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喜歡我自己

我喜歡我自己

在宿舍躺了一整天,期間腹痛、腹瀉,跑廁所跑了無數次。

“他咋了,怎麽一直哼……他不會是喝了劣質酒了吧,一直鬧肚子。”我捂着肚子剛躺回床上,鐘海便從對面的床上站起身,低聲質問睡在我上鋪的小麻雀。

“哪能呢,我姐夫知道是我們去,叫服務員拿的都是上好的桑落酒……六百塊錢一瓶呢。”小麻雀說。

“龔銘允,要不要送你去醫院看看啊?”鐘海坐到我床邊,拿紙巾擦着我眼角的淚水和嘴巴裏流出來的帶血絲的口水。

我裹緊被子縮着腳躺在床上,搖了搖頭。

“小麻雀,不行啊,你快點下來看看他,快點,他吐血了……”

鐘海着急地喊着,把小麻雀吓着了,翻身跳下了床,宿舍其他幾個室友也齊刷刷站了過來。

“龔銘允……你別吓我啊,那個酒絕對是好的酒,我老爸老媽開的公司——桑落酒集團有限公司産的酒,國家認證的,你聽過吧,正規的上市公司生産的酒。以前……你們班的學霸林彧君他爸就是在我家開的公司當銷售總監,絕對不造假的……你……你能聽見嗎?”

小麻雀磕磕巴巴地說着話,見我抓着衣襟抽着身子直打顫,一臉汗涔涔,嘴巴裏嘟哝嘟哝不受控制地流血水,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慌忙将我從床上扶起來,顫聲道:“我……我還是叫個車背你去醫院吧,你可千萬別告訴老師我們昨晚出去喝酒了啊……”

小麻雀說完,急急地爬上床找手機打了車,蹲下身,在鐘海幾個人的幫助下,将我馱在背上,背出了寝室。

“鐘海你走快點,去學校門口看看車來了沒有。”小麻雀一邊跑一邊說話,他說話的時候脊背抖動得很厲害,胸腔裏的心髒也咚咚地跳着,心态恐怕已經崩盤了。

我趴在他的身上,很想說句話讓他不用緊張,可嗓子就跟繃緊的琴弦似的,發不出聲音,滿嘴都是血腥味……裏面像是紮着根針,呼吸漸漸困難起來,每動一下都是痛的,不斷地往肌肉裏面紮,紮得我張着嘴想吐,卻不料吐出來都是鮮紅色的混濁的口水……

眼睛酸酸澀澀,往下滾着熱眼,搭在小麻雀肩上的那雙手也好像被抽了筋正在逐步脫離我的控制。

我感覺我快要掉下去了,但我發不出一丁點的聲音來提醒他……

我大約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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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報應吧,是我沒有保護好苻清予的報應。

他那麽喜歡我,我卻沒辦法真心實意地回應他,哪怕對他好一點,我或許也不會遭受這樣的折磨……

唯有忘記,才能重新開始。

也唯有斷絕一切妄念,才能消減我心中的慚愧和內疚。

對不起,清予……

對不起,如果我們這輩子注定還會相見,如果你還傻傻地想要來找我,我一定,一定會假裝不記得你。

——

惠城市仁愛醫院三樓,耳喉鼻科重症監護室。

面容嚴峻的主任醫師見我的眼睛能動了,眉宇間的褶皺稍稍舒展了一些。

他附下身檢查了一下我頭上套的有創呼吸機,又掖了掖我身上蓋的一次性無菌被,拉開隔簾走了出去,對站在門口焦急等待結果的小麻雀和鐘海等人說:

“酒後過量吸食海樂西片引起的感染,先治療兩個周期看效果吧。”

“海樂西片是什麽東西,毒品嗎?”小麻雀小聲問。

主任醫師神色嚴峻:“不是毒品,本來是用作治療重度抑郁症的安神藥,兩千塊一小瓶,一滴即可,但是副作用很大,有些不法之徒會用它來做……約等于是持續時間最長的迷/藥,幾年前沙城有人過量服用鬧過人命,屬于國家明令禁止出售的藥。中遭了還不能強行用催醒劑之類的過激藥物喚醒,只能等他自然睡醒……”

說到這裏,他忽然話鋒一轉,“你這個同學是在哪中遭的?他的家人呢?他現在的情況很不穩定……”

小麻雀和鐘海等人含含糊糊,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知道啊,我們看他回宿舍後,一直在床上咳嗽……就把他送來了。”一個同學說。

“嗯,昨晚上他就去外面吃了點東西喝了點酒就回來了……”鐘海說完這句話,看見其他同學都陰沉着臉看他,連忙住了口。

主任醫師似是見慣了醫院裏發生的種種颠覆人性的事件,秉持醫者的職業素養,當即意味深長地道:“裏面躺着的同學,身上穿的衣服褲子和腳上穿的鞋襪,包括他洗頭發洗澡用的雙合一的沐浴液,加起來還不到兩百塊錢。以全網最低折價五百九十八塊錢一瓶的桑落酒,保守估計,他最少喝了兩瓶以上的量。而且,兩個星期後如果果康複不了,他可能永遠失聲……”

“失聲是什麽意思知道嗎?”主任醫師見幾個男生無動于衷,不肯說實話,強調道,“失聲就是永遠變成啞巴,說不了話。哭也哭不出聲,笑也笑不出聲,別人罵他他也只能聽着忍着不能反駁……以後畢業了,想談一個女朋友都艱難,更別提找工作了……這個世界是灰色的,誰會放着正常人不用去用一個殘疾人……”

小麻雀和鐘海等人呆若木雞,沉默着沒有言語。

“還有,他肺部也有感染,離不開呼吸機……”主治醫師嘆了口氣,“這幾天只能吃流食,接下來的費用誰來攤,你們自己商量……”

“我去繳。”小麻雀不等醫師說完,跑了。

——

我在醫院一連躺了四天,時昏時醒。

昏迷的時候總是夢見苻清予,夢見他蹲在那個小門裏以幽怨的眼神看我,吓得我醒來時常常滿頭是汗,不敢入眠……

可即便是醒着,我也不得安寧,我總疑心那個叫“蕭哥”的再叫人來害我,所以每次有人敲門關門,我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分外在意主治醫師和護士的一舉一動。

直到第五天上午日上三竿,身體才開始慢慢有知覺。能對主治醫師說的話做出搖頭點頭的反應。因此得以按照我的意願換到普通病房。下午,還與小麻雀、鐘海、衛薇等前來看望我的同學見了面。

“我們幫你跟許老師請了假,等你好了再回去上課。”小麻雀說話的時候臉上帶着歉意,眼皮底下都有黑眼圈了。

“你要是有什麽想說的話,可以打字告訴我們。”鐘海從宿舍裏帶回了我的書包,從裏面摸出我的二手手機,放在我的手心裏。

我看着只記了班主任電話號碼的手機,輕輕點了點頭。

“你請假,顧清予也請假了……咱們班抄作業都不知道找誰了。”衛薇冷不丁說了一句。

從別人口中聽到最不想聽的名字,我眼眶濕潤,難過地閉上了眼睛。

“你們先出去吧,他困了。”小麻雀說。

“剛醒呢,我還沒說啥呢咋又困了?”鐘海說。

“就是,我們好不容易來看他一次,還是逃課的呢,大老遠跑過來,好歹讓我先吹會兒空調休息休息吧。”衛薇說。

“你們太吵了,出去!”小麻雀生硬地說。

“那你呢,你咋不走……好吧好吧,我走,你瞪我幹啥,又不是我害他的……”衛薇嘟囔着出去了。

病房裏一下子安靜下來了,靜得能聽見我自己佯裝睡覺的呼吸聲。

“龔銘允……”小麻雀留了下來,走到床邊,在離我特別近的地方說話,“我昨天找我姐夫查了監控,沒有發現什麽異常情況。你那天晚上出KTV之後遇到誰了?告訴我,我幫你去報仇……”

報仇?武俠劇裏才會有的情節,居然發生在我身上,我突然有點想笑,悶着肚子低低地咳了一聲,嗓子眼裏依舊是疼的,只能調整呼吸讓自己不那麽難受。

究其原因,誰也怪不着。

小麻雀,他請喝酒,是我自己願意去的。發生意料之外的事,是誰也不願看到的。

就像沈醫生給我噴催醒劑,是為了我好,只是這樣反而害了我……

這幾天的住院費用都是小麻雀掏的,他怕事情鬧大,趁沒有人的時候,經常在我耳邊請求我,讓我不要報警,他會想辦法治好我,讓我不用擔憂害怕。

我聽習慣了他安慰的話,現在他忽然說要幫我報仇,我覺得很沒有必要,輕輕拍了拍被子。

他伸過手來,我緩緩睜開眼,在他手心上寫字,說:不用,我自己處理。

他臉上忽然露出淩厲的表情來,盯着我發脾氣說:“你告訴我你怎麽處理?嗯?你被人下了藥都不知道……現在弄成這個樣子……你讓我怎麽放心……”

你叫我怎麽放心……他聲嘶力竭地這樣說。

我突然有些感動,在他手心裏寫道:謝謝你。

他不說話了,坐在一旁的軟墊矮凳上生悶氣。

——

住院的第六天,10月5日,星期四。

班上的同學都在學校上課,我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無聊,點開手機聽音樂。

以前,能随意說話的時候,我聽的都是流行音樂,偶爾還能跟着哼兩句,現在說不了話了,我忽然喜歡安靜,喜歡聽輕音樂。

播放量最多的是《織女心絲》笛子版,空靈又憂傷的曲調。

合了眼,就仿佛身處空谷之中,偶爾還能聽見海浪翻卷拍打山崖的回音。

“龔銘允!”一個清朗明亮的聲音突然将我喚醒了。

門“咚”的一下被推開了,我驚了一下,心髒驟停,突然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英俊的面孔。

“你躺在這幹什麽?”顧轶穿着白大褂,手裏握着一堆資料,低頭俯視着我,摸着我數日以來一直低于常人體溫的臉,一遍又一遍地問我,“你……你說話啊,你啞巴了?”

“你小點聲,顧轶,我是叫你來想辦法的,不是叫你來吼人的。”主治醫師兩手插兜走了進來,支開顧轶,低聲道,“電話裏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他被人下了藥,吸了海樂西片。說不了話,好幾天了還是這樣。現在身體是恢複得差不多了能動彈了……就是這嗓子……我是盡力了,就怕時間越拖越長……好好的一個大小夥子,一直這樣就有點懸,才叫你來的……你這是啥表情,你認識他?”

顧轶僵硬地點點頭,望着主治醫師:“老師,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主治醫師打斷他的話:“顧轶,你先別激動。你跟我慢慢給你說,他這個症狀,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海樂西片是你伯父以前開的那個醫藥有限公司産的藥吧,現在不是早就已經停産了嘛,現在他就是吸食了過量的這個藥,缺氧時間太長了,又被多次噴催醒劑強行催醒,導致咽喉大面積感染,兩側肺部也受損嚴重……病情不太樂觀……恐怕之後還會影響他的視覺和聽覺神經……到時候他可能會看不見也聽不見……”聽起來很吓人,可我的身體半點沒感覺出來。

“我知道,我知道了……”顧轶捏着手裏的資料,主治醫師每說一句話,他都不停地點頭,似乎不忍卒聽下去。

我從未見過顧轶如此嚴肅又憂郁痛苦的模樣,可能是那個藥牽涉到顧安,他擔心家族企業聲譽受損,所以未經我的允許,當天下午就将我從普通病房再次轉到了重症監護室。

護士二十四小時看着,我想安安靜靜聽一首歌都會被她們的腳步聲和附耳低語聲所打擾。

偶爾翻個身吧,守在一旁看書的顧轶就會問我是不是想去洗手間上廁所。

我TM……我很想問候他幾句,你國慶節放假不出去玩的嗎,待這不嫌悶嗎,你不用陪你女朋友吃飯逛街看電影的嗎?

我正腹诽着呢,顧轶看完手裏的書了,翻了翻手機信息,臉色微變,突然平靜地問了我一句話:“龔銘允,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苻清予是我伯父的兒子?”

我歪着脖子,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點頭。

顧轶愁眉蹙額:“那麽,我是否可以合理猜測一下,苻清予在你心裏是特別的,特別到你願意守護他的秘密,願意為他變成另一個世界的人。”

我輕輕搖了搖頭。

顧轶從我眼睛裏沒有看到他想要的答案,緘默良久,自我懷疑地道:“你不喜歡他,也不喜歡我妹,那你到底喜歡誰?”

我擡了擡手,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問我是不是口渴,我搖了搖頭。他又問我是不是餓了,我還是搖頭……幾番揣摩之後,他把手伸過來搭在我戴了黃色手環的左手,低聲說:“老師說,你忘了是誰綁的你,也忘了是誰救的你,是真的嗎?”

我将他的手翻了個面,在他的手心上一筆一劃寫字:我喜歡我自己。

顧轶愣了愣,過了許久之後,眯着眼睛略帶嘲諷地笑了一聲,說:“龔銘允,你最好說的是真心話。”頓了頓,又聽他猝不及防地說道,“苻清予已經被我伯父送往國外讀書了,他讓我轉告你:你是他的初戀,他很喜歡你,但是,兩情相悅太難了,是他癡心妄想了,他配不上你,所以他想走遠點,橋歸橋,路歸路,看看能不能忘記你。”

我睜着眼睛,勉力維持着臉上的表情,抓着他的手,緩緩寫了一個字:好……

好得很,苻清予!

橋歸橋路歸路,你說的,這可是你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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