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不是他的對手
我不是他的對手
差班的學生成績雖然不好,上課下課都心不在焉,壞習慣也不少,但好在每個人都很好相處。我才兩個星期就跟他們混熟了。
我不想承認自己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苻清予,以前我根本沒有跟同學打交道的心。但是他既然跟來上學了,我本意還是希望他平平安安的,不要出什麽岔子,不然我的良心過不去。
今天周五,有人在班會結束後問班主任許老師,問顧清予為什麽老是戴口罩,許老師說他臉上有傷,還沒長好。
班上的同學十有八九不信,但是誰也不敢去找苻清予問。因為他整天都陰沉着臉,對誰都愛搭不理。
“今天我生日,有沒有人陪我去K歌?”下課以後,坐在第一排的蕭縱橫——滿臉雀斑外號“小麻雀”的男生怕自己聲音不夠大,站到講臺上提議道,“我請客喲,去我姐夫開的‘景光百合’KTV。”
全班同學聞聲立刻尖叫起來,大聲嚷嚷道:“去去去,免費的幹嘛不去!”
小麻雀單手叉腰,拿着手機揮舞道:“決定好了我就跟我姐夫說一下,定一個大點的包廂。要喝酒的說一聲,我叫服務員提前準備好。”
我一聽有酒可以喝,興致立馬上來了,也跟着起哄:“別忘了加我一個。”
坐在我旁邊無聊到自己跟自己下棋的苻清予不淡定了,站起來說了一句:“我也去。”
小麻雀很開心,面露紅光,笑着說:“那就是全班同學都去了。正好周末咱們班不用補課,可以玩一整個通宵。”
所謂全班,其實也就二十二個人。我和苻清予還是插班生。
和苻清予坐上小麻雀叫的出租車以後,有幾個同行的同學還要去換衣服,不得已,小麻雀叫我們先在車裏坐着等。
司機大叔等了很久,等得煙瘾犯了下車去抽煙,車內就剩我和苻清予兩個人,安靜得有點不知所措。
我想下車,但我坐的這一邊正對着街道,不時有車輛經過,不好開車門,我正打算起身叫苻清予“讓路”,他忽然從書包裏拿出兩支筆和一個作文本,說:“和我下五子棋,好不好?”
他的聲音很低柔,近乎是在懇求我。我忽然就心軟了,接過了他手裏的筆,陪他下起了五子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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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顯然,我不是他的對手,每次都輸,就很沒勁,于是把筆遞給他,說:“不玩了。”
他看着我,小聲說:“是你太笨了,不知道堵住我,才會輸。”
我說:“我堵哪你都會有出路,我下不贏你,不下了。”
他說:“那我讓你贏,可以嗎?你別不開心。”
我無語:“你哪只眼睛看見我不開心了?”再說了,你想讓我棋也不用說出來啊,搞得我好像哄不好的小孩一樣。
他擡眸,伸手點了點我的額頭:“你一直在皺眉頭,肯定是不希望我贏。”
我頭往後移,說:“你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
他不說話了,默默地将筆和本子收進了書包。
景光百合的VIP大包廂裏,男女生就像卸了僞裝的小妖怪,拿着話筒又唱又跳,肆意又張揚。炫彩斑斓的燈光從頭頂傾瀉而下,就像一道道發光的彩虹,照在一張張年輕活力的臉上,酒不醉人人自醉。
起初,七八個人圍在一起胡亂點歌,卻沒有一首歌是完整能唱出來的。
嚎了幾首歌過後,新鮮勁也就沒了,大家都橫七豎八癱了下來,坐着喝酒吃東西抽煙。男的多半是中華和黃鶴樓,女的多半是電子煙。
我是不抽煙的,只喝酒。苻清予坐在我右邊,低着頭只顧看着電子屏發呆,我遞給一杯橙汁,他握在手裏好半天,趁我上洗手間的時候又偷偷放桌子上了。
柔和空靈的前奏響起,我回到包廂坐下,拿抽紙擦手上的水漬。這時有人給小麻雀遞了話筒,小麻雀站起身,越過桌臺,站在電子屏電子屏前面跟着旋律半眯着眼睛屏息以待。
“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容顏……”小麻雀開口脆,音色驚人。
包廂裏的同學像是早已見慣了,也跟着輕聲哼唱,偶爾會有眼神看向坐在我左手邊的衛薇,衛薇捧着酒杯目光盈盈,只是抿着嘴笑,分明知道唱的是什麽,卻又好像和其同學一樣心照不宣。
“想你時/你在天邊/想你時/你在眼前/想你時/你在腦海/想你時/你在心田……”
我沉浸在小麻雀深情的歌唱聲裏,一杯接着一杯,心情無比舒暢,只想一醉方休。
“寧願相信我們前世有約……”忽然,一個溫和的男聲跟着小麻雀和起了歌。
我一擡頭,正對上苻清予深邃的眼神,他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話筒:
“今生的愛情故事不會再改變/寧願用這一生等你發現/我一直在你身旁/從未走遠……”
背景音樂陡然升高,包廂裏的人都為苻清予大聲鼓掌。
“你同桌唱歌好好聽唉,比小麻雀好聽……”左手邊的衛薇轉過臉,小聲對我說。
我微微一笑,心說,那是你不知道,他在直播間為很多粉絲唱過很多歌,無論是鄉村音樂還是流行音樂,亦或是古典音樂,他都很擅長,只是一首凄美的情歌《傳奇》,還難不倒他。
我不再看苻清予唱歌,低頭将苻清予放在桌上的橙汁一飲而盡。
“龔銘允,想不到你這麽會喝啊,你就不怕喝醉了回不去嗎?”一個叫鐘海的小男生走過來,坐在我右手邊。上學第二天我就聽衛薇八卦說班主任許老師是鐘海他媽。我當時看鐘海長得矮墩墩的,不太相信,後來見他考試作弊被許老師叫到辦公室抄卷子,不得不信。
“我有度的,快喝醉了,我就不喝了?”我笑着說。
“你還知道你喝多少會醉嗎?”鐘海說。
我說:“當然,我經常喝酒的。”
“那你盡管喝吧,今晚咱們幾個打牌不回去了……”鐘海說到一半,忽然瞥了一眼身後的書包,低聲說:“我坐在這裏,你同桌過來不會生氣吧?”
我覺得奇怪,問:“生什麽氣?”
鐘海瞥了一眼在臺上唱歌的苻清予,說:“他呀,他好像……老是跟着你。看到你和別人坐一起就不高興。”
我笑:“那是因為他朋友少,我朋友多,他嫉妒,所以不高興。”
鐘海“哦”了一聲,從桌上拿了一副牌來,說:“那咱們打牌吧,輸了喝酒,不喝酒就罰錢。”
我說:“罰多少?”
鐘海說:“罰十塊錢。”說完又笑嘻嘻地解釋說,“不罰錢請我抽煙也是可以的。”看來許老師管得不夠嚴,他居然還會賭博抽煙。
我說:“好啊,打就打,就咱們倆嗎,還有誰?”
鐘海指了指旁邊的幾個男生:“咱們四個一組,其他人也是各組各的。”
我看了一眼杯子裏的桑落酒,說:“咱們換個位置吧,我坐中間,你坐我旁邊。”
鐘海同意了,站起了身。我跟他還有另外兩個男生擠到一堆,很快就來了興致,吆五喝六,玩的不亦樂乎。其他組見我們這一組錢來錢往鬥得很兇,有些人也不玩了,光在一邊看着我們玩。
或許是因為一開始就喝得多了些,又被人圍着打牌,雖然贏得多輸的少,但是空氣不流通,全是煙味,我有點頭暈,借故上廁所從包圍圈裏鑽了出來。
坐在沙發上歇了一會兒,沒看到苻清予,他的書包還在原來的地方靠着,但是已經歪了,我捂着胸口走過去擺正,問躺在旁邊吸電子煙的女生:“剛剛站那唱歌的顧清予呢?”
女生揉着眼睛,慢悠悠地說:“他早就出去了。”
“去哪了?”
女生吐了一口煙圈,翻了個白眼:“我哪知道,他唱完歌就坐在沙發上悶着哭。我叫他喝酒他又不喝,讓他吃水果他也不吃。倒杯酒的功夫,他就出去了呗。”
我茫然地拉開包廂門,漫無目的地走到鬧哄哄的走廊上,看着兩邊攔腰摟抱親吻的陌生人,想到苻清予剛剛唱歌時看我的表情,瞬間鼻子一酸,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書包還在,他不會走遠,我似有所感,掉頭去了公共洗手間。
這個時間點,洗手間沒人,但是老遠就能聞到一股很濃重的腥臊味,走進去,那味道混合着各種品牌的牌的煙酒醞釀出一股令人作嘔的酸臭味,幾乎可以說是臭氣熏天。地上,水槽邊上,也滿是煙蒂、積水和雜亂的腳印,和兩小時前進來的時候完全兩個樣。
“清予……”我小聲喚他。
沒有人應,但我感覺他就在這裏面,在離我很近的地方。
“清予……”我不敢喊他的全名,捂着鼻子一間間找了過去。
快要走到盡頭的時候,“砰”的一個開門聲響了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瞪大眼睛,眼睜睜看着一個穿黑衣服戴咖色帽子的男子提着褲子一陣風似的從最裏面的小房間走了出來,然後笑眯眯地吸着半根煙與我擦身而過,迅速消失在拐角處。
“……”我渾身顫抖,怔怔地往前走,走到剛才開門的那個單間,只見一個男生低着頭蹲在馬桶上,原本好好戴着的口罩挂在耳邊遮住了半張臉,白色的校服領口也被人扯掉了紐扣,拉到了胸口處,露出了光潔的脖子和微微泛紅的肩膀。
他蹲在那裏,纖細的手裏捏着一團紙巾,褲子掉在地上,兩只腿在發抖,上半身卻一動不動,剪得稀碎的劉海耷拉着,眼睛紅紅的,像一個被人欺負了也不會作出任何反應的破布娃娃。
“清予……”我心髒驟停,僵硬地走過去,輕聲喚他,拉的手,問:“你……你是自願的嗎?”我TM腦子和嘴巴都瓢了,分家了不聽我指揮。
他嘴角動了動,啐了一口粘稠的髒東西,慌亂地推開我的手,滿臉淚水地擡起頭,目光呆滞,聲音沙啞:“自願?是,我是自願……你可以走了。”
我握緊雙手,掐着手掌心上的肉,氣恨交加,問他:“不是自願?你為什麽不反抗?”
他擡起漆黑如夜的眼眸,盯着我的臉,不說話,只是笑,眼淚從他的嘴角流到下巴,被他擡手狠狠擦掉。
我咬牙:“你就這麽傻……我叫你半天你都不吭聲?”
“對,我傻……你走……不要看我……我冷,我想穿衣服……”他憤恨地說着話,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想站起身,卻怎麽也站不起來。
我心中大恸,閉了閉眼,憋着一口氣硬撐着跪下身一把抱住了他。
“我不走……清予,我在這裏……我陪着你……沒有人敢欺負你……”我彎下腰,緊緊地摟着他僵硬的滿是煙灰的後背哭了,語無倫次地說着話安慰他,“我給你買新衣服……你在這裏等我好不好……關好門,我一會兒就回來……”
他揪着我的衣角,歪着頭慢慢靠着我的肩膀,屏息抽搐了好一會兒,輕輕地點了點頭。
“不要亂走。”我冷靜地抽開身,輕輕吹掉他頭發和後背上的煙灰,将他拉到肩膀上的衣服攏在一起蓋住脖子,又從兜裏拿出一包濕紙巾小心地擦了擦他滿是髒東西的嘴巴和鼻子,說:“等會兒穿了衣服,咱們回家了再漱個口。”
他抽了抽鼻子,捏緊手指,呆呆地點頭。
“傻瓜,關好門,我沒叫你的名字,不許開門。”我拍了拍他的腦袋,摸了摸另一個兜,将十幾分鐘前從包廂裏偷拿的兩顆軟糖掏出來,一顆撕開包裝袋塞進他的嘴裏,一顆放在他的手心裏。
他含了糖,兩只眼睛亮了起來,攥緊手指乖乖地坐在馬桶蓋上。
我起身退後幾步,合上門,屏住呼吸走出了衛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