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弄丢清予了

我弄丢清予了

我恨不能跪下來謝謝他們,可是嘴巴好像被麻醉了一樣,說不了話,身體也像結了冰一樣寒冷,迫切地想要找個溫暖的地方将自己包裹起來。

微微睜開眼時,眼睛痛得像是用細針撐開往裏面灑鹽水似的,止不住地疼,疼得直掉眼淚。

近處,模模糊糊看見幾張陌生的臉。遠處,似乎是一面極寬闊的湖泊,青蛙的叫聲連成一片——似乎不是在高速路上,而是在某處田野間。

沈醫生俯下身将後座調低,用手機燈光照了照我睜着不動的眼睛,轉頭望向旁邊同樣拿手機照亮的三個陌生人,質問:“你們給他喝了什麽?”

一個剪寸頭的青年揉着沾有血漬的下巴,探過頭來說:“海樂西片……”

“哪來的?”沈醫生冷冰冰地問。

“蕭哥給的……沒敢給他喝多,怕有副作用,就,就帕子上沾得多了點……”一個瘦高個小聲說。

“準備綁他去找誰要錢呢?”岑先生靠着車門點了一根煙,剛要遞到嘴邊就被沈醫生用手裏的剪刀剪斷了。

“我們沒要錢,綁到人了,拉去給蕭哥,蕭哥自己安排。”另一個微胖的青年揉着肚子說。

岑先生笑了,從沈醫生手裏接過剪刀,丢在駕駛座前面的抽拉工具箱裏:“安排,怎麽安排?做人肉包子?敲詐勒索?還是挖器官賣錢?”

“這我們哪知道……”三個陌生男人面面相觑,躲躲閃閃地說。

“促醒劑噴了,怎麽沒用?還有沒有其他辦法讓他醒過來?”沈醫生見問不出什麽,換了個話題問。

“這我哪知道啊沈醫生,再等等吧……海樂西片是蕭哥弄來的,要不你打電話問問他吧。”寸頭青年撓着後腦勺說。

“我打了,關機,沒人接。”沈醫生說。

“那我們有什麽辦法,我們也沒見過蕭哥啊,也不知道他家住哪,都是電話聯系的。”瘦高個摳着鼻子一側的淤青,低頭出主意說,“要不這樣吧,沈醫生,你放了我們吧,我們幫你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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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醫生冷笑:“不是說沒見過蕭哥嗎?哪來的藥?手心裏自己長出來的?”

三個陌生男人自知失言,打了個對眼。

“快遞寄過來的。”寸頭男想了想,說。

沈醫生直視寸頭男的眼睛:“哪家快遞?什麽時候拿的快遞?快遞箱子呢?”

寸頭男答不出來,正打算小偷蕩秋千——賊能忽悠呢,沈醫生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說:“馮強,我給你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他醒不過來,我打電話給你爸媽,你自己看着辦。”

馮強不說話,沉着臉歪過頭去。

岑先生從兜裏拿出一根棒棒糖拆開,叼進嘴裏,微笑着說:“沈先生,要不我還是報警吧,費這個腦筋幹嘛,你想讓他們重新做人的想法不現實,人家說不定壓根不想當好人呢,就想挨幾頓毒打進去吃牢飯呢。”

沈醫生面容憂郁,望着岑先生,說:“那你呢,你問他們要錢又是什麽意思?你就這麽缺錢?連綁匪的錢都敢要?”

岑先生聳聳鼻子,輕哼一聲:“我就詐他們一詐,他們願意給,我也辦法。”頓了頓,又略顯驚訝地說,“哦,沈先生是在擔心我嗎?”

沈醫生道:“我兩個小時候後要飛北京……”

岑先生微微一笑,移開眼說:“哦……那你們慢慢聊,我去接幾個單,等你們聊好了,我再回來接人。”

沈醫生沉聲:“岑先生!”

岑先生恹恹地回過頭:“幹嘛?”

沈醫生冷冷地道:“馮強轉給你的兩萬塊,還給他。”

岑先生點了一下頭,怔怔地拿出手機,掃了馮強遞過去的手機。

“抱歉,沈先生,我還要忙着賺錢,先走了。”岑先生将嘴裏的棒棒糖嚼碎,紅着眼睛咽進肚裏,轉身揮手作別。

沈醫生目送岑先生離開後,轉身看着寸頭男:“馮強,岑先生撞了你的車,這兩萬塊,就當是賠償了。”

馮強皺眉,抓了抓受傷的肩膀,困惑地說:“那個,沈醫生……你之前在那邊跟家裏人打電話的時候,我已經和岑先生拍照報了保險了……這個錢,岑先生說,原本是幫顧清予要的精神損失費……”

沈醫生目光頓住,垂眸看了一眼躺着不動的我,命令:“把他扔湖裏喂魚去吧,你們綁錯人了。”

三人驚訝地“啊”了一聲,沈醫生盯着馮強的眼睛,眼神淡漠:“你們綁錯人了,這是給顧清予家裏打掃衛生的護工。”

三人又驚訝地“啊”了一聲,沈醫生瞪他們:“扔啊,反正三天之內他又醒不過來,趁現在沒人沒見,荒郊野嶺的,趕緊扔了趕緊走吧。”

馮強知道綁錯了人,臉色又得意了起來,搓着手笑着道:“沈醫生,這……這不太好吧,怎麽說也是一條人命。再等等,說不定一會兒就行了呢。”

沈醫生雙手環抱:“哦,現在知道是人命了,你們原本綁顧清予是怎麽想的,打算幹啥,說吧!”

馮強窩窩蹩蹩地道:“就……聽蕭哥說……看顧清予不順眼,搞他,給他一點顏色看看……拍點小視頻什麽的……威脅他,讓他在學校混不開……”

靠,還好清予沒有回家……

清予,我的清予……我……

“咳咳咳……”我嘴裏忽然咳出了聲。

離我最近的馮強見我忽然歪着脖子挺起身,吃了一驚,跳起腳來,縮緊脖子張牙舞爪道:“沈醫生,他醒了他醒了!”

沈醫生扶着我的頭,又往我鼻子和耳朵背後噴了兩次促醒劑。

“咳咳咳……”我仿佛在水下憋了許久被人打撈上來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渾身打着冷顫。

“送,我,景光,去景光,KTV……”我一把抓緊沈醫生的胳膊,喘着氣,一個字一個字大聲地說着。

“什麽?”沈醫生似乎沒有聽清我的說話聲。

我張大嘴巴又說了一遍,努力地将每一個的字音都說準确。

沈醫生仍然沒有聽清我要說的話。

“他說他要去什麽景光屋……應該是景光大酒店吧,顧小龍跳樓的那地兒。噫,去哪幹啥,那地兒已經被查封了。”馮強說。

“什麽啊,他說的是他想去井岡山。”瘦高個說。

“屁,他好像說的是他要回鳳祥公寓。”微胖男說。

我狠命捶打着酸酸麻麻還不能立即站起來的雙腿,正準備找手機打字時,岑先生走過來了,兩手揣在風衣裏,笑眯眯地看着我們:“哎喲,小夥子醒了啊。兩百塊錢車費,不貴吧?”

“送、我、回、景、光、百、合……”我費力地撐起上半身,伸長脖子,一字一句地說道。

“哦,你還要回KTV啊,那就三百塊,等會兒記得付啊。”岑先生看了我一眼,摸了摸我冰涼的額頭說,“你是不是冷啊?”

我點了點頭,感激地望着岑先生。岑先生彎腰将身上的風衣搭在了我的肩上。

沈醫生問岑先生:“你怎麽沒走?”

岑先生從另一側繞到駕駛座,将鑰匙插孔裏,尾指殘缺的那只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串绛紅色的菩提珠,與車鑰匙輕輕碰撞發出丁丁的細碎的聲音。

“沈先生,很抱歉,這是我的車,車上坐着我的客人,我要是走了,你幫我開車回去嗎?”他輕輕地合上車門,打轉方向盤。

沈醫生低下頭,沉默不語。

——

我在景光百合KTV下車後,東方已經翻起了魚肚白。

我脫下岑先生的風衣,握着手機哆哆嗦嗦付完車費後,拉開車門就沖了進去。

“清予,清予我回來了……”我傻乎乎地推開洗手間最裏間的小門,看着空無一人的馬桶,懵了。

“清予,顧清予呢?”我丢了魂一樣在洗手間裏推門尋找着,叫着他的名字,跌跌撞撞地又繞回了包廂。

“顧清予呢,你看見他沒有,鐘海……衛薇……小麻雀……清予呢,他在哪……他去哪裏了?”我捂着越來越疼痛的嗓子,咳嗽着,心慌意亂地搖晃着喝得爛醉如泥鐘海,搖晃着摸着肚子酣睡的小麻雀,試圖叫醒躺在地上做美夢流口水的衛薇……包廂裏的每個人,我都問了,沒有人回答我,一個人也沒有。

他們都像一夜之間陷入昏迷了一樣,怎麽叫也叫不醒。

“清予……清予……”我瘋了一樣,一遍遍固執地翻着包廂的每一個角落,尋找他的書包,尋找他離開的蛛絲馬跡……

“清予……”我壯着膽子去敲了別的包廂的門,沒有人應,即便有,也被大聲吼罵了出來。

我弄丢清予了,他不見了,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他一定是被壞人帶走了,不,他也有可能是等不到我,失望了,自己走了……

“清予!”一股錐心刺骨的疼痛爬上了我的雙腿,我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抱着頭大聲哭了出來。

“你喊什麽呢!嗚嗚啊啊的。大早上的你不睡覺的嗎?”衛薇披着頭發,拉開包廂的門,一臉倦容地看着我。

“清予,我找顧清予,你看到他沒有!”我慌忙擦掉臉上的冰涼的液體,撐着不停發抖的刺痛的雙膝,忽地從地上爬起來,拖着身體一瘸一拐地跑過去問她,“告訴我!清予他去哪了?他是不是回家了?”

衛薇看着着急忙慌的我,一臉淡定地道:“你到底在說什麽啊,你嗓子怎麽了,昨晚上喝酒喝多了吧?怎麽嘴巴上都是血,都聽不清你說的啥……喏,給你紙巾,你慢點說……你是找顧清予嗎?他爸昨晚上不是打電話來接他了嗎?”

“他爸?”我拿紙巾胡亂蘸着嘴角的血漬,幹咳了幾聲,用嘶啞的喉嚨大聲問,“他爸,是他爸來接的他?”

衛薇似乎聽懂了,從小皮包裏拿出一面小鏡子,一面塗口紅一面說:“是啊,他爸昨天打電話找他呢,手機在包裏一直響,煩人,我就接了,說他在這裏喝酒玩兒呢。他爸挂了電話沒多大一會兒就來了,去洗手間找到他。他好像是真的喝酒了吧,弄得頭發上,衣服褲子上都黏答答髒兮兮的,他爸就把身上的衣服脫了衣服裹在他身上,抱着他回家去了……”

說到這裏,衛薇忽然精神起來,合上小鏡子,激動地說:“他爸超級帥啊我跟你說……跟以前香港電影裏的明星一樣……抱着他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好多人都跑來圍着看,圍着拍視頻呢……教科書式的公主抱啊,一路上都拿手擋着護着不讓人拍顧清予的臉,溫柔死了。有的人還誇張得很,跑我們包廂來問是不是他男朋友呢……啊啊啊,我跟你說我還拍了他爸的手,啧啧啧,保養得真好啊,給你看看我的手控黨福利……好羨慕顧清予,我要是有個這樣又年輕又帥的爸就好了……”

我剎時定在那裏,像一尊石化了的雕塑。

我呆呆地看着自己捂在胸前的手,慢慢攤開手,掌心裏空空落落,什麽也沒有,只有一道道沾了血絲的清晰無比的指紋,揭示着我內心深處那錯過一時約等于一生的無法彌補的鴻溝。

我做了什麽,我竟然明知道清予受了欺辱,我還把他一個人孤零零扔在原地,還說什麽去給他找衣服。

我身上沒有衣服嗎?我為什麽沒有給他?

我為什麽非要給他換一身幹淨的衣服?是我潛意識的選擇轉身逃避,是我本身就是抵觸他肮髒的身體。只希望他能換上幹幹淨淨的衣服,和我像普通人一樣走出那道小門……

我在意着世人的眼光,我在意着他身上的污穢與不堪,我在意他明知受到傷害卻不當場反抗呼救逃跑卻只會哭的性格……

我完全沒有把他當做我愛的人,或者說我根本不愛他……

我愛我的聲譽大于一切!

我不允許我的另一半有任何污點,如果有,就想當場把他裏裏外外清洗幹淨。

我是一個自私的人,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人,一個把不當場反抗看做懦弱無能的人,一個把身體的純潔當做衡量忠誠标準的絕對輕薄的人,一個把靈魂和精神統統無視的大寫的醜惡的人!

我不愛他,無論是過去的苻清予還是現在的顧清予,一點也不愛……

所以,我不配得到清予的愛,我也失去了愛他的資格。

顧小龍的絕筆寫得真是透徹,他值得更好的人,他會遇到真心喜歡他的人……

“龔銘允,你咋了?你嘀嘀咕咕的笑什麽啊?”衛薇在喊我的名字。

“天亮了,我回學校了。”我說着連自己都不願意聽的難聽的話,一面咳一面扶着牆壁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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