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要食言了……

我要食言了……

和清予說是那樣說,出了衛生間才想到大晚上哪有地方可以買衣服呢。

我只能先回包廂,從我的書包裏拿了鳳祥公寓的鑰匙打車回家拿衣服。

衛薇見我急急忙忙的,叼着一支煙湊過頭來哈了我一臉的酒氣,問我去幹什麽,我說顧清予喝醉了,送他回家。

衛薇半眯着眼睛,塗了紅色指甲油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點亮手裏的打火機,笑容在火光中明明滅滅:“他都沒喝酒,怎麽會醉呢?”

我沒回話,徑直離開了。

景光百合KTV門口幾分鐘就會有一輛出租車或者私家車經過。我也不管是什麽車,招手随便叫了一輛,付了錢,很快就到了鳳祥公寓。

讓司機在樓下等着我,上樓開門,原以為他會把房間收拾得幹幹淨淨,沒想到又堆了一屋子的外賣盒子和飲料。床上、沙發上,褲子、衣服、零食到處都是,根本找不到一件幹淨的衣物可以換。

我又去翻他的行李箱,很輕,甫一打開,我愣住了,之前我寄還給他的手機和短袖原封未動好好的放着呢。裏面還有一套折疊整齊的迷彩服,很像是我高一軍訓時送去回收的那一套。迷彩服的上衣有兩個口袋,左胸的口袋上別着一朵凋謝的百合花……

我來不及細看,也顧不上衣服大小,想着司機還在樓下呢,不能耽誤人家賺錢的時間,迅速抓起那件短袖和迷彩褲子抱着走出了房間,鎖門下樓。

可能是喝了酒又走得急的緣故,我剛下了一層樓梯就覺得頭暈,四肢綿軟無力。

不該啊,我只喝了五六瓶酒,怎麽會醉?

我抱緊手裏的衣服,努力支撐着自己往前走,腦海裏不斷閃現着清予的模樣,一會兒是他拉着我的手叫我哥哥,一會兒是他蹲在馬桶上靠着我的肩膀哭,一會兒又是他拿着話筒垂眸歌唱……重重疊疊,都是幻影。

昏暗的燈光下,臺階扭扭曲曲,搖搖欲墜,深不見底。

幾個模糊的黑色身影閃到我身邊,用冰涼的帶着酒精味的帕子捂住了我的嘴。

“清予……”黑暗侵襲了我的眼睛,我渾身無力地滑倒地,沒叫出口的名字被堙滅在喉嚨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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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好像一只漏了洞灌了水的沉重的充氣皮筏,飄蕩在滔滔江水中,身邊不時有惡毒的聲音神出鬼沒:

“輕點,蕭哥說了,破相了拍出來的片子不好賣……”

“怕啥,後期不是可以AI嗎?”

“操,這家夥怎麽這麽重……”

……

短暫的昏迷過後,身體懸空,似乎被丢到了一個封閉的空間裏,頭重重地磕在某個凸起的硬物上。

後備箱的關閉聲,汽車發動的發動聲相繼撲來,像一層層濕濡的帶着血腥味的泥土埋葬在我的臉上。

恐懼占據了我的身心,可我想得最多的是我的清予,他還在等着我……我答應他會回去的,我要食言了……

拼盡全力的想掙脫束縛在手上的膠帶,頭和身體卻像是斷開連接似插線板似的,動彈不得。

他等不到我,一定會害怕的……

醫院那次,他等了我三個多小時,如果這一次我沒有在約好的時間內去找他,他一定會恨我的……

想到他會恨我,我忽然就心痛起來。他恨我了,是不是我們之間的這段不清不楚的關系就結束了?

曾經我無數次在心裏想過要擺脫他,到如今,才發現他對我的赤誠的愛已經像一粒種子,種到我的心裏,我的骨頭縫裏,生了根,爬滿了枝,剪不斷理還亂……

他恨我也罷,不再依賴我也罷,我卻已經離不開他了……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可我……我快要失去他了。

我連自由都沒有了,想伸手去擁抱他也做不到了……

如果只是一場夢,那我死了也罷了,可清予,你一個人怎麽辦呢……

……

“停車!給老子停車!”一個男人大聲喊道。

“嗚嗚……”束手等待“死亡”的我,被突然的緊急剎車聲震得天旋地轉,緊接着又是一陣刺耳的剮蹭聲,劇烈的撞擊聲,以及玻璃碎裂的聲音持續充斥着耳膜。

“王八蛋,你TM找死是不是?敢刮老子的車!”車停了,我的腦門又磕到了那個堅硬的物體。

“老子就是找死,老子的打車費還沒到手呢,你他媽敢跟老子搶人!”說話的男人離得更近了,隐約聽到了一首悲傷的英文歌。

“你他媽有病吧!”

“別管他,快走!媽了個巴子,後面堵車了傻逼!”

“跑個屁啊,他站在路中央怎麽跑?”

“撞過去啊!”

“撞你媽呀,一個大活人,你讓老子撞?”

“傻逼,跟他廢什麽話,給他錢,讓他滾!”

“兩萬塊,開什麽玩笑,你打發叫花子呢?”男人嘲笑道。

“你他媽到底是要錢還是要命?”

“老子錢也要,命也要!怎麽,想動手啊,來啊,老子……啊哈,沈先生,好久不見啊。”

“是啊,岑先生,好久不見……我就好奇下來看看,怎麽,他們欠你錢啊?”

“沈醫生……那個,不好意思啊,我們只是追尾而已……”

“今兒這單生意,五十萬,賠不賠一句話!”司機岑先生趾高氣揚地道。

“岑先生,你……”

“一百萬!怎麽,還是談不攏啊?好啊,那就把後備箱打開,放人喽……不然誰也別想走!”

“綁架?馮強,你膽子夠大的啊,剛出來幾天,又想進去啊……”沈醫生冷聲道。

……

“馮哥!馮哥……馮哥你真要放了他啊,放了他我們回去怎麽跟蕭哥交代啊!”

“滾,蕭哥!蕭哥!你回頭自己看看吧,那個姓岑的司機他背後站着誰?”

“沈醫生……”

“沈醫生後面是誰?不知道吧傻逼,是溫氏集團……你他媽想找死啊!”

“可是得罪蕭哥,我奶奶的醫藥費……”

“回去再說,先放人……”

“放個屁啊馮哥!你是不是忘了咱們綁的誰——顧安的兒子……咱們兩邊都得罪不起啊!”

“你倆別說了!聽我的,先放人……放了再說……”

……

很久很久以前,我小學快要畢業的那年,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夜,我騎着自行車,提着奶奶做的飯盒去醫院看望生病的爺爺。

醫院是在診所舊址上擴建的,仿照主樓的樣式,厚重的石磚,拱形的門,扇形的窗戶,雕花的壁柱,遠遠看着,像極了西方建築裏的教堂。

進醫院的必須之路是一條很長很長的石階,看病的人都把它叫做“百合路”,因為路中間有三個圓形的大花壇,壇中種滿了百合,每年夏天一簇簇盛開的時候,簡直美不勝收。我每次走過的時候,都會故意走慢點,等沒人的時候,偷偷摘一朵或是兩朵塞進褲兜裏。

我在一本書上看過,百合不僅具備觀賞價值,而且是一種藥食兼用的保健食品和常用中藥,有安神、安神、潤肺止咳等功效。爺爺的病,從夏天到冬天,本已是不抱任何希望的,但是卻在那年冬天有了好轉,咳得少了,吃的藥也少了——我一直都以為,是我在爺爺的杯子裏泡了百合花的緣故……

花壇旁邊裝了地燈,錯錯落落,每隔三五米一個,巴掌大小,亮起來的時候慘白慘白的,像一團團會發光的不明生物攤在地上。

長階最邊上都是在售的還未完工的商品房,到了晚上,像可怖的怪獸一樣将醫院夾在中間,擋住了一切光源,又黑又暗。每次經過那裏,我都像是在逃命,來來回回,從不敢停下腳步。

那天,雪水浸濕了我的毛線鞋,我一路跺着凍僵的腳踏着飛雪爬石階,爬到十幾米,和某個男孩擦肩而過之時,因為他下意識的抽身讓步,我愣了一下,沒站穩,踩空了,又或是鞋底太滑摔倒了,記不清了,總之鐵盒子裏的米飯、饅頭,還有酸菜紅豆全撒出來掉在了雪地上。

為此,我同他吵了起來,我怪他無故讓步害我摔倒,他解釋說是因為身上的衣服太髒了,怕碰到我。

我拽着他的手,讓他賠我的飯,說那是我辛辛苦苦騎了兩個小時的路送給爺爺吃的晚飯。

他哭哭啼啼着從衣兜裏翻出兩個五毛硬幣給我,一個勁地跟我說,對不起哥哥,我就這麽多。

我當時氣急了,恐吓他說,不管你用什麽方法,去找你媽或者你爸,反正你今晚上必須賠我的飯,不然你就別想走。

他含着淚低着頭,不管我說什麽都不吭聲。

我們就這樣僵持了很久,後來我怕我爺爺等急了,就拽着他上樓了,讓他去爺爺當面“賠罪”,他不敢,是我押着進去的。

許是看他穿得破破爛爛,滿手都是泥,臉上也髒兮兮的,還沒說兩句呢,爺爺就摸着他的頭原諒他了,說我脾氣壞,吓唬小孩子。

有爺爺在,我不好多說什麽,将他給我的一塊錢,加上身上帶的兩塊錢,去附近買了一包兩塊五泡面,跟人家要了一雙一次性筷子,用包裝袋泡着給爺爺吃。

下樓回家的時候,我看見那個男孩蹲在地上撿東西吃,吃的正是從我飯盒裏掉出來的已經沾了雪水和污泥的饅頭……

我提着飯盒經過同樣的地方,又看見了那個男孩,他蹲在臺階上,手裏拿着一桶四塊五的泡面吃得正香。

我心腸壞,走過去一腳給他踢翻了,看着他被熱湯燙了手,蹲在地上仰頭大哭不止,我很開心……

我良心未泯,讓奶奶多做了兩個饅頭,然後手寫了一張紙條,寫了兩句道歉的話,路過的時候想扔給他,但是沒有見到他。

後來某一天,爺爺快出院的時候,我看見男孩拉着一個穿病號服的長得很漂亮的女人說話,我聽見男孩說:“媽媽,我肚子好餓,咱們什麽時候回家……”

女人坐在輪椅上,歪着脖子虛弱地說:“再等等吧,可能下周就回家了……你餓了就去買泡面吧。”

男孩小聲說:“媽媽,我們沒錢了……”

女人無奈地埋怨說:“我也沒錢啊,誰讓我沒出息呢。乖,先去找你舅舅借點吧……沒辦法,媽媽現在病着呢,動不了啊……”

醫院門口的長凳子上,爺爺穿着厚厚的軍大衣,敲着煙袋子,催着我騎車送他回家。

我說,爺爺 ,等一下,我想給那個小孩送點東西。

爺爺砸着煙嘴,薅着頭頂上僅剩的幾根銀發說,去吧去吧,好好兒跟他道個別吧,別再欺負那娃兒了,小小的一個,可憐見的。

我答應着,單獨找到了那個男孩,将早就寫好的卡片遞給他,順手将兜裏存的——前些天和奶奶灑掃房屋準備過年時,倒騰出來的破銅爛鐵拿去廢品站賣得的十八塊錢也給了他……

在那之前,在那之後,我做過的不求回報的好事,僅此一件。

古語雲,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從來不信。

但當沈醫生、岑先生兩人将我從危險的封閉的環境中拯救出來,合力将我搬到了另一輛汽車的後座,用剪刀割開我身上綁的膠帶,往我臉上噴不知名的水霧試圖将我喚醒時……

我又重新相信了善有善報這句話,覺得他們就像是下凡救苦救難的神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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