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如此，賈小姐便成了這位先生的學生。
說是學生，但在最初幾天，只覺得像個書房裏的伺候丫頭，做一些點燈、奉茶、研墨、理書的活，賈小姐心中不願幹這些，但又慶幸只是做這些，這位先生雖有尊貴的身份，又有數不盡的富貴，還有好大的眼界，可對于年輕的賈小姐來說，他到底是個上了年紀的老男人，若平白突然，要裝□□慕模樣，委身于他，實在難以接受。
賈小姐心想：瞧來，他亦不中意我，這樣倒好，再忍些日子，我就告知母親，給我換個人家，哪怕身份錢財沒這位顯貴，至少換個年輕一些，帶我出去玩的，悶在這裏，我是既沒心思巴結他，又沒辦法結實更好的公子哥。
如此想着，研墨的賈小姐忍不住輕聲嘆氣。
老權貴：恩！你心內是不是想着，我答應你母親要教導你，卻讓你做的都是些伺候人的活，便不樂意了？
年幼的賈小姐，心裏一驚，偷偷想：他如何知道？
但表面上，她做出識大體的模樣，答：沒有不樂意，只是覺得自己愚笨，不能幫先生更多。
殊不知，她的神情舉動，在年紀足以做她父親，又有諸多人生閱歷的先生眼中，都如孩童舉動一般透亮。
老權貴非但不生氣，還得逞似的笑了幾聲。
賈小姐琢磨不透這幾聲笑的含義，只能彎起嘴角，跟着賠笑。
老權貴：你可知道宮廷選秀？
賈小姐點頭:我知道，是給皇帝選後妃的。
老權貴:如今的朝廷，比不得當年，再加上小皇帝沒什麽權利，這選秀一事，自不如曾經。不過，便是如曾經，向你這樣的出身，不了解也是正常的。
賈小姐:難道選秀不是為了給皇帝選妃嗎？我看報紙上有寫，皇帝大選，娶了皇後，封了皇妃。
老權貴搖頭笑道:正統的大清選秀，分為三年一選和一年一選。三年一選，參選的是滿、蒙、漢軍的八旗女子，先後通過初選、複選，再最後由皇帝太後親面挑選，選中者還要留宮觀察些時日，之後，或成為皇帝的妃嫔，或被賜婚，成為王公，皇子的福晉，側福晉。而一年一選的，參選的是內務府三旗，選中的或成為宮女，或成為備選宮女，幸運者，得見聖面，便有機會成為妃嫔。
賈小姐雖不知他為何說起這些，但還是配合着贊嘆:原是這樣啊！先生知道的可真多啊！
老權貴:內務府三旗的身份，雖比不得八旗子弟，沒資格參加大選，卻能通過小選，成為宮女，就依靠你這些日子所做的，所謂伺候人的活，才有機會成為妃嫔，亦或被王公、皇子看中，求一道恩賜，做不到嫡福晉、側福晉，也會給個庶福晉的名分。
賈小姐回過味兒來，急忙道:我這樣的身份，原是見不到像先生這般尊貴的人物。是先生大量，準我在書房伺候。
老權貴很樂意聽這樣的奉承話，他滿意的笑着，假意擺擺手，道:唉！你外祖父雖官職不高，但是看在你太伯公的面子上，我也是願意多幫幫你的。你漂亮，又聰慧，這些時日，我有意觀察，也是為了瞧一瞧你的性情究竟如何，也好因材施教啊！
賈小姐聽到誇贊，樂極了，行禮道:謝先生誇贊，我今後一定跟着先生，好生學習。
老權貴:你從租界出生，長到十歲上下才回京來，你雖穿着傳統的衣衫，可你心裏卻穿着洋裙。也并非不好，只是你母親希望你成為大家閨秀，往後嫁給名流貴族，才會急切的為你尋師。
賈小姐點點頭。
老權貴繼續道:你母親，是個好母親。她若一直放任你不管，看着你嫁給小商小販，在這亂世中，恐怕你今後都得為下頓飯努力，更別提長什麽眼界，見什麽世面。可你母親想讓你過的好，女子如何才能過好？千百年的歷史告訴我們，女子得嫁對郎，才能保今後的平安富貴。在這京城裏，想要嫁進世家大戶，你不僅只是外在的脫下洋裙，你心裏的洋裙，也得脫下來。便說這些日子我教導你做的，如何研磨，這也是門學問，你不要覺得，今後嫁入好人家，自有丫頭伺候。便是家裏有再多丫頭仆人使喚，做丈夫的，還是更喜歡妻子知冷知熱。用我國話講，這叫紅袖添香。
賈小姐覺得，先生這番話說的極有道理，再回憶這些日種種，哪怕最簡單的斟茶、燃燈，似乎都帶了深意。心中不免責怪自己年幼無知，沒見過世面，悟不到真谛，又慶幸并未朝母親抱怨，那般只會糟蹋了母親多日籌謀的苦心。
這次賈小姐不是虛僞的敷衍附和，而是發自真心的說:先生，您說的太好了。
老權貴滿意的點點頭:你在租界呆過，肯定聽過外國話，便是洋人，也是認可紅袖添香的，用他們外國話講，叫做羅曼蒂克。
賈小姐并未聽過這句洋文，重複道:羅曼蒂克？
老權貴道:對！你可聽過？可會洋文？
賈小姐答:會少許洋文，可這句洋文，未聽說過。
老權貴露出滿意的神态，他侃侃而談:無妨，我有一些洋人朋友，因而多少懂些洋文，今後可以慢慢教你。就說這個羅曼蒂克，這個詞就非常好，洋人還是非常聰明的，還是有值得學習的地方。羅曼蒂克這個詞，不僅是紅袖添香，還有其他一些意思。就比如說，你我第一次見那次，我當時就想到了這個羅曼蒂克，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反正我到現在還能想起，那天，你穿着一身綠色，搭了一雙玉色的鞋子，衣服上繡着蝶戀花的紋樣，甚是美麗，尤其你走動起來，搖曳生姿，頭上的首飾晃動，裙擺晃動，你的小腳忽閃忽閃的。人家都說，裹腳的女人走起路來，婀娜搖曳，很有韻味，但你沒有裹腳，卻比那些裹腳的，更加美麗。真真是羅曼蒂克啊！
賈小姐聽到此處，心內暗喜，難怪母親總是囑托，要踮起腳尖，要繃緊腳背，如今看來，她走路，站坐，雖累了些，但到底值得。
見賈小姐暗自偷笑，老權貴深知，眼前的年少青春，已掉進了他的圈套。
老權貴似是無意，拍了拍賈小姐的手背，少女的皮膚，白嫩細滑，在最後一拍時，他的手輕輕揉在雪白的手背上，不肯拿開，不等賈小姐反應，他開口問:這個羅曼蒂克，你學會了嗎？
這複雜的情形，讓賈小姐一時反應不來，她心內剛剛生起崇拜之義，甚至以為，這位博學的先生是真心想要教導自己，而這突然的一摸，讓她心內迷茫。她擡眼同先生對視，對方目光炯炯，像是摸在她手上的另有他人一般。
賈小姐一邊不動聲色的抽出手來，為掩蓋刻意，她斟茶一杯，奉給先生，道:羅曼蒂克！我學會了，這都是先生教導的好。
老權貴自是看破了賈小姐的不樂意，他卻更加開心了，像是貧苦的學堂先生，收到了學生送來的學費一般，他接過那杯茶，飲一口後，說:你還是不懂的！
賈小姐帶着幾分單純的好學，道:我想着是懂了的。
老權貴道:哦？那你說說，羅曼蒂克是個什麽意思？
賈小姐答:紅袖添香的意思。
老權貴放下茶杯，神秘莫測的擺擺手，道:說了這麽許多，你還是沒聽懂。羅曼蒂克是一種意境，咱們的詞語裏，有許多詞都有這種意境。就比如我方才講的，你我初見，這裏羅曼蒂克就不是紅袖添香的意思了。
賈小姐問:那是什麽意思？
老權貴作不經意般，答:該是一見鐘情的意思，你覺得呢？
這不同于方才手背上的摸索，方才那般只激起賈小姐的抗拒，而當下這句話，讓賈小姐羞紅了臉，她非但沒感到抗拒，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可到底年輕，一時之間，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見賈小姐紅着臉不做聲，老權貴笑道:我覺得是的！你要記下來！這便是羅曼蒂克。
賈小姐羞噠噠答:記下了。
老權貴滿意極了，他又開口問:那滿文呢？可有學過滿文？
賈小姐從害羞中緩過神來，答:并未學過滿文。
老權貴道:這可不行，好人家的兒女，大多是滿、蒙、漢文，都要學的，不過，你也無需對自己那般嚴苛，蒙文就算了，可滿文是一定要會些的。并非我誇大，事實就是，小皇帝的權利雖然沒了，可我們這些滿族皇貴，還是有些地位的。你若想走向高處，滿文是必須得學的。
賈小姐忙道:我願意學。
老權貴見她積極向上的模樣，欣慰答:你不僅聰慧，還肯學，這很難得。你母親應感到欣慰。我亦感到欣慰，今後定會認真教你，讓你不輸京城內的其他閨秀。
賈小姐的母親接她回去的路上，見她臉頰微紅，有些小女兒的害羞模樣。
賈小姐母親:今日如何？還是同以往一樣？
賈小姐答:今日先生說了許多，誇贊了母親的用心良苦，也指出了我的問題所在，還教了洋文，今後還要教我滿文。
賈小姐母親:太好了！我還擔心他只把你當研磨丫頭，如今看來，他是真心想教你大家規矩，想來這些日子，也是觀察下你的性情。
賈小姐:就是如此！不過今日還說了別的……
賈小姐母親見女兒吞吞吐吐，問:別的？還說什麽了？
賈小姐感到難以啓齒，無論是手背上有意無意的一摸，還是那句叫人羞紅臉的一見鐘情，她都不知該如何跟母親講起，但她心內卻有一樣事情能夠堅定，那便是跟着先生真的能學到東西，能開到眼界，還都是父母不知，父母教不來的，想到這裏，賈小姐道:教了些洋文，同你說了也不懂。
賈小姐母親開心壞了:好！這樣好！學些洋文多好啊！瞧你父親在租界那會兒，就是吃了不會洋文的虧，不然肯定能發展的更好，聊天時隔一個翻譯，終究不親近……
賈小姐打斷母親的絮叨:媽，我那套綠裙子呢？找出來吧！下次我想穿。
賈小姐母親也沒多想，立馬答:行！我女兒真是個富貴的命，那身衣裳料子好，難怪你會惦記。等下個月，媽帶你再做兩身好衣裳。
