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也想你啊

我也想你啊

下午五點半,還有半個小時就結束訓練,我和四連九班的同學們正頂着烈日站軍姿呢,草場東西兩邊的電線杆上綁着的喇叭忽然傳來了刺耳的噪音,緊接着有個清朗的男聲在廣播室裏喊話:

“尊敬的軍訓團團長,教官們,以及親愛的同學們,大家下午好。我叫顧轶,系本校臨床醫學專業的一名教師,同時也是留任本校學生會紀檢部的部長。在此,我鄭重地通知一件事,請各連各班的同學們認真仔細地聽講。就在半個小時前,我收到我校上級領導的一份特殊文件,需要對目下正在參加軍訓的一部分學生進行非正式的入學考試。本次考試科目有:語文、數學、外語、物理、化學、地理、生物、思想政治,共八門,被抽查到的學生請務必積極認真地配合考察,考試時間稍後公布。請注意,本次考察關乎各位同學是否可繼續參加軍訓并最終正式報名本校,成為一名合格的醫學生……”

顧轶的話還沒說完,操場上一片嘩然,四面八方爆發出陣陣哀嚎聲。

“靠,高考才過去兩個月,又來了,又考試了,他媽的,變态啊!”

“居然還要考試,不考試還不算報名成功。天啦,所以我收到的錄取通知書是一張白紙嗎?”

“煩死了,他大爺的,這個破學校一天天鬼事多,早知道當初填別的學校算了,誰稀罕待這裏呢。”

有人埋怨,當然也有人沉默不言。

比如我,我隐隐約約覺得這件事沒有這麽簡單,或許是因為今年高考出現了洩題?又或許是本校的領導有意為之,想試一試學生們的學習态度。

不管是哪一種,我覺得我都像是旱鴨子過河,順流而下,飄到哪兒算哪。

“班長!”那個不知名的黑胖的教官背着手,老大爺逛街一樣,拿着一張A4紙從廣播室小跑着着過來。

“到!”我站在隊伍後面,铿锵有力地答了一聲。

“出列。”教官手裏握着皺巴巴的紙看着我站定,然後湊過頭指着我的名字笑眯眯地對我說,“小夥子運氣不錯,排第一名,加油啊!”

我頭暈眼花地看着我的名字,以及我名字下滿密密麻麻的姓名、考試時間和學校蓋的章,心裏暗罵:他媽的,這不是玩笑,這是真的,考不過老子當醫生的“夢想”就泡湯了。

“我剛剛了解過了,考試時間是從十一號下午六點軍訓完畢正式開始,四天時間八個科目。今天是四號,也就是說,除了今天,你們還有六天的複習時間。當然,被抽中的同學,你們也可以選擇不參加考試,直接退學。”

教官面朝垂頭喪氣的同學們說完話,轉頭又對我說:“有不想參加考試的就到你這裏報名,你登記一下名字,統一一下時間,學校會派專車來接他們走。”

Advertisement

“別光顧着說,抽查表給我們看看啊。”一個同學說。

“着什麽急,等下散了會,手機都會還給你們。”教官嚴肅地說,“每個班的抽查表都發到你們的班級群裏了。”

“啊?真的還是假的哦?!”同學們驚呼道。

“這個考試不是鬧着玩的,沒信心考的趕緊去退學,該複讀複讀,該轉曉的轉校,該轉專業的轉專業。”教官背着手,盛氣淩人地說瞅着眼前的一群大驚小怪的學生,臉色黑得堪比鍋底,“一個個彎腰駝背的幹什麽,老頭老太太嗎?你看看你們站的什麽鬼樣子,你們高考考了多少分自己心裏沒點B數嗎?學校這麽做,肯定有它的考量,更何況你們這個班,三分之二都是臨床醫學的,一個個心态都擺不正,考個試要死要活的,還想當醫生,你當醫院是搞畜牧的呢?按方抓藥摁着屁股一針打下去,管他是死是活嗎還是打算手術結束了往病人肚子裏塞個手術刀還是塞個洋娃娃進去?嗯?”

“笑什麽笑,還有臉笑,待會兒各人去醫務室那裏,領了各人的手機回去,如非必要,不允許把手機帶出宿舍。”教官說到這裏,頓了頓,咳了一聲說,“因為這次考情情況特殊,不同往年,所以今明兩天軍訓結束後,學校特批允許你們坐校車離開基地回家拿書拿資料,該複習的複習,該背書的背書,但是切記,晚上十點之前必須回來。特別是前後半夜輪流站崗的同學,不要晚歸或者遲到,這附近很荒涼,要是被豺狼虎豹子叼去了,我管燒不管埋。”

一語未了,站在我正前方的一個男生小聲嘀咕道:“日球,老子的書早扔垃圾桶了,現在去哪找去。”

教官瞪了他一眼,正打算批評他,旁邊的四連十班的教官抑揚頓挫地喊了一聲“解散”。

“班長歸隊。”這天殺的教官的大嗓門一喊,我耳朵都快震麻了。

“全體都有了,原地俯卧撐二十個。”得,那孫子一個人嘴瓢,全班跟着遭殃。

好不容易做完了,又喊我們立正、跨立,就是遲遲不喊解散。

“一個個看着年紀輕輕的,耳朵就跟聾了似的。”教官繞到最後一排,站在我身後不遠處,呵斥道,“三歲小孩都能聽懂話了,你們就是聽不懂是吧。早上我講過沒有,說話要喊報告,報告,報告,這兩個字是屁嗎,不能從你們那金貴的嘴巴裏出來是嗎?第一排第二個,擡頭,擡頭,你低頭幹什麽,地上有錢嗎?有錢你就撿啊,我還能給你搶走嗎?還有第二排左邊第一個,你的頭扭什麽扭,你是雷達嗎?怕我接收不到你的信號嗎?”

集體被訓得安靜如雞,只有我目視前方,盯着前面那位仁兄的後腦勺,憋着笑,笑得肚子疼。

“全體都有了,立正,解散!”

他媽的終于解散了,老子明天早上起來肯定腿疼。

我帽子一摘,随手抹了一把眼角的細汗,蹦跶着正要回宿舍挺屍,那黑鍋臉教官又端着他“老大爺”姿态走過來了。

出于禮貌,我站住了,天馬行空地想着等下怎麽打車回家拿書拿資料。

“你的腿剛才抖什麽抖,你抽筋嗎?”他走近了站定,背着手,低聲說了一句。

我木着臉,下意識地站得筆直,敬禮道:“教官,對不起,下次不敢了。”

耳旁飛過不少同學的嬉笑聲,我姑且把自己當成隐形人,置若罔聞。

“有空嗎,幫我去後勤處拎兩提水。”他背着手朝前邊走邊說。

我連忙點頭:“有,現在就有。”說着跟個剛加入的新兵似的主動跟了上去。

“不僅僅是那個姓顧的教授,你們學校有很多領導都來了。”走不多遠,身邊的學生漸漸變少了,他忽然說了這麽一句。

我“哦”了一聲,不知道該怎麽接。但我明顯感覺出他好像在向我暗示着什麽。

“你們學校這次抽查……是內部原因造成的,往年沒有這樣的情況。”他放慢腳步說。

我“哦”了一聲,語氣淡淡,但內心已大概猜出來了。

“不過你別擔心,放平心态,考得好不好各憑本事,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他又說。

我笑了笑,說:“教官,你說話的口氣好像我高中的數學老師,簡直一模一樣。”

“那當然了,那是我老婆,老公随老婆,很正常。”他回過頭,摸着下巴笑嘿嘿地說。

“……”我不會是第一個知道數學老師已經結婚的人吧!

——

基地接待室的氣氛很緊張,七八個領導唇槍舌戰,唾沫橫飛,一山還比一山高。

“将近九百個人,傳出去簡直是天大的笑話!都夠上國際頭版頭條了!”一個說。

“那還能怎麽辦,小顧他們幾個不是已經審查出來,想出了一個比較穩妥的解決方案了嗎?”一個說。

“韓校長,您消消氣,請坐請坐。白院長……您也消消氣,這是都是我們做的不好……沒有及早發現……這外面來來去去都是人呢,萬一被哪個學生聽見了傳出去就不好了。”顧轶左右逢源,嘴裏抹的蜜就跟那小李飛刀似的,一遞一個準,滿嘴都是“官話”。

我和教官兩個“服務員”恭恭敬敬地走進去擺礦泉水和煙灰缸,含着脖子快要退出門的時候,一個豐神俊朗的高個子男人突然站起朝我走來,遞給我一個茶水分離杯,溫和地說:“辛苦了,小兄弟。我不喝礦泉水,你去幫我接一杯熱水吧。”

我盯着他那張文質彬彬的臉,點了點頭,弓着腰接着杯子走了出去。

走了沒多遠,我擡起身問黑鍋臉教官:“那人是誰啊?長得像個明星似的。”

教官側過半邊身,嘴裏叼着一根棒棒糖:“你說誰?給你杯子的那個嗎?”

我捧着杯子說:“是啊,又高又帥,看着一點也不像學校領導。”

“他本來就不是學校領導,是投資翻修你們學校教學樓的企業家,也就是那個顧教授的伯伯顧安,我們一般都稱他顧先生。”教官說。

顧轶的伯伯顧安——那不就是苻清予的爹嗎?

操!在我的想象中,苻清予的爹不應該是個七老八十身患絕症快要一病歸西的糟老頭子嗎,怎麽這麽年輕,看起來三十五歲都不到吧。

我腦袋發僵,接完熱水,進屋遞杯子的時候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靠,越看越像,眉毛,眼睛,鼻子……舉手投足神采飛揚,精神百倍,加上他那一身人民幣貼出來的名牌西裝,帥的一塌糊塗。尤其是擱那群人面前一站,妥妥的雜志封面。高雅得像是一只迎着朝陽翩翩起飛的仙鶴,熠熠生輝。

難怪娶了離,離了娶,難怪對苻清予的性取向如此淡定自若,原來是沒有後顧之憂哇。

這他媽別說跟老婆生一個,再生十個兒子也完全沒有問題吧。

滿頭問號的我離了接待室回到宿舍,同舍的人有五個在抱着手機不是追電視劇解說就是打多人在線的網游,聲音大得恨不得把房子掀了。

“洗澡啊,你們都不洗澡的嗎?臭死人啦!”阿源已經洗完澡回來了,坐在床上剪指甲呢,邊剪邊唠叨,看到我來,連忙伸手遞給我一個密封袋,“喏,你的手機,在袋子裏一直響,備注叫什麽‘予君’——顧笑跟那個軍醫說了,非要我給領回來的。”

“予君”是我給苻清予的備注,某天買菜的時候問他要的。

我把軍帽往上鋪一丢,拆開袋子,拿出發燙的手機,走了出去。

走到平房後面的排水溝處,見左右無人,我深吸一口氣,心裏繃着一根弦,躊躇了好一會兒還是撥了未接來電。

“哥哥……”苻清予的聲音帶着哭腔。

我低頭看着水溝裏的飄的爛菜葉,摸着微微發燙的耳朵問:“怎麽了?”

“我想你,哥哥……”他哭了一會兒,小聲說。

“嗯……我知道……”我低聲應着,心裏繃着的那根弦慢慢地松弛了下來。

我也想你啊,可我不能告訴你。

如果你知道那封“情書”是騙你的,你一定會立即與我絕交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