿白大褂的白永齡的那張冷若冰霜的臉。
她今天戴了薄薄的眼鏡,兩只手揣在兜裏,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頭不暈,只是想溜達一下再回去……那個,你怎麽在這裏?”我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到她,還是在無人經過的小路上。
天氣燥熱,其他人早就跑回宿舍挺屍歇涼去了。
“我是軍醫。”她波瀾不驚望着我,說,“剛去給一個跑步跌倒磕壞膝皮的女生送一些急需的日用品。”
完了,這話我怎麽接呀,她的眼睛還一直盯着我看呢,我跟她也不太熟,好尴尬呀。
“你跟苻清予怎麽認識的?”她見我不說話,問道。
這問題我也想知道啊,說是這個暑假認識的吧,我其實還有很多地方對他不夠了解,只知道他現在很依賴我。
說是以前認識的吧,又明确的不記得他的臉。
“一個高中就學的。”我這話沒毛病,什麽才叫認識,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解釋,相遇是緣,再見是緣,姑且就當是命裏注定的緣分吧。
白永齡愁眉蹙額:“哦,這麽說你跟他相處的時間還蠻長的。有空的話,你多勸勸他,讓他振作起來。不要因為他媽和那個男人的破爛事耿耿于懷,她媽或許也是被人騙了也不一定。趁現在還年輕,他還有的是機會,換個學校重新讀書。以他的成績,未來可期。不然就這麽渾渾噩噩一輩子,窩在家裏,光靠替別人打游戲和賣號賺錢,将來可怎麽辦吶……”
将來不是有他老爹顧老爺子嗎,再不濟還有我養着呢。
靠,我“養”他,什麽玩意,我居然會有這樣的想法!
不對勁,聽她這話裏的意思,那天苻清予雖然跟她聊得那麽投緣,但實際上她也不清楚苻清予的身世背景,甚至還有可能不知道苻清予患有抑郁症。
“打游戲不也挺好的嗎。三十六行,行行出狀元,能賺錢的都是本事。”我心中暗自竊喜,原以為她對苻清予很熟悉,沒想到也只是半知半解,于是笑着說,“我曾經也想打游戲賺錢,但是沒那個技術。”
話不投機半句多,白永齡翻了個白眼,走了。
宿舍裏,一群人拿着書上竄下跳,正在追趕一只嗡嗡叫的大黃蜂。
“媽的,叫我腦瓜子疼。”一個男生捂着耳朵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喊道,“門外有掃把,拿掃把打啊。”
我剛好站在門外,聞言提着掃帚走了進來。
“班長,你輕點哈,那掃把上都是灰,剛剛才掃過老鼠屎,你別抖得到處都是。”一個男生走過來,仰着頭嫌棄地看了我手中的掃把一眼。
我拍了拍手,把掃把往門外一扔:“那行吧,你們自己弄吧,我睡覺了。”
從小到大就我就沒當過班長,今兒要不是那個黑胖的教官非要我當,我只能服從命令,不然我鐵定拒絕。
說來也巧,這個教官高中的時候就訓練過我,沒想到三年之後又遇見了,而且他還記得我的名字,這讓我很吃驚。
“別啊,班長,你比咱們個兒高。”人群裏的阿源笑眯眯地湊過頭來,仰頭看着大黃蜂飛到自己的上鋪,拿書拍着我的肩膀說,“你爬上去,捅下來,捅死它,不然咱們中午都別想睡覺了。”這個騙子,明明是新生,報名那天還騙我說讀大二了,讓我叫他學長,幸虧我沒上當。
連動漫社團的副社長都叫我“班長”,我再端着就不好看了。
“我要是沒捅死,它飛跑了蜇到人了別怪我啊。”我不急不緩地接過阿源手裏的書,望着一群我不認識的平均身高一米七的同宿舍的男生,事先打了個預防針,這才爬上阿源的床去捅那只大黃蜂。
得虧它竄得太快,撞到了牆,我一擊即中,力道太狠,将它捅成了肉醬,擠壓出來的液體在阿源的書上留下了一個噴射狀的黑印子。
“對不起啊。”我彎腰将書還給他。
“沒事沒事,你小心點啊。”阿源抓着我的胳膊,我借力爬下一層梯子,直接跳了下去。
“你剛剛的動作太危險了,離得太近了。你不怕他蜇到你嗎?”一個同學說。
“我靠,你肩膀上都是牆灰。”睡在阿源下鋪的那名捂耳朵的同學從被子裏露出眼睛,看着我說。
我轉過身去,還沒來得及自己拍,其他同宿舍的六個人,除了躺着的那個,一個人一巴掌,已經圍過來給我拍幹淨了——這種感覺很不一樣,不像是上高中的時候的那種死氣沉沉一心只有學習的感覺,很輕松,也很自然。
大約是因為他們都是醫學生吧,比較單純善良,我這樣想。
“班長,你看這個床板,太薄了,還不平,躺上去吱吱呀呀地響,我覺得我适合睡下鋪,要不咱倆換換吧。你比較瘦,躺上去應該不會太響。”
我剛升起來的一點集體榮譽感瞬間降了下去,回眸望着那個蹲在凳子上脫臭襪子的矮胖的男生,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說:“好吧,可以。”
如果集體榮譽感是用來消費的,那我會毫不猶豫地消費掉,用來換取相互間的配合,反正過了這二十幾天的軍訓,都是各走各的路,誰也不指望誰互相幫助。
“源源,你在宿舍嗎?”我剛躺上床睡覺,半開的門外就有人在喊。
不用說,肯定是顧笑的聲音,她住在隔壁的那棟樓,離得很近。
“嘿,同學,我可以進去嗎?”顧笑問正對着門的那張床上午休的男生。
“你誰呀,到我們這裏來串門可是要交保護費的喲?”那個男生猥瑣地笑道。
“我找源源和龔銘允,我就站在門口等。”顧笑小聲說。
“哎呀,你別逗她了。”和我同樣睡上鋪,又剛好與我靠一堵牆午休的阿源正在床上看書呢,此刻拿書照着我的腿沒輕沒重地拍,大聲喊道,“班長,你女朋友找你呢。”
“噫——”屋裏立即發出一陣詭異又默契的聲音。
“滾,老子單身。”我蹬了他一腳,閉上眼睛說。
“哎呀,你就別不承認了嘛,我今天都看見了,你倆約好的吧,起那麽早在大巴車上坐着等。班上別的同學都在議論呢。”阿源這張碎嘴,我真想找根針給他縫起來,我現在正煩着呢,他還非得給我添油加醋。
“我那是怕錯過時間扣我學分。”我說。
“那現在人家幹嘛來找你呢。”阿源調侃着,反問顧笑道,“笑笑,是不是啊,你倆已經公開透明了對吧?”
“你別亂說啊,我們只是碰巧遇到。”顧笑笑着打圓場。
“那行,你來找我倆什麽事?”阿源問。
“沒什麽事,我就是來看看你們住在哪間宿舍。”顧笑說。
“門牌號117,你可以回去了。”阿源說着話,又拿書捅我的腳,“喂,快起來,笑笑要走了,你不去送送她嗎?”
“你有病吧,自己不睡覺還不讓別人睡!”我揉着因為做俯卧撐有些酸疼的手臂,坐起身有氣無力地瞪他。
“我那個,我是好心提醒你,你別不識好歹呀,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挺喜歡你的,還親自跑來看你,你,你送她回去不是應該的嗎?”阿源估計是沒想到我會吼他,臉紅脖子粗地說。
“你自己有腳,自己不會走嗎?”我很不喜歡這種強加的難堪的角色,似乎不按照他那樣思路去做,就是對不起誰似的,說出口的話帶着怒氣。
“那個,你們別吵,我回去了。”顧笑尴尬地笑着,走了出去。
屋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鴉雀無聲,屋外的蟬鳴聲倒是越發的聒噪了。
“真的是,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呢。”過了一會兒,阿源又開始在哪絮絮叨叨,跟街頭當衆吵架沒吵贏的老媽子似的,酸溜溜地道,“不喜歡你就直接拒絕她呀,幹嘛吊着她啊,你這樣很渣你不知道嗎”
“我跟她只是朋友。”我想了一會兒,冷靜下來了,低聲說,“我當着她的面跟她說過的,我在校外做的有兼職,沒時間談,也不适合談女朋友。”
“你這話不還是沒拒絕她嗎?你只說沒時間不适合,又沒說不喜歡她,或者你打算畢業了再談什麽的,所以她還是覺得自己有機會啊!”阿源放軟語氣,分析道。
我覺得他沒去做情感專家可能是一大遺憾。
是啊,我為什麽沒有像他說的那樣拒絕苻清予呢。
古之聖人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我能夠明确表示喜歡的人,是林彧君啊。但她有男朋友啊,我已經沒有機會了——退一萬步說,就算有機會,我和她家庭背景差距太大,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苻清予……好煩啊,我又想起他來了。
為什麽當時會那麽沖動啊,沒控制住去吻了他,如果沒有這個吻,我或許……他媽的,我之前還想養他呢,現在就光想着怎麽擺脫他,什麽鬼邏輯!
等一下,我吻了他,他是男的!
瘋了,我要瘋了,我腦袋短路,現在才突然反應起來,我他媽吻的是一個男的!男的!
我心口揪得慌,隐隐約約覺得不妙,我他媽好像彎了,彎了,彎了!!!
“啊啊啊啊啊!”我抓着頭,捂着額頭朝牆上撞去。
“不是,你咋了,後悔了?現在去追還來得及啊。”阿源笑着說。
我痛苦不疊地看着他,搖着頭說:“不是,我好像,好像……”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只能隐晦地說,“我今天親了個人,那個人哭了,我跑了。”
“啊?”整個宿舍的人跟外面打了雷一樣,集體失聲。
“那女的誰啊?是你喜歡的人嗎?幾班的?”有人八卦道。
“朋友,但不是顧笑,他在上班,沒上學。”我說。
“人渣啊,妥妥的人渣啊你!”阿源握着書當錘子捶我的腿,含恨地在胸前畫十字,說,“你就仗着你這張臉為非作歹吧你就,遲早有一天上帝會收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