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十五

大四那年我考了研究生，畢業前夕便收到了英國一家大型金融公司抛來的橄榄枝和美國的一份offer。

後來在燕城碰到孟宴臣，我把這件事告訴他，順勢提出想到他創業的那家公司參觀，他便同我約好了時間。

這家名叫“晏處”的公司裝修得很是簡約大氣，符合他的風格。

孟宴臣帶我來到他的辦公室，這裏很亮堂，幾扇落地窗能将燕城的風光盡收眼底。

餘光看見，我折的那只蝴蝶标本放在辦公桌正中間的擺臺上，連同許多蝴蝶模型、标本擺在一起。

我在窗前的休閑小沙發上坐下，他早早備好了茶。

茶香入鼻，我拿起一杯細細品味。

咖啡和茶品嘗起來果真是很不一樣的。

咖啡的苦澀是實實在在的，唯有加了方糖才能緩解。

而茶不同，初品時口中含澀又夾雜苦味，苦澀過後是濃濃的茶香和喉嚨中微微的甘甜。

我喜歡這種苦後回甘、滿口清香的滋味。

他就着熱氣騰騰的茶香開口，薄霧缭繞，聲音低沉渾厚。

“其實金融的學習一共有九個階段，這第一層，得了解金融的基礎規律和原理。等到真正進入金融圈子裏，你得防備騙局，小心駛得萬年船，保護好自己的資産。”

“搞懂個人融資工具和模式，這在缺錢的時候能救急。學會投資、理財理論和操盤，才能讓自己的企業有保障。”

說到這裏，我笑了笑：“學長，我還沒有正式上崗，你就說到我做自己的企業來了。”

他看着我：“以後會的。”

說完，他繼續開口給我講金融市場的注意事項。

這于我一個初入社會的小白而言，無疑有很大的幫助。

聊了一會兒，我提出想去燕城一中看看以前的老師們。

他欣然同意了，我們便起身下樓。

在電梯處，他似乎遇到了熟人。

那人看了看我，又看看孟宴臣，一臉詫異：“你們……”

他睨了那人一眼，開口：“我的一個朋友，我帶她來公司裏看看。”

言罷，他又看向我：“這是肖亦骁，我的創業合作夥伴。”

我聞言，沖那人牽起嘴角點了點頭：“肖總您好，我是趙離。”

他目光意味不明地在我和孟宴臣之間徘徊，突然看向我的斜挎包，眼裏迸出一份驚喜。

“呀，之前說是學妹，現在是朋友了？”他微微揚起嘴角，“我沒什麽事，就去辦公室坐坐哈。”

說完，他還不好意思地笑笑，問我：“趙離，孟總辦公室是不是很光明？

“你喝茶了嗎？要不我請你兩杯？”

我微微蹙眉，但是還是對他揚起一個标準弧度的笑：“孟總辦公室的落地窗景色的确很好看，剛才我們已經喝過茶了……有空再說吧，謝謝您的邀請。”

話音剛落，他語氣裏有些激動：“哈哈哈哈哈沒事，你們趕緊去忙吧！”

于是他大搖大擺向辦公室走去。

孟宴臣在一旁冷眼看他走進去後，才對我說：“他去平時不是這樣的，可能失戀了，神經錯亂。”

我趕緊說：“我不介意的。”

其實我一開始看見肖亦骁，下意識覺得他挺沉穩的沒想到他一開口就徹底駁了我的第一印象。

大學的假期要比高中的暑假放的早一些。

我們到燕城中學的時候，還有高一高二的學生在操場和走廊上散步。

門衛一眼就認出了我們兩個，十分高興地讓我們趕快進去。

楊老師的辦公室還在二樓最東邊，我一進門就看到她了。

她還在伏案批改作業，脖子上挂着老花鏡，倒像是個老裁縫。

“楊老師。”我輕輕喚了聲。

她聞聲擡頭，順手帶上眼鏡。看見我們，她驚喜極了：“小孟，阿離，你們怎麽一塊兒過來啦？”

我接過話頭：“我剛剛到孟宴臣學長的公司請教一些關于金融方面的問題，就正好一起來看望您了。”

她點點頭，恢複了老教師的做派。

我們來到一樓走廊新添的石椅上坐下，一起聊了很多。

得知我也學了金融專業，她是絲毫不意外的，但臉上的失望卻不難看出。

“你們兩個呀……我當班主任的時候就看出你們都喜歡生物更多一點。尤其是你，小孟。你們沒從事生物學的工作，我真替你倆可惜。”她嘆了口氣。

我笑着說：“楊老師，即使學了金融，我依然可以将生物作為興趣愛好去發展啊。”

孟宴臣也附和道：“是啊，老師。我現在學金融自己創業也不差。”

她臉上這才稍有喜色。

“我教了這麽多學生裏，印象最深刻的就數你們了。”

“小孟呢，你說你家庭條件這麽優越，卻還是努力學習，一絲不茍的。那年理科高考那麽難的情況下，分數出來你還是省狀元——我其實一點兒也不意外。”她笑起來，語氣滿是驕傲。

“阿離，老師一開始也是沒想到你學習金融去了。你沒有什麽雄厚的家庭背景，但依然能把這個專業做好了，老師覺得很了不起！”她拍拍我的手，“那個高中三年一直在努力的小姑娘，現在長這麽大了，老師一直都知道你的性格，哈哈哈……”

她絮絮叨叨給我們講了現在的學生，又提起我上高中時的種種成績。

我聽着她一件一件地數着，眼角不禁多了一份濕意。

很多我已經忘記的事情，她還記得。

她用老邁又舒緩的聲音，緩緩打開我的記憶大門。

聽着聽着，我聲音中不自覺帶上一絲哭腔：“老師……您都記得……”

她輕輕地抱住我，讓我繼續努力，說我一定可以有所成就的。

有學生來找她，她才離開。

我吸吸鼻子，眼前一片紫藤蘿在我眼中看得不真切了。

身旁孟宴臣遞來一張紙巾。

“謝謝。”我擦幹眼淚。

他撥弄了一下一旁的紫藤蘿，我才注意到他方才也一直在看着我。

“你上高中那會兒，我也老是在節假日或者周末的時候回來看老師，也看看沁沁。”

“那時候我就認識你了，趙離同學。”他說，“楊老師告訴我，她現在帶的這屆學生裏，有個女孩子很努力，也很認真。”

“她給我看了你的試卷和作業，上面的字跡工整漂亮。試卷上每一個步驟都寫得嚴謹完整。”

“我能看出來，你并不屬于那種理科思維特別好的學生，那些解題步驟都很公式傳統，一定是通過長期以來的刷題練習才能達到的。”

他說的我也知道，所以我當然要天賦不夠，努力去湊。

“我很佩服你。”

“她說你也很喜歡生物，但不知道為什麽未來就業方向是金融學的。”

“難怪。”我笑起來，“我就說你怎麽當時見到我，還能将我和名字對上號。”

他也笑起來。

我想了想，跟他說：“那位肖總還在你的辦公室等着，你急着回去嗎？我還想去學校圖書館看看。”

他搖搖頭：“不用管他，我正好也想到處走走。”

去圖書館的路上，我說：“聽說圖書館辦了個煩惱咨詢社，我打算去問學妹們要個電話號碼，以後遇到煩心事了，或者有什麽想說的，就寫成短信發給她們。”

“但是我不太喜歡收到回複，就喜歡把自己所想的分享出去。”我自顧自說着，“到國外工作，應該很難再找到什麽能特別交心的朋友了。”

到了圖書館門前，他停住了腳步。

他向圖書登記員借來筆和紙，我不明所以。

只見他在紙上寫下一串號碼遞給我：“這個是我以前用的第一個電話號碼，因為想留作紀念，所以就申請了停機保號。你要是有什麽想說的，可以給這個號碼發短信。”

“放心，絕對隐秘，沒人能看到。”

我接過那張紙，想來也挺好的。如果投到學校社團裏，難免會被社團的人看到，倒不如發到已經停機的號上。

“謝謝。”我将號碼存進了手機裏。

我們步入圖書館，這裏的變化并不大，只是多了幾個學生充當圖書管理員。

孟宴臣随手抽出一本書想要翻閱，電話鈴聲卻突然響起來。

他拿起電話接聽，另一只手原本還在百無聊賴地翻着書，卻突然把書合上，将書放回了原位。

“還有半個小時是麽？好，我現在立刻過去接你。”他挂了電話，略帶歉意地看向我，“抱歉，沁沁說她回來了，我要去機場接她。”

“沒事啊，快去吧。”我淡淡開口，“記得幫我也跟沁沁問好。”

他沖我點點頭，步履匆匆地離開。

我松了一口氣。

真怕他想起自己年少的時候曾将一本蝴蝶科普放入了圖書館裏。

時間也不早了，我也離開了學校。難得有空，早點回去和媽媽做頓飯，打個下手。

回到小巷正好碰見從花店回來的媽媽。

“媽媽！”我小跑過去挽起媽媽，“今天我陪您做飯好不好？”

媽媽看了我一眼，語氣裏夾着愉悅：“好。到時候你去別的地方創業賺錢了，也很少有時間再回家吃飯了。”

我挽着媽媽的手不禁緊了些。

媽媽拍拍我的手：“我還指望我們阿離賺大錢呢。你小時候不是每年母親節送禮物，都寫将來要賺好多錢給媽媽嗎？”

我想起小時候的事，也不由得笑起來。

吃完飯，已是夜闌人靜之時，窗外只有星星低語。我一個人靜靜坐在窗前的書桌，折下一個星星。

恍惚間，又想起了高中時期定下的那個目标。

我不禁失笑。

恐怕還要好久才能實現吧。

我是想在國外實習一段時間，掌握基本門道便自己創立公司企業的。

但我知道，對于沒有背景又初出茅廬的人而言，并非易事。

我無聲地嘆了口氣，将自己裹進被窩。

空調涼絲絲的風催人入睡，月光融融落進窗棂，打在書桌上的紙星星。娟秀的字跡和月光融合，似乎熠熠生輝。

——成為孟宴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