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又過些日子,終尋到了所謂的貴人。
賈小姐跟着母親,坐黃包車來到一處豪門大宅,母親一路叮咛。
賈小姐母親:走路時步子小一點,不要露出腳來。站立和坐下時,記得繃着點腳,一來顯得高挑,二來不慎從裙邊露出,也只看到小小的腳尖。現下雖不提倡裹腳了,但終究是小腳讨人喜歡。漂亮的女孩子,長一雙大腳,聽聽就覺得可惜。
賈小姐低頭看看自己的腳,她個頭高些,腳自然相對大了些,她小聲問:媽,腳的大小,哪裏控制的了?
賈小姐母親把賈小姐的裙擺整理一番,道:你怎這麽實誠?誰會真的趴到地上量你的腳?只需注意些,平時聊起時,說的小一些不就行了?
賈小姐看着露出裙邊的腳尖,鞋面細細的,繡着精致的花,她悄悄将腳跟踮起,又将腳背繃緊。
賈小姐母親:這就對喽!你瞧,這樣看去,精致了許多。
賈小姐聽着母親的誇贊,打心底裏得意,将背挺得直直的,恨不得笑出聲來。
賈小姐母親摸摸女兒的下巴,說:莫要昂着頭,稍稍底下點,但又不要太低,同人說話時,露出點笑意。不要笑的那般厲害,那樣看上去不大聰明。
賈小姐跟随母親的指點,調整着臉上的笑容,最終母女二人選定一個微微露出一些牙齒的笑意,自然中帶着幾分刻意,流露出恰到好處的溫順感。
賈小姐:媽,呆會兒要見的,到底是怎樣的人物?
賈小姐母親:呆會兒要見的這位先生,不僅是貨真價實的皇親國戚,還是生意場上的頂尖。可以說是身份尊重,再加富貴無比。像我們這樣的尋常人家,本是接觸不到的。多虧了你的姥姥,你姥爺為官時,一直跟在你太伯公身旁,你太伯公是有爵位的,自認得一些親王,貝勒之流,這位先生的父親,年歲是同你姥爺相似,可他承襲了爵位,地位比你太伯公還高,好在你太伯公能力出衆,得賞識,因而常有走動。你姥姥是知道這位先生的,說來,我還有幸,同這為先生,一起上過幾堂課,只是我年幼,不知你姥姥的心意,哭鬧着不肯再去。沒成想,幾十年後,還靠着這份同窗情誼,為我的女兒謀前程。你可要乖巧聽話些,莫要荒廢我和你姥姥的一番走動。
賈小姐:他的父親是親王?這麽說,他現在也是有爵位在身的?
賈小姐母親:嗨呀!你這眼皮子太淺了些,對于咱們這樣的平頭百姓,自覺得有身份是頂重要的。可他們這樣的權貴,生來就是人上人,往來都是名流富貴,對他們來說,那份生來自帶的爵位,不是什麽稀罕的。多少有身份,有地位的,空有名頭,實則過的同百姓無異?就像皇妃出嫁前,雖說是名流,不照樣沒錢財撐起富貴嗎?要緊的是,這位先生不僅撐起了祖輩的傳承,更是做大做強,他在歐洲亦有生意,便是這清王朝徹底沒了皇帝,也不影響他的身價地位。
賈小姐:那他成婚了嗎?
賈小姐母親:你只管聽母親的,我和你姥姥思忖許久,選擇帶你認識這位先生,也并非說,要讓你嫁他。
賈小姐:啊?那母親是何意?
賈小姐母親:若他肯娶你,自然是好的,可他終究有些年紀,不娶你,也是怕你心裏委屈。你只管記得,若外人問起,你便說,你是他的學生,因着父母輩的友誼,送你來學些大家規矩,見些世面。可不能讓他人知道了那些不該知道的小心思。只要同他關系好了,還怕不認識名流富貴?他們這些權貴人家,都要臉面,不會虧待咱們的。
賈小姐有些不樂意,她嘴角的笑意褪去,問:媽,這能成嗎?這算怎麽一回事?
賈小姐母親輕輕揪了揪女兒的臉:怎麽不成?放聰明點,媽又沒讓你按住他嫁了,你就當,結實他,是叩開權貴富貴的大門。等你遇見更好的,大可以抛了他啊!你可要擦亮眼睛,躍入上流生活。你姥姥當年多麽的聰慧,奈何不是你太伯公的親女兒,只能嫁給寒門子弟,眼見着你太伯公的女兒,不費吹灰之力,成了襲爵的皇貴,你姥姥只能将心思都用在我身上,奈何時運不濟,遇上戰亂,逃至租界,到了年紀,花了眼,匆匆忙嫁給你爹。如今,咱回到了京城,你一定要争氣,嫁到名流富貴之家。
賈小姐點頭:媽,你放心吧。
賈小姐母親摸着女兒的臉,說實話,那張臉并沒有多美顏,但在青春光環的加持下,再加上賈小姐那一身自認了不得的勁兒頭,還有精心練習過的神情,搭配上藏在衣衫裏的窄長身材,倒有了說不上來的韻味。
美是主觀的,但當一個人散發出,她就是美人的氣場時,外人會被這份氣場感染,不由贊嘆她是個美人兒。賈小姐的美,便是這份主觀的美,但她的信念足夠堅定,因而,哪怕客觀的美人兒站在她身旁,她也能挑出對方的缺點,烘托自己的優點,使客觀美人兒的氣場弱上大半。憑借着這份兒強大的信念感,還有外人無意的吹捧,賈小姐自認從未在比美這件事兒上輸過。
二人在奴仆的帶領下,走過幾道門,穿過一處園林,來到了所謂的老爺的書房。
賈小姐跟在母親身後,邁着小步子,微微低着頭,她踮着腳,裙擺的搖晃間,偶爾現出小巧的腳尖。
書房內有幾分昏暗,大約是家具的顏色過深,也可能是窗戶并未大開的緣由,再或者,是賈小姐一直低着頭,忽的從室外來到室內,眼睛還未适應過來。
這位先生的年紀同賈小姐的母親相似,他的模樣神态也是中年,按說不該用老來形容他,但同賈小姐放在一起,他當的起一個老字。
老權貴放下手中的書,目光越過賈小姐的母親,看向略微有些緊張的賈小姐。
賈小姐穿着一件綠色綢布的斜襟上衣,上面用彩線繡着蝴蝶、還有昙花、茶花這樣爛漫的花卉,衣服邊沿處,有兩條縧邊,裏面那條是一條窄窄的玉色繡花邊,外頭那條是半掌寬的黑色綢子,上面繡着彩蝶花卉,與綠色綢面上的繡樣相互附和。下身的馬面裙也是綠色,但同上衣那種明亮的綠不同,裙子是暗暗的墨綠色,裙邊打褶處,也繡着幾只蝶兒,花兒,裙子的底擺和上衣一樣,沿着黑色繡花的縧邊。走起路來,裙擺微晃,如果留心,能看到玉色的繡花鞋尖,若隐若現,小巧的腳尖,跟兩只靈動的蝴蝶一般,在花叢中躲躲藏藏。
老權貴的視角從隐起蝴蝶的裙邊一路向上,最終落在微微低着的頭上,她戴着簡單的發飾,雖簡單,卻和衣服的顏色,繡花的紋樣,甚是搭配,能看出是花了心思的。
老權貴:你母親,都同你講了麽?
賈小姐母親拉了一把,将身後的賈小姐推到身前:先生問你話呢!
賈小姐小聲答:講了。
老權貴:嗯!我父親和你的太伯公,曾有過交往,雖不深,但到底,你的外祖父也在我父親手底下做過些事,你外祖母也曾求上我的母親,想叫你母親來我家私塾,一同聽課。可惜你母親落後太多,沒兩日,便打消了念頭。若那時,你母親肯用功,那現下,也就不必将你送來我這裏求學了。
賈小姐母親:說的正是這個理兒,我和我丈夫,雖有些小生意,卻到底沒見過大世面,思來想去,不能耽誤了孩子。
老權貴:嗯!我聽你提起,這孩子是在租界出生長大的,還擔心她受西方文化影響,不好教導,如今一看,倒還算乖巧。
賈小姐母親:是在租界長大的,也穿過幾年洋裙,但她不到十歲,我們就回京了,終究不是洋人,年齡大起來,越發覺得,還是祖宗留下的才是好的。
老權貴:倒也不能這麽講。祖宗留下的确實是好的,可西方,亦有可吸取的。若一味只追求一處,那就狹隘了。
賈小姐母親:對!可我們尋常人家,便是租界呆過,哪見過那麽多,便是見了,我們也無法分辨好歹。憑白耽誤了孩子,今後就要麻煩您了,只要你得空,我便叫她來跟您學習,您只管把他當個使喚丫頭,幫您倒倒茶水,打打扇子,讓她跟在身邊,見見世面,受受教誨,別像我和他爹似的,活了大半輩子,黃土埋了一半了,說不出幾分對孩兒有用的道理。
老權貴:哎呀~!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小丫頭,你聽到沒,你的母親,是很了不起的,她是在真心實意的為你着想,她是将你托舉起來,只為了讓你看到更廣的天地。你可不能寒了你母親的心啊!
賈小姐微微點頭,頭上的發飾亦跟着微微晃動,她輕輕答:嗯。
老權貴:我是很和善的,這你母親知道,你在我跟前,大可像在自己家中一般,不必緊張拘束。我瞧你自進門便一直低着頭,同你這身衣服可不搭,你擡起頭來,莫要拘謹。
賈小姐母親:孩子年幼,小家子氣了些,以後還得您多教導。
賈小姐微微擡起頭,卻又沒有完全擡起,她嘴角勾出練習好的笑意,露出幾顆白白的牙齒,眼神像是調皮的孩童在偷看糖果那般,偷偷的望向書桌後的老權貴,這一望,恰同老權貴的目光相撞,賈小姐忙收回目光,像是要偷糖果的孩童,被大人發現了一般。
老權貴被這爛漫的笑容和靈動的眼神逗樂,他哈哈笑了起來,惹的賈小姐母親和賈小姐也笑了起來,賈小姐用手帕遮掩着嘴部,發出輕快活潑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